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启四十八年十月初十,二皇子弘夏羿恪逼宫未遂,收监天牢,元启帝怒火攻心,仰天大骂了三声“逆子”,又吐出一口老血后,驾鹤西去。
先帝崩殂,二皇子谋逆失德,继位人选便只剩下了九皇子弘夏羿铭。
摄政王出门在外,朝内无人主持大局,众位重臣联合一处,推举安国侯徐勇为首,共主大事。
安国侯徐勇乃是谋逆乱臣二皇子的亲舅舅,此番受数位重臣推举为首,自然是沈家家主的手笔。
他若同意重臣们的推举便是承认了九皇子即位新帝,当着全天下人的面像新帝俯首称臣。他若不同意,就是心有反意,坐实了他是二皇子逆党的罪名。
事已至此,头顶悬刀,安国侯徐勇就算再傻也知道该如何选择摆在自己面前的这两条路。
元启四十八年岁末,安国侯徐勇主持登基大典,新帝登基,改国号为熙和,大赦天下。
时值十一月中旬,仇楚霖一行人方至天山脚下,朔楚朝内便在沈江离的操控下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果真他沈家家主之能,不止在商界叱咤风云,亦能搅动朝堂风起云涌。
而前几日出的那档子事儿,天牢里掉包逃狱的死囚,正是二皇子弘夏羿恪。
要说沈江离自来了这初安城便也是操碎了心,先是忙着照料小皇帝的心情,清理逆党,挨个的找到那些个骑在墙头上、随风摇曳的墙头草推心置腹。
而后天山雪崩,他又马不停蹄的赶赴天山照料仇楚霖的心情,好不容易的将仇楚霖带回了初安城,却发现他只心无旁骛的发呆,从不过问他家小徒弟在朝堂上的政事,甚至一个不注意还跟他玩起了失踪。
开始两次沈江离还晓得去天山将仇楚霖捡回来,后来他干脆也不找了,任由仇楚霖在天山脚下守着。
只是可怜了他沈家家主,自上了这贼船便再难下去,放着好好的商人做不成,却将自己陪养成了一个政.客,而沈家财政大权则尽数被他交到了言寺手里。
弘夏羿恪在他眼皮子底下被换出天牢,沈江离对这事委实上火。他即刻命人提审刑部尚书,将事发前后接近过天牢的人尽数拷问个遍。
此事自东窗事发至沈江离揪出幕后主使,一共过了不到半日,沈家家主的手段着实令人惊叹。
此案的幕后主使是刑部尚书魏承的独子魏子杰,是一个失了左臂困坐轮椅的残废。
究其前因,原是他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将手伸向了不该惹的人,被仇楚霖亲手给照顾成了再也不能人道的废人。由此心存怨恨,想方设法的给仇楚霖添堵。
只是这次的堵没有添在仇楚霖身上,倒是堵在了沈江离的心口。
沈江离一边全国通缉弘夏羿恪,一边不动声色的又将魏子杰照顾了一遍,随后罢免魏承刑部尚书之职,提拔能者居之,稳定朝纲。
全国通缉弘夏羿恪一个月未果,沈江离终于坐不住了,他派人又细查了一遍魏子杰,这才于魏子杰身后寻到了修弈插手过的痕迹。
若是修弈插手此事,弘夏羿恪怕是早已经离开了朔楚境内。
此番沈江离便又想去胖揍一顿那个怎么着都不肯处死弘夏羿恪的小皇帝了。
祸害遗千年,弘夏羿恪若是不除,早晚会闹出幺蛾子,故沈江离下令瑾南分舵随时留意瑾南太子府的动静,如有异样立刻来报。
时间在忙碌中过的飞快,沈江离好不容易为小皇帝清理出一个干净平和的朝堂的时候,一年已过去大半。
熙和元年年关,仇楚霖扶灵返回初安城。
新帝悲痛欲绝,下旨举国哀悼三月,为摄政王送行。
次年三月,仇楚霖终于在悲痛之中缓解了些许,重新活跃于朝堂,加封摄政王爵位,参与政事,沈江离也终于从繁杂的事务中脱离出来。
同年七月,首富沈家家主沈江离于初安城大婚,诚邀天下豪杰、商贾共赴婚宴,四国之内数十家玉琼阁流水宴摆了三个月,初冬方歇。
大婚当晚,沈江离被宾客们灌得烂醉,好不容易摆脱了酒局,不入洞房却拎了两个酒坛子找到了玉琼阁园中老树下颓坐着发呆的仇楚霖。
“你兄弟我今日大婚,你怎么不去堂中陪我喝酒?”沈江离将两个酒坛子往仇楚霖身上一丢,扶着树干囫囵的向着地面“砸”了下去。
“你今日大婚,不入洞房来寻我作甚。”仇楚霖手中攥着一方丝帕,声音淡漠毫无波动。
“兄弟可不是你,畏手畏脚的,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之后,便将她变成我的人了。我已经派人去告诉她不必等我,让她先睡了。”沈江离靠着仇楚霖使劲的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毕竟是你们大婚之夜,你不该留她一人。”仇楚霖推开自己身上被沈江离丢来的酒坛子,起身便要离开此处。
“喂!”沈江离拦路的脚甚为灵敏的勾住了仇楚霖的脚踝,“还是没找到吗?”
去年岁末仇楚霖扶灵而归,只带回了一口棺,棺中那人是他义父,而他的妻子和岳母,却始终没有消息。
“没有。”仇楚霖微张了张唇,吐出的两个字方一出口便消散在了空气里。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沈江离勾着仇楚霖的小腿借力起身,拉住仇楚霖的手臂使劲扯了扯,“坐下,你我兄弟很久没有推心置腹的说上几句话了。”
“你想说什么?”仇楚霖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却并没有如他意重新坐下来。
“怎么?现在跟我都无话可说了?”沈江离“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紧接着耍起了无赖,他使个劲儿地往后拖拽仇楚霖,嘴里还不断地碎碎念,“坐下……坐下……快坐下……”
仇楚霖无奈只得顺了他的意思,掰开他的手,又踢了踢地上横着的两个酒坛子,这才依靠着树干重新坐下,“说吧。”
“兄弟我要带着你弟媳妇儿出去游山玩水了,你一个人行不行?”沈江离闭着眼睛仰着头,满地摸索自己方才带来的酒坛子。
“嗯。”仇楚霖点头。
“你岳父怎么样了?”沈江离挑了挑眉,生将自己的眼睛挑开一条缝来寻找酒坛子,“这些时日可又曾清醒过?”
“没有。”仇楚霖见沈江离找的委实费劲,便伸脚将酒坛子向他那处勾了勾。
“你这人忒冷淡,着实伤我的心。”沈江离捞起酒坛子便往仇楚霖怀里塞,“来来来,陪我喝酒!”
“我不喝酒。”仇楚霖推开了沈江离。
他不敢喝酒,醉死梦生的日子最易让人沉沦。
借酒消愁,梦中度日,那一波一波如浪潮般的痛苦总比日日清醒来得更真切、更剔骨切肤。
他甚至不敢入睡,因为他总怕梦到义父,梦到青柠。
他最怕梦醒时分,她不在他枕侧的那种令人发寒的空旷。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她还活着。”沈江离叹息一声道。
“若她活着,为什么不回来找我?”仇楚霖反复摩挲着那一方丝帕,可那丝帕上却早已经没了她的气息。
“也许是她回不来呢?”沈江离大口的向自己口中灌酒,意识不清的他怕是不知道自己随口无心说的话在他兄弟心里搅起了多大的风云。
半月之后,沈江离携妻来向仇楚霖辞行,那日仇楚霖难得换下了一袭吊丧黑,选了件青色衣衫。
沈江离与他嘱咐了几句,正要辞行上路之际,仇楚霖突然问了句,“你当年所言,可还作数?”
“你说什么?”沈江离像见了鬼似的看着仇楚霖,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才问道,“你……想通了?”
“嗯。”仇楚霖眸中坚定。
“你……你真的想通了?”沈江离上前探了探仇楚霖的额头,温度正好,看来并不是一时头脑发热。
“如你所说,既寻不到柠儿的尸骨,她就有可能尚在人世,她若还活着却不回来寻我,那必是有重重阻碍。若如此,作为她的夫君,我必当排除万难、冲破阻碍,去将她寻回来。”仇楚霖道。
自天山雪崩至今,仇楚霖说过的话加在一起都不如这一句多。
“属下,苍狼门主沈江离,参见主上!”沈江离的嘴角扬起一抹轻笑,他拉着言寺向着仇楚霖下跪,言辞铿锵有力。
择一人为主,尽心辅之,方能傍主消灾。
仇楚霖是他认定了的主子。
“你是我的兄弟,不是我的下属,我今日同你说这件事,是告知你我的打算,而不是让你对我屈膝下跪,俯首称臣。”仇楚霖将沈江离夫妇二人自地上扶起,又自怀中拿出一个信封交给了沈江离,“还是柠儿给你的。”
信封并未封蜡,封面由青柠亲笔写着“沈江离亲启”。
沈江离疑惑的打开信封,随即象征着苍狼门主身份的“啸月”玉牌便冷不防的滑落至掌心,他拿着啸月玉牌端详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啸月玉牌消失于世至少百年,而今如此猝不及防的掉在他掌心,委实令他震惊。
但让他更为震惊的是卓青柠此举,他实在不敢相信,能号令苍狼百万门徒的啸月玉牌,她就这般轻易的拱手送与他了?
他连忙再次打开信封,果不其然信封内附带了一张字条,可字条上却只简短的写了四个字。
“好生利用”。
饶是他天下首富沈家家主沈江离,也委实叫这个天大的馅饼给砸的晕头转向。
啸月玉牌乃是历代苍狼门主的信物,当世神兵之首。其作用可不仅仅只是代表门主身份、号令百万门徒。
“她将这么贵重的东西送与我,你不嫉妒?”沈江离当即便拆了自己腰间的和田玉,三两下将啸月制成一个新的玉佩,美滋滋的挂在腰间。
“你要是再不走,就留下来给朝廷再做一年苦力吧。”仇楚霖挑眉。
沈江离回应了一个温和的微笑,当即带着言寺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摄政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