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南外史驿馆。
“王爷,还是没有长公主的消息。”荆楚楚道。
“夜探太子府没有见到长公主,修弈大婚那日,长公主也没有出现,如此想来,长公主很有可能遇到了危险。”方沐修剪着窗前摆放的花草,眸中可见凝重。
“根据密报,肃燕使团到达前一日,修弈曾亲自率兵在璃城的武华门擒住一名奸细,因临近太子大婚,此事被低调处理,所以少有人知。”荆楚楚道。
“修弈亲自率兵?”方沐嗅到了这事中的不寻常,他停下手中的动作,“会是什么人值得他亲自动手?可有那名奸细的消息?”
“没有,有关那名奸细,没有任何痕迹,让人毫无下手之处。”荆楚楚摇头道。
“抹得这么干净,一定有问题,让底下人近几日留神太子府的一举一动,发现异常即刻禀报。”方沐道。
“是。”荆楚楚拱手道,“王爷,还有一件事,这几日各国使团已经陆续动身回国,我们再停留下去怕会惹人生疑。”
“的确如此,事关长公主的安危,须谨慎行事。本王即刻进宫,向瑾南皇帝辞行,三日后启程。”方沐道,“若三日内还是没有丝毫进展,本王就带使团先行回国,你留下继续打探长公主消息。”
荆楚楚行礼告退,方沐端详着手中刚刚剪下来新枝,轻咳了几声。
脐中传来阵阵温热酥.麻,刺入神阙穴的那根蚀骨钢针终于被送出体外,但要将其他七根蚀骨钢针逼出体外还需要时间。
今日已经是第七日,明日他就会来替他的新婚妻子取她的心头血。
青柠不敢有丝毫耽搁,她小心翼翼的引着内力,缓慢上行打通每一处穴道,直至涌遍全身。
万事俱备,只欠一个时机,一个能救自己的命,更能救自己的心的时机。
修弈,你我之间,该有个了断。
次日清晨,修弈再来到地牢时,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
浴桶破裂不堪,遍地都是掺杂着草药的污水,两条精钢制成的链子也被震断,散落满地,整个地牢中弥漫着草药的味道。
确是他低估了凤血檀木,也低估了青柠的毅力。
药浴的作用是使血中的凤血檀木向胸口处汇集,但同时也激活了凤血檀木的药效。血液相通,凤血檀木的药效又比往常活跃百倍,循环全身时会自然会为身体疗伤排毒、清除异己。
以青柠的内力,只要八根蚀骨钢针中有一根松动,她便可运起内力上行,冲开一处处穴道,直至冲破束缚。
修弈心中泛起阵阵后怕,引内力上行的过程如同剔骨切肤,必定会令她痛苦不堪,若她没能在那过程中坚持下来,内力必会失控,在体内肆意窜行,后果不堪设想。
“青柠,何苦呢?”修弈的声音传遍地牢,得到的只有那冰冷的听不出喜悲的回声。
“这个地牢建造了有七八年了吧。”一个沙哑的声音自修弈身后传来,异常平静的语气让修弈心中顿时不安起来,“像是为我量身打造的。”
修弈没有说话,他甚至没有转过身看着她,因为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如何回答。
“修弈,我只问你一句。”莲步轻移,青柠上前了几步,平静如水的声音中隐隐藏着疲惫,“从一开始,你就是为了我身上流着的血而来,对吗?”
一字一句,如闷雷一般连连劈在心上,修弈身躯一震,握着月牙的手不禁松了几分。
他缓缓的转过身,眸子扫过地面上零散的碎草药,最后停留在她的身上。
衣衫破损染血,面色苍白,口唇干裂,三千青丝因没了月牙绾起随意散落在脑后,这样的她,少了一分外在的凌厉,多了一分内在的坚韧。
他见过她睿智机敏;见过她运筹帷幄;见过她悬壶济世;亦见过她气若游丝;却独独没有见过她今日这般令他心中发慌的平静坦然。
对上她毫无波澜的眸子,修弈仿佛瞬间坠入了寒冷的谷底一般,一股冷意逐渐侵蚀着他,冰冻着他的心。
他宁愿她眸中是无穷无尽的恨、无休无止的怨,至少这样,她还是爱着他的。
此刻修弈才清楚的明白,他真的要失去她了。
“我想,我知道答案了。”青柠扬起干裂的唇角,苍白的笑容似乎即将随风逝去,“修弈,你再不动手,我便要走了。”
修弈脑中尽是她那苍白的笑容,看着青柠一步步离开,他握紧了手中月牙,像定在了原地一般,始终无法迈出一步。
清新自然的空气充斥在她的鼻腔,柔情温暖的阳光撒在她的面庞,春风拂过耳畔,带来嫩叶随风的沙响。
二月,本就该这般生机盎然。
青柠手无寸铁,信步而来,却惊得持刀众人连连后退。
“卓青柠,我不是师兄,不会心慈手软,你最好束手就擒,不然休怪刀剑无眼!”弘夏羿恪厉声喝住青柠。
青柠微扬着唇角,眸中尽是戏谑,她缓步上前靠近弘夏羿恪,压着声音道,“二皇子,太子府比二皇子府如何?”
“你什么意思?”弘夏羿恪冷声问道。
“也是啊,修弈是何许人也?名满天下的瑾南太子,府中的奇珍异宝、歌姬美妾自然不胜枚举,岂是小小二皇子府能相提并论的!也不怪二皇子乐不思蜀。”青柠笑道。
“卓青柠,你休想耍花样!本皇子不会上你的当!”弘夏羿恪道。
“作为皇上钦点的随行使臣,我有一句话要问问二皇子。”青柠提高了声音道,“二皇子为何对朔楚几次发出的紧急召回令视而不见?”
弘夏羿恪顿时一愣,正要反驳时又被青柠厉声打断,“寻常百姓家父母亡故,儿女尚且披麻守孝三年,更何况堂堂朔楚皇室!先帝驾崩,身为先帝膝下仅剩的两条血脉之一,理应火速赶回,绝无差池!而你呢!因沉迷享受他国荣华,对召回令视而不见,枉为朔楚皇子!”
弘夏羿恪顿时青筋暴起,抬手间攥起了青柠的衣襟,“你胡说!本皇子何时接到过召回令!你说父皇驾崩,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是不是无稽之谈,二皇子自己心里清楚。”对上弘夏羿恪那双愤怒的眸子,青柠眸中坦荡,语气铿锵有力。
“你给我说清楚!”弘夏羿恪怒目圆瞪,提着青柠衣襟的手已经激动的颤抖起来。
看到弘夏羿恪身后那两名侍卫不断变化的神色,青柠便知自己的计划成功了一半。
仇楚霖曾经告诉过她,弘夏羿恪贴身相随的侍卫中,有一人是摄政王府的内应,还有一人是朝中老臣的内应。
皇帝驾崩的消息一旦由瑾南传入朔楚,那朔楚朝内必然轰动,而她也好浑水摸鱼。
不再理会弘夏羿恪,青柠于掌心凝聚内力,趁势击在他的腹部,随即挣脱束缚,反手夺来一把利剑,冲入人群中厮杀起来。
“师兄,你还在里面发什么呆?她要是跑了,楹儿师妹的病怎么办?”弘夏羿恪捂着腹部退出老远,站稳脚跟时才回过神,他气急败坏的向着地牢方向大喊,而再回过头时,青柠已经杀出了重围,向外逃去。
前方是条死路,后面则是渐近的喊杀声,青柠强撑着胸口处搏动的闷痛,再一次运起内力,施展轻功翻越过高墙,甩掉了身后追杀的众人。
但太子府毕竟不是寻常府邸,四处都是隐藏着的暗卫,故而青柠无论逃到何处,都会招来十数个武功高强的暗卫与她为敌。
自己的体力正在快速的流失,招数也越来越力不从心,青柠这才意识到那几日的药浴竟给她造成了如此严重的暗伤。
不敢再有丝毫耽搁,青柠越上高墙,不惜将自己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只为了能以最快速度逃出太子府。
体力迅速流失,双腿逐渐没了知觉,胸口的闷痛如被敲响了的厚重的铜钟一般,直击心口,引来一阵阵眩晕。
身后的追兵再一次将她包围,她单膝跪在地上,凭着手中一把残剑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冷眼扫过众人,青柠抬手抹去唇角的血迹,随即扬起了一抹不明的微笑。盈盈的笑意呈现在一张毫无血色的脸上,似冷笑,又似嘲笑。
执残剑起身,青柠步步艰难地向着太子府紧闭着的大门走去,剑尖划过地面,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
“青柠,你若出了这道门,我便不会像在府内这般任你来回,届时刀剑无眼,性命攸关。”修弈微皱着眉,自众人身后缓步而来,语气中颇有几分警告之意。
“原来是在消耗我的体力。”青柠恍然大悟,她停下脚步,忍着胸口逐渐加剧的闷痛,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
“我还是低估了你,没想到你能走这么远。”修弈敛了敛眸,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刺痛了他藏在心底的一处柔软。
“修弈,我真的看不懂你。”青柠缓慢的转过身,胸口剧烈的疼痛让她落在修弈身上的眸光变得恍惚,她看不清他的脸,却知道他此刻是怎样的神情。
“为了报恩。”沉默半晌,修弈终于开了口,语气中隐隐透着沉重。
“我与你有何恩情?”青柠微愣,随即苦笑道。
“幼年我入肃燕为质,你与我行了不少方便。”修弈道。
“数次于危难之际相助,仅是为了这滴水之恩,太子殿下真是抬举我了。”又一阵眩晕自心口蔓延,青柠的身形微微晃动。
“还为了报今日取血入药的救命之恩。”修弈眸光微闪,语气中充满了愧疚,“本想助你救出你父亲,但楹儿的病等不及了。”
“如此说来,你我倒是两不相欠了。”青柠嗤笑一声,玉手紧握成拳,让指甲深深地陷入掌中。
手掌传来的锐痛抵去了些许眩晕感,让她顿时清醒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