地上万物各有根,人间诸事需分清;
少整稀里糊涂帐,各取应得无怨愤。
临事一碗水端平,分财莫论谁疏亲;
公道人办公道事,众人头得众人心。
狡诈头头而今多,贪占工人血汗钱;
耀武扬威神气足,哪管被人骂祖先。
绞尽脑汁贪便宜,黑心利己行不义;
这类货色无善终,不是被卖就是栽。
下半年,全国用煤量显著增加,矿上连续生产,陈万玉初步算了一下,上半年基本没挣到钱。下半年挣了一万多块钱,要成万元户了。可是在陈万玉心里这一万多块钱,总显得还不够多,得想个法子多弄些钱。
快过年了,工人纷纷要回家过年,这一天陈万玉从李矿长那里领了工资,李矿长押了百分之十,说年底矿上也有点紧张,年后继续来矿上干,就一并发。他知道都是李矿长的托词,就是要押钱。
陈万玉在一个房间里,叫工人依次进去领工资,他拿着账本、计算器,钞票塞在旁边的黑袋里,每次轻轻伸手摸出一小沓,生怕被人看到一样。
陈万玉说李矿长押了百分之十,因此给每个工人少发百分之十,年后来了再发押的钱。陈万玉的给每个人算账时用各种手段往少的计算。比如,那天本来五十五车煤,他按五十车算;那个月别人本来只请假两天,他按请假三天算,别人咋解释,他都说别人记得不对,他那有帐,都记得清楚;那个月本来是三十天,他按二十九天算,别人不提就过去了,别人如果争执,他再给补点,再好言抚慰。
因此,大伙的拿到手里的工资比预期的都要少,缩水很多,工人普遍有怨言。陈万玉以前也算歪帐,但比较收敛,占别人便宜一共也就几千块钱,分摊到每个人头上。因为这次算歪帐,工资发完,陈万玉自己剩下的钱点了一遍,将近两万块钱。他乐得一晚上抱着钱没睡着,从没摸到过这么多钱,厚厚的一沓沓的浅绿色的四大伟人头像,太亲切了。他摸了一遍又一遍,点了一次又一次,生怕自己数错了,不知不觉已经天明了。
这天早上,陈万玉早饭也顾不得吃,赶到信用社,把钱都存起来。想到他二哥陈万顺家生活困难,他鼻子一酸,给陈万顺邮寄了三百块钱,最后身上只留几百块钱和一个存折。存完钱,陈万玉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肚子咕咕叫,他在街上点了一碗羊肉饺子,呼呼吃完,心情别提多高兴了。
工人们背地里对陈万玉这次克扣工资怨声载道,打饭时不少人也议论纷纷。大伙的议论,方春丽也都听在耳里,因为方春丽跟陈万玉的关系,让她显得很尴尬。
吃完饭,方春丽私下里把徐大锤拉到一边问到底咋回事,徐大锤把陈万玉各种手段克扣工人工资的事跟方春丽说了一下,气的方春丽脸涨的通红。
中午陈万玉刚回到矿上,就见方春丽一脸怒意站在门口,似乎在等他。陈万玉一瞧这架势,估计情况不妙,赶紧上前挑好听的话说。
方春丽把陈万玉拉到一边问陈万玉这次给工人发工资,大伙儿都抱怨说克扣工资是咋回事。陈万玉一口咬定,天地良心,绝对没有克扣任何人工资,大家来这挣的都是血汗钱,都得养家糊口,再说很多人都是乡里乡亲的,根本不可能克扣别人的工资。上半年总停,大伙儿干一半玩一半,就下半年挣了点钱;再说李矿长这次发的钱本来就少,你让我怎么分大伙儿都不可能满意。别听他们瞎嚷嚷,这些人只要钱拿少了就胡说八道。
方春丽咋问,陈万玉就是不承认克扣工资的事。方春丽信以为真,以为陈万玉说的都是真的,工人们不想实际情况,就瞎喊。
下午,方春丽去陈万玉房间,刚推开门,就见陈万玉慌忙把手里的存折塞到被下面。方春丽心里不乐意,却假装没看到,脸上堆着笑坐在陈万玉旁边说肚子有点疼,让陈万玉帮她揉揉。陈万玉搂着方春丽帮她揉揉肚子,揉了一会儿,陈万玉问好点了没。
方春丽皱着眉头说,还有点疼,可能是受凉了,你去帮我倒杯热水。
陈万玉瞄了一眼被子下面,还是去倒水了。陈万玉刚起身,方春丽就伸手摸出了陈万玉塞到被子下面的存折。方春丽一看傻眼了。
陈万玉一看,坏了,被方春丽发现了。方春丽气的把存折一下扔到陈万玉脸上,骂道:你就是个骗子,太无耻了。
方春丽骂完,扭头就跑出去了。天色已经晚了,方春丽还坐在第一次看到陈万玉的那个山包上,看着渐渐沉入山影的红日,空气渐渐转凉,白雪皑皑覆盖沟壑,路上行人渐稀,枯树瘦枝,废窑荒坡,一切显得如此凄凉。
腊月中旬了,人们纷纷挤回家过年,熙熙攘攘。陈万玉和工人们都搭火车回老家,火车上人满为患,座位上挤得满满东东,过道也被人站满,就连厕所门口都是黄金地带,因为上厕所方便不用排队等半个小时。行李架上码得紧紧巴巴,要是搞到一个折叠小凳子坐在那里就是福分了,没地坐的就在地板上铺个报纸坐着,或者把塑料桶或者背包放在下面坐一会儿。过来个人或者推车就得把东西提起来让,这还好。就是凌晨睡得迷迷糊糊,总有人来人往,让起来一下,过去一下,困得要死,还总要起身,真是要命。车里的空气弥漫着众人的呼吸和各种东西的味道,二氧化碳浓度是外面的不知多少倍,这还好点;最难闻的是因为车里热,一些不讲究的把鞋子脱了,臭脚味绵绵悠长,萦绕肺腑。
车上困倦的呼噜声,挤在角落地打牌的叫好声,男男女女谈笑声,服务员的叫卖声,娃娃的嬉笑哭闹声,和列车咣当咣当的声混合在一起,形成了独特的挤火车交响曲。
林子大了啥鸟都有,人多事就杂。火车上人多贼也多,一不留神财物就被偷,丢东西还好,有的把孩子给丢了,孩子被偷,一生也无法消弭的痛。
但凡是火车站一公里以内的各种店铺,要么是地贵货也贵,要么就是偷工减料明的宰,大家都清楚,大多能避就避,可是很多时候还是有各种需求,比如进出车站时肚子饿了,也不得不在这一公里内消费,消费完心里默念下次一定不能在这里买东西,可下一次也不一定能做到。
就像陈万玉跟工友们闲聊的一样,上了车的都是幸运的,还有好多人根本连一张站票都买不到,花高价去黄牛那买;买到真票还好,有的更不讲究,他嘛的,高价还卖假票。
陈万玉风尘仆仆回到老家,大哥大嫂早已好酒好菜欢迎。陈万玉帮忙砍了一天柴,秋冬季节好砍柴,之后串串门,走走亲戚,吃吃喝喝,就到腊月三十。
陈万顾写信给陈万顺,让忘了往日的不愉快,带着老婆孩子回老家过年。陈万顺虽然腿残疾了,但还是杵着棍子,领着老婆孩子回老家过年。两个娃娃给伯父和大娘拜年,各得了一份礼物100响的浏阳鞭炮,乐得陈润兵兴奋了大半天。王莲莲满脸堆笑和沈玉玲几句寒暄,妯娌俩表面上都装着挺好。
腊月三十,先做一桌子蒸的菜敬祖先,桌上摆好碗筷,上三遍酒,桌前点蜡烛、焚香。开大门,一封鞭炮请祖人,子孙跪地烧火纸,嘴里念念有词,禀告事宜,一请祖人过素年,二请祖人用好饭收好钱,三请祖人保佑后人一切都平安。
敬完祖人以后,撤了蒸菜,烧火炒菜,做团圆饭,过大年。王莲莲和沈玉玲在灶上做饭,陈万顾兄弟三围着火炉聊天。陈万顾的两个女儿带着陈润兵兄弟俩在外面雪地里堆雪人。
天色渐晚,团圆饭做好了,大伙都伸手,帮忙端饭菜,铺碗筷,满满一桌好酒菜。白里带绿是菜豆腐,菜豆腐上淋一点盅辣子,咬上一口香软酥辣,很爽;灰中带红是尖椒土豆片,快盛起时加点醋,只挑土豆片吃是娃娃的最爱;亮黄色微泛黑的是酸菜炒肉丝,用雪里红淹的四川酸菜,酸脆可口;微微泛黑的是蒸春芽,五花肉和春芽蒸的香气宜人,就着米饭吃的一道好菜;满盘散落黑珍珠的是酱豆炒肉,肉的油被酱豆充分吸收,又是一道就着米饭吃的好菜;白加黑一块块的是白菜帮炒腊肉,烟熏五香腊肉,令人垂涎欲滴;酱灰色一块块的是土豆炒鸡块,后山鸡圈里养的土鸡,香飘四溢;深灰色点缀着红色的一块块是辣椒炒猪肝,越嚼越香,这可是下酒的好菜;条条都是丝的那一盘是竹笋丝炒萝卜丝,竹笋丝的脆萝卜丝的脆,且看看哪个更脆;黑黄相间的那一盘是木耳炒鸡蛋,香软诱人;黑乎乎的那一碗是梅菜扣肉,不显山不漏水;白花花的那一盘是甜米饭,其貌不扬;圆圆那一碗是蒸的红薯丸子;笨呼呼的那一碗是炸的面团子;大大的那一尾是红烧鲤鱼,鲤鱼的鲜美,跃然桌上。小橘子色泽艳,炒板栗泛油光,腌柿子瓣瓣甜,花生豆粒饱满,以上的菜肴周边围,中间鼎力的是镇桌的菜,用大汤碗盛放,那是从火炉上的吊罐里舀出来的一碗碗的扇子骨顿萝卜,大汤碗少了就添,凉了就热,肉炖的非常烂,满屋子都是它的香气。
陈润兵和陈润平嚷嚷着要吃这个,要吃那个,拿着筷子瞎搅,弄得沈玉玲满脸尴尬的劝阻娃娃,陈万顺使眼色瞪娃娃。陈万顾忙打圆场说,回老家了想吃啥尽管吃,都管饱。
土地承包到户以后,农民发奋种地,粮食收入高,牲畜养的好,家家存余粮,户户有酒肉。团圆饭吃的非常开心,这边劝吃肉,那边劝喝酒,酒肉都管饱,就把年过好。
年前就看了黄历本,早已约定好,这年东西利,去黄忠梁家初行。一家人早上洗涑完毕到黄忠梁家,黄忠梁早准备了鞭炮在门前放鞭炮迎接。大家伙给黄忠梁的母亲拜年,又听她讲起往日的故事,往事如烟,若隐若现。
正在人们听得入神时,黄忠梁给大伙儿准备了香甜的米酒泡麻叶,大家边吃边聊,嘻嘻哈哈,如同一家人。应大伙儿邀请,黄忠梁会给大家唱几首歌,歌声洪亮悠远,大家纷纷喝彩。午后,王莲莲和沈玉玲帮着黄忠梁做的饭菜也好了,虽然没有王莲莲在家里准备的团圆饭那么丰盛,但是几个硬菜都有,关键是黄忠梁还特意顿了一只羊腿,羊肉可是温补的好东西,吊罐里炖的很香,大伙儿都喜欢。
饭桌上,几个男的劝酒划拳,互不相让,这个编个段子作践那个引得众人笑的前俯后仰,那个讲个笑话又逗的大伙儿捧腹大笑。
饭吃完,酒酣微醺,围着火炉烤一会儿火,不过瘾,找副扑克打牌,地上摆起象棋,摆点瓜果,输了喝酒或者唱歌。心情好时时间快,眼看天色不早,才依依不舍告辞回家,约定时日,请黄忠梁一家去陈万顾家玩。
此后,这几天邻里亲戚间互相拜年,一玩一天,一玩大半天,白天不够用,晚上继续热点菜喝酒,火把都得用上。今天在这家拜年,明天去那家玩,挨排过,邻里亲戚,但凡关系不错的,至少得轮一遍。一天到晚,晕乎乎的,但是很开心,很乐呵。
过年的时候,还不忘互相炫耀一番家资。一半的家里都买了收录音机,买几节电池,放磁带,收录音机带各式各样的彩灯,一个比一个漂亮。刘三姐的磁带、迟志强的铁窗泪、邓丽君的磁带、舞曲等等,录音机放得昂昂叫,才叫红火。部分离公路近的买了自行车,凤凰牌自行车是顶级的代表,少数人手上多了一样手表,机械表是上等好货。
福兮祸所伏,正月初四这天晚上,陈万顾他们在梦中惊醒,胡乱穿上衣服出来一看,对面半边山都着火了,火势熊熊,烧得劈啪作响。很快全村男女老少都动员了,村干部组织大伙儿拿着锄头斧头等工具灭火。女的去清理出一条两三丈宽的分界,隔绝地面蔓延,年轻男的去砍树隔绝树梢火势蔓延,其他人去就地铲土灭火。陈万顺派沈玉玲赶紧去帮忙,他自己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腿脚不便,帮不上忙。大伙打鸡血似地扑了半夜,很多人头发眉毛被部分烧焦,终于隔绝了火势蔓延,天色放明,火势才渐渐熄灭。
大半边山林被烧成了灰碳,不忍直视。派出所来人调查得知,有个二不楞子,酒喝多了回家,打着火把,在山路上摔了一跤,火把掉到草窝里,引发了这场大火,那二不楞子被关了起来。
正月初六,陈万顺带着妻儿老小告辞了陈万顾夫妇,回十泉。陈万玉看着陈万顺杵着棍子一瘸一拐的还领着妻子和两个娃缓缓走远,他内心也不是个滋味。
陈润兵跟着父母乘车沿着江畔的公路远行,汉江悠悠流淌,山原旖旎跌宕,松竹郁郁,清风徐徐,村落星布,鸟逸云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