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玲正在做饭,陈万顺躺在床上睡觉;门外走进一对夫妻,抱着个娃。男的走进来就喊“姐,姐夫,我回来了。”
沈玉玲走出厨房一看,大喜过望,原来是她弟弟沈玉成回来了,沈玉成手里提了一堆东西,阮彩霞抱着个娃。沈玉玲忙让沈玉成把东西都放下,进屋里座。一问才知道,这几年他俩都有孩子了,是个女娃,二岁多了。陈玉成惊讶这几年不见,姐瘦了好多,不能再瘦了,再瘦身体就跨了。
沈玉玲忙把陈万顺喊起来,沈玉成到他姐夫床前一看,寒暄了几句,几年不见,没想到他姐夫腿成这样了。
沈玉玲赶忙多炒了土豆片和萝卜丝,边吃边聊。沈玉成说,这些年他带着阮彩霞先去了广陆市,刚到广陆市身上的钱被坏人骗走了,给一家餐馆刷盘子洗碗挣生活费;后来有深圳的厂子招工,他们俩都去深圳工厂打工,在那挣钱生活,同时就有了这个小孩。这些年在外面吃了不少苦,但是只要能和阮彩霞在一起,再苦再累也值得。说到这里,夫妻俩还不忘默契地对视一眼。
沈玉成的小孩叫沈淑仪,沈玉成让娃娃学者叫姑,沈玉玲要抱抱她,可小孩怕陌生人,一直往沈玉成怀里躲。
陈万顺问沈玉成有没有去看望阮彩霞的父母,毕竟别人父母养育阮彩霞也不容易,现在为人父母了,应该更能体会得到。沈玉成说,还没去,昨天回家的,今天早上就来姐这里了,该怎么去彩霞父母家,去了怎么说比较好,正好找姐和姐夫合计一下这事。
陈万顺说,好在你俩生米煮成熟饭了,后面就是个礼节性的问题,早晚他们会接受你们的,只是暂时肯定抹不下面子。你俩买点东西,抱着娃去,有可能会看着娃的面子。记得千万别顶嘴,就算彩霞父母话说的再难听,也得忍。
沈玉成满口答应,阮彩霞却一脸愁容。
次日,沈玉成和阮彩霞抱着娃去阮彩霞父母家,刚到门前就见阮彩霞的弟弟阮家禧在门前扫地。阮彩霞欣喜万分,忙喊她弟弟,家禧,家禧,我是彩霞。
阮家禧抬头一看,发现是他姐姐,扔了笤帚就跑过去连声叫姐姐。姐弟多年未见,阮家禧已经从一个小孩长成大小伙子,二人激动的都要掉眼泪了。
简单寒暄了一下,阮家禧拉着她姐姐就进门,沈玉成抱着小孩紧跟后面。刚一进门,就见一戴着老年帽个子较低略微驼背的年长者挡在正面,大骂道:我以为是谁呢,原来咱们家养的白眼狼回来,哦,这小狼崽子都有了。从哪来,滚哪去,赶紧给我滚出去,就当老子生了个畜生,老子没你这样的种。
阮彩霞委屈的叫了声爸,就要哭。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阮彩霞和阮家禧的爸,叫阮抗强。
阮家禧大喝:爸,你怎么能这么骂姐,姐你别理他。
阮抗强继续大骂,家禧回你屋里去,老子要把这白眼狼赶紧打出去,免得脏了老子的院子。
说着转身从拐角里抽出铁锨抡起来就打,阮家禧眼疾手快,赶忙冲上去抱住阮抗强,让他姐赶紧走。
阮彩霞哭着跑出去,沈玉成抱着被吓哭的娃赶忙跟上。
这时屋里阮彩霞的母亲知晓彩霞回来了,赶忙出来拦阻阮抗强,可只看到阮彩霞离去的背影。
阮彩霞的母亲跑出来倚着门框,看着阮彩霞匆匆跑远的背影,五味杂陈,眼含热泪。
离开阮家二三里地了,伤心不已的阮彩霞坐在路边的石阶上,低着头一言不发,眼泪唰唰地流。
沈玉成给沈淑仪一沓纸,让孩子给妈妈擦眼泪。看着懵懂的孩子试着给妈妈擦眼泪,彩霞的心情才稍稍好点。
沈玉成在城东找了一份建筑工地当木工学徒的工作,生活还算安定。而这段时间,阮彩霞的肚子又有了动静,总要呕吐,而且已经有几个月没来例假了,去医院一查,又怀孕了。
沈玉成把阮彩霞照顾的妥妥当当,可阮彩霞是个闲不住的人,在家里总忙乎这操持家务。为此,这小两口总拌嘴,一个让另外一个闲着,另一个反而不乐意。沈玉成每天晚上都要轻轻听一听彩霞肚子的动静,每天都念叨着这回肯定是个大胖小子。夫妻俩都希望是个儿子,能给老沈家传宗接代。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彩霞顺利产下一名婴儿,可是这个孩子没能给这家带来喜悦,反而是失落。因为是一名女婴,不是男孩。这让他们大失所望,就连沈玉成的父亲沈良宽也大感伤心,感叹沈家要绝后了。
沈玉玲去看望阮彩霞,给她买了五个鸡蛋,让她补补身子。沈玉成跟她姐说,你家现在那么困难,你以后回娘家千万别拿东西,人回来就好。
沈玉成与阮彩霞商量过来,商量过去,没想到好办法。这时他们想到了隔壁巷子之前也是为了要男孩,把自己生的女娃送人了。沈玉成把送娃的想法跟阮彩霞一说,阮彩霞非常痛苦,难以割舍,哪个孩子不娘的心头肉。
阮彩霞思前想后,也想清楚了,同意把这个女婴送人,得送个好人家,以后生活得好就行。话说回来,送人最起码娃还在,总比有的丧良心的见自己生的是女婴就千方百计给整没了强。
夫妻俩商量好送给城西的张山元,他家境不错,夫妻俩都很和善,家里有儿子没闺女,肯定能善待这个娃娃。
宜早不宜迟,得在外人知道前把事给办利索。阮彩霞把孩子包裹的严严实实,沈玉成把孩子的生辰八字写在纸条上,塞在里面。阮彩霞取下脖子上挂的吊坠,给娃娃贴身塞上。
快五更天,沈玉成让阮彩霞最后再看一眼,孩子很乖,脸蛋上的表情格外丰富,水灵灵的眼睛。阮彩霞看不够,看一眼,还央求着再看一眼。沈玉成让阮彩霞用被子把自己脑袋捂着,别看了,再看时间就耽误了。阮彩霞哭着用被子捂住自己的头,沈玉成匆匆把娃送往城西。
到城西张山元家门前时,东方的天空刚刚露出鱼肚白,一缕淡淡的朝阳洒向沈玉成和孩子。沈玉成轻轻将孩子放在张山元家门口,然后快速躲到一边,在远处悄悄观察着这门前的动静。
孩子哇哇的哭,过了一会,张远山打开门,看到一个包裹严实的婴儿,赶忙抱起来,环顾一周,没见到人,就把娃抱进去屋了。
沈玉成看到孩子被抱进屋之后,才悄悄离去。
话分两头,陈万玉矿上又发生小型塌方事故,一人受了重伤,家属火速赶火车到矿上讨要说法,这事闹到上面,二号矿被要求停产整顿。
层层压力,陈万玉备受煎熬。方春丽知道陈万玉压力大,总是在一旁安慰他别太着急。
这天方春丽陪着陈万玉去街上给工人们买一批雨靴,雨靴买完,陈万玉让两个工人给扛回去。陈万玉送方春丽回家,方春丽的母亲正好留陈万玉吃饭,陈万玉本想推辞,可是在方春丽的好言相劝下就同意了。
方春丽母女俩在厨房包饺子,方春丽的爸爸和陈万玉在厅里闲聊。方春丽的爸爸叫方名道,他问陈万玉说,我说后生,我听说你们那矿上最近总出事,这是咋回事?
陈万玉跟他解释,主要意思是,安全措施不到位,安全意识不到位,顶柱稀疏,数量少。
方名道又问,我听说你把矿上的安全都承包了,你这后生真不知深浅,你承包生产就行了,你没事承包那安全干啥子。
陈万玉又跟他解释一通,主要意思是,当时那种情况下,如果不承包安全,李矿长就不让承包。工人都来了,工人主要是挣钱,到时候也会为了挣钱不跟自己站一起,如果不接受,最后就他兄弟俩离开。
方名道不乐意地说:“他那是讹你,就算走也不能答应,你家那么穷,万一摊上事你能承担的起吗?”
二人谈的不甚投机,陈万玉只能微笑沉默。过一会饺子熟了,大家一起吃饺子。饭刚端上来,方名道不乐意来了句,诶,随便吃点啥就行了,还捏疙瘩吃,真以为是地主财东家了?方春丽皱着眉头,朝着陈万玉讪讪的笑。
吃完饭,陈万玉就要告辞回矿上,方春丽出来送他一段。陈王国跟方春丽说,你爸也太刻薄了,我平时哪次到你家也没空着手,平时难为我几句就算了,今天饭前他一顿拷问,横挑鼻子竖挑眼,话里话外都看不起我。吃饭吧,吃了个饺子,他也不高兴,说你们不该拿饺子招待我。你说哪有这样的,看不上我,不同意咱俩的事就直说,我以后就不来了,免得看他那张苦瓜脸。
方春丽一听,绷着脸问陈万玉,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陈万玉疑惑问,咋得了,你咋生气了,我就跟你说了几句心里话嘛。我说的不对吗?
方春丽更生气了,猛地推了陈万玉一把,吼道,那是我爸,他就算有啥说的不对,你咋能这么说他,就算看在我掏心掏肺对你的份上,你也该忍着,你太没良心了。方春丽哭着扭头就跑回家了。
看着方春丽伤心地跑了,陈万玉意识到自己太没肚量了,他朝自己扇了两个嘴巴,悻悻地回矿上去了。
次日,方春丽没去矿上上班。下午,陈万玉安顿好矿上的事,就去方春丽家找她,可刚到方春丽家,就听得喊叫声,过去一看,原来方春丽的母亲正在跟一个女的躺在地上扭打,互相还拽着对方的头发。方春丽哭着试图拽开,根本拽不动。
陈万玉懵了,赶忙使劲把两方往开拽,可是哪里拽得开,拽开这只手,那个手又抓上了。
陈万玉问方春丽,你爸呢,赶紧叫来帮忙拽开。方春丽说我爸一大早去另一个镇上赶集去了。
赶紧去叫几个邻居来拉架,陈万玉喊道。
方春丽这时才想起来叫人,赶忙去叫了一圈,邻居大多下地里干活了,都不在家,好不容易叫来两个女的。
三四个一齐动手,才把扭打中的两个女的拽开,这俩还奋力往一起冲,两个各自半身泥土,蓬头垢面,脸上都有伤,嘴里互相骂,还对吐唾沫。
拉回家以后,陈万玉让方春丽赶紧把门关上,陈万玉和一个邻居死死拽着方春丽的母亲,起初情绪十分激动,久久方才平和。
问起究竟,原来跟方春丽母亲厮打的那位是方春丽的二婶,妯娌两个打架。为啥打架,因为地的事。
方春丽的奶奶去世多年了,前年她的爷爷又去世了。爷爷奶奶的地本来说好,两个儿子各分一半。方春丽的爸爸是老大,那边的是老二。可是爷爷最后两年都是住在方春丽他爸爸家,由老大照顾。方春丽母亲说,老爷子去世前承诺把好那一半近便又平的地分给他爸,把另一半坡上的地分给老二。老二当然不愿意,说老大胡说,就算这么说也不公平,也没用,要求重新分,平地和山地各一半。可老大就是占着好的那一半死活不让,这兄弟俩为这事没少闹矛盾,去年过年都没串门。
这天老大去隔壁镇上赶集,老二在外打工。这不妯娌两个本来是下地干活,可刚出门不远就碰见,因为分地的事,又吵吵起来,就打在一起。家里没人,连个拉架的都没有。
陈万玉安慰方春丽母亲说,阿姨,土地的事,确实麻烦,我老家那边也总因为分土地的事总闹矛盾,还有的就因为土地界线差了一尺两尺就打架。农民全靠土地长庄稼,现在人多地少,难免会有这样那样的矛盾。有矛盾了,找村委会帮忙裁判一下,不要私下里打,私下里打,啥时候是个头。打赢了,别人也不认账。
方春丽又拉着她母亲安慰了一阵,说一千道一万,现在自己都有地了,搁往年,地都是地主家的,想要自己的地,门儿也没有,都去地主家当奴隶去吧。方春丽母亲脸上才渐渐露出笑容。
快到晚上了,方春丽的父亲赶集回来了,回家一问才知道,家里发生的事,气的咬牙切齿。一度想去找他弟媳妇算账,被方春丽劝住了。
天黑了,方春丽送陈万玉到巷子头上。方春丽问陈万玉,矿上啥时候能开工。陈万玉说李矿长告诉他们月底应该就可以开工。一直不开工,没钱挣,工人心里着急。
陈万玉回到宿舍,发现灯还亮着,进去一看,原来大多数人都睡了。只有李钢牛和几个人在耍牌赌钱,陈万玉气的冲过去把牌桌子给掀翻了,牌钱撒的到处都是。
陈万玉把李钢牛这几个人痛骂一顿,矿上绝对禁止赌博,想赌博回家去,别再矿上呆。来这都是挣点血汗钱,家里一家老小都指望这你们有点出息,赌钱是违法的,不知道啊。都想赢钱,不劳而获,都乡里乡亲的,想从谁那赢钱?
陈万玉骂完,让人收拾一下,关灯睡觉。
陈万玉独自坐在宿舍外面看着漫天星斗的天幕,星空灿烂,皓月无边,夜静蛐鸣,山影重重。自己都三十了,还没个媳妇,没个家。真要娶方春丽,就得在这边安家,可是这边的水土再好,灵魂也无法安放,心底始终眷恋汉江之畔的那一片山水。真娶了方春丽,以后和这样咄咄逼人的岳父怎么相处。
哎!多少有情人,今生难厮守。
夜深人静,孤寂一人,凉风袭来,寒意阵阵。陈万玉的内心也很孤寂,也很凉。他想了想,不管怎样先挣钱是主要的,回去睡觉吧。
这一夜,陈万玉梦回家乡,和一帮不务正业的少年一起玩耍捣蛋,穷快活。
家乡还是那么美,那么惬意。山水有情,捧一捧清泉便可尝尽甘甜;父老有爱,彼此的一言一笑便尽显人间温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