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桶中的药已经更换了几次,渐强的药效使心口处收缩的节律加快了几倍。
今日是第七日,自几个时辰前换过一次药之后,心口收缩的节律便达到顶峰,那如同剜心一般的痛苦让青柠再无法忍受,她的喉咙抑制不住的发出低声的呻.吟。
她在这阵阵袭来的剜心之痛中逐渐失去了意识,又一次次在昏迷中被生生痛醒,青柠如此这般反复了几次,几乎一整日都意识模糊不清。
恍惚中,好像曾有一个人影在她身前停留,为她拭去额头上密布的细汗。
青柠最后一次醒来时,剧痛消散,身体仿佛冲破了多日的桎梏一般,顿感轻松,但毕竟折腾了一整日,颇为疲惫,拾不起半分力气。
“娘娘,地牢中阴气重,你有孕在身不宜久留啊。”不远处传来侍女的声音,青柠强撑着力气直起身子。
即便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也须得是一块有骨气的鱼肉。
“啊……”柯诗楹还未走近便是一声惊呼,双腿顿时一软竟险些跌倒,一旁的侍女赶紧上前扶住她。
柯诗楹看着被紧紧锁住的青柠,眸中尽是不可思议,她手足无措,声泪俱下,哭声透着自责,“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师兄不是说只是借一些血的吗?怎么会这样对待卓姑娘?这……这都是我的错,都是我害了卓姑娘……”
“娘娘,你不要自责,太子殿下这么做也是为了救您啊!”侍女急忙安抚,“娘娘快别哭了,您腹中还有小世子呢!”
“我怎能……怎能不自责?”柯诗楹失了力气,身体靠在侍女身上,以袖掩面,失声痛哭,“师兄为了救我,不惜一切代价,这么多年已经付出了太多,如今又要再搭上一条无辜的生命吗?”
“娘娘……只要能救回娘娘和小世子,付出多少都在所不惜!奴婢相信不仅是奴婢这么想,太子殿下一定也是这么想的!”侍女搀扶着柯诗楹,认真的说道。
“可是,卓姑娘她……毕竟是无辜的啊!”柯诗楹颤抖着声音,有些抗拒侍女所说的话。
“能救娘娘,是她的荣幸,她死得其所!”那侍女看着青柠,眸光坚定却透着恶毒。
“香凝!”柯诗楹满面震惊,怒声打断了侍女的话,“你怎么可以这样想!每个人都有活着的权利,没有人可以无故夺取别人的生命!你若再敢说出这种话,就不要再跟着我了!”
“娘娘……”香凝摇了摇头, 她轻叹一声,欲言又止,片刻之后道,“奴婢知错,娘娘莫生气了。奴婢自幼跟在娘娘身边,最是明白娘娘,娘娘就是心太善,向来都是连花草都不舍得伤害分毫的,更别提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青柠虽闭着眼,却将这主仆间的对话尽数听在耳中。青柠心中冷笑,人家都把戏带到面前来唱了,自己又怎么能不捧这个场呢?
“诗楹小姐。”青柠睁开眼,面上苍白,口唇干裂,声音透着无力却充满希望,像是洪水中命悬一线的人抓住了一块可以救命的浮木一般,急切渴望,“小姐宅心仁厚,若真是可怜我,就求求太子殿下,将我放了吧!”
“卓姑娘……是我对不住你,我真应该以死谢罪,以弥补给姑娘造成的伤害。”柯诗楹满面泪水,自责不已,“可……可我腹中有了师兄的骨肉,我不能……待我诞下孩子,定会一死以谢罪责!”
“不,不!”青柠拼命的摇头,眸中徘徊着绝望的泪水,“诗楹小姐……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只要小姐救我性命,我定永不踏入瑾南半步,永不见太子殿下!”
“卓姑娘,不是我不想救你,是我拗不过师兄啊!”柯诗楹眸中的泪水更盛,声音令人动容,却愈加让人无望,“师兄认定了的事无法改变,即便是我,也不能让师兄改变主意。”
“太子妃殿下,此间没有外人,不要再惺惺作态了。”话锋一转,青柠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起来,干裂的唇角扬起,眸中满是嘲弄,“同你演戏,当真无聊至极!方才你应该说立刻就去恳求太子,这样才能显得你是那么的善良,那么的无辜!”
柯诗楹微愣,狠辣一闪而过,随即那双眸子又似白纸一般纯洁清澈,她抬手擦了擦面上的泪珠,缓步上前靠近了青柠,语气很是诚恳,“师兄他为了我的病,多年来奔走四方,数次不惜身犯险地只为求得一味药材,我早劝过师兄不要再强求,可是师兄他根本听不进去。原本病情稳定,尚无大碍,但自从我有了师兄的骨肉,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病情也愈加严峻。师兄他都快急疯了,我看着他日渐消瘦,心中是说不出的难过。卓姑娘,你真的误会我了,我既不愿见师兄屡次犯险,更不愿为了治病伤了姑娘,此事实在是两难全啊!”
“戏演的久了,怕是自己都会当成真的。”柯诗楹一步步走近,青柠自心底泛出一阵厌恶,“诗楹小姐,我几乎都要相信了你所说的。”
柯诗楹微微蹙起秀眉,眼中几乎在一瞬间蓄满了泪水,她咬着下唇,眼泪在眸中徘徊了几圈,终于夺眶而出。她的声音哽咽,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让人忍不住的想要心疼。
她一手扶着浴桶的边缘,另一只手捂着胸口,眸中尽是心疼与不忍,她轻颤着声音说出的话,却是无比的残忍恶毒,“从始至终,师兄接近你都只是为了取你的血来医治我,师兄他从未爱过你,他心中的人一直都只是我。卓青柠,我绝不会让你活着走出去,不过你放心,你死以后我会让师兄厚葬你。”
清丽的面庞纯洁无瑕,如剪水般剔透的双瞳中伪装着善良的泪水,恶毒不堪的话语自她口中吐出也变得无比美妙。
青柠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善良和狠毒竟在她面上毫不冲突的完美融合在一起,只不过有一点美中不足,那就是这样的她总会让人从心底里深深地感到一阵令人难以忍受的恶寒。
青柠对上她含着泪的双眼,眸中冷意袭人,不远处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青柠心中了然,“戏是越来越有意思了,不过这戏子却委实倒人胃口。”
“楹儿。”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柯诗楹的唇角划过一抹狞笑,随即又恢复了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双眸中的泪水又充盈了许多。
“师兄。”柯诗楹转过身,她垂着头不敢看修弈,眸中的泪水如断了线一般的滴落。
“我不是说过不让你来的,怎么不听话。”本该是严厉的语气,却温和的听不出丝毫责备之意。
“师兄……”柯诗楹站在原地,欲言又止,颤抖的声音中透着委屈。
“罢了,随我回去吧,这里阴冷的,别着了凉。”修弈温声道,见柯诗楹久久不动,修弈面上浮现出宠溺的笑容,言语中也多了几分笑意,“怎么还跟师兄置气,楹儿听话,过来,师兄送你回去。”
“师兄放了卓姑娘吧,楹儿不想为了自己伤了师兄所爱之人。”柯诗楹咬着下唇,哭着说道。
“楹儿,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修弈蹙眉,眸光移到了一旁冷眼旁观这一切的青柠身上。
“师兄不要再骗楹儿了,楹儿都知道了!师兄爱的人不是楹儿,是卓姑娘。”柯诗楹抹了抹眼泪说道,“楹儿一直以来最大的愿望不是治好自己的病,而是希望师兄能够幸福。若是为了治病,让师兄伤了卓姑娘,师兄心中定不会开心的,楹儿不治病了,楹儿只要师兄开心。”
“不准乱说,师兄就算拼了性命也要为你治好病。”修弈的神色变了几分,语气终于不再温和,变得严肃起来,“快跟师兄回去,再不听话师兄就生气了。”
柯诗楹身躯一震,轻颤起来,泪水决了堤,不肯挪动半步。
“楹儿,听话。”修弈轻叹一声,耐着性子温和的说道,“跟师兄回去。”
柯诗楹撇了撇嘴,终于迈开步子,奔到了修弈的怀中,修弈赶紧上前,稳稳抱住柯诗楹,生怕有任何磕碰。
“师兄,你是不是真的不要楹儿了,楹儿不信她说的,楹儿只信师兄亲口说的!”柯诗楹被修弈护在怀里,泪水花了面上的红妆。
“怎么会呢?师兄怎么会不要楹儿呢?楹儿不要乱想,于病情和腹中孩儿都不好。”修弈轻拍着柯诗楹的后背以作安抚,眼神已经落到了青柠身上。
对上修弈投过来的那束充满警告的眸光,青柠心中仿佛有千斤重担悬于一发之间,摇摇欲坠。
“那师兄还爱不爱楹儿?”柯诗楹抱紧了修弈的腰身,声音中满是担忧,“楹儿好怕。”
“楹儿不怕,在这世上,师兄只爱楹儿一人,绝不会不要楹儿。”修弈抚了抚怀中人秀丽的长发,亲手将佳人面上的泪水擦干,眸中含情,唇角含笑。
柯诗楹终于破涕为笑,她双手环上修弈的脖子,撒娇不肯走路。修弈宠溺的笑着,将她打横抱在怀中,头也没回的离开了地牢。
神阙穴又是突来的一瞬锐痛,痛得青柠险失了呼吸,可这痛即便再剧烈,也没有心痛的厉害。
修弈那一声“爱”,将青柠心中那根悬着千斤重担的最后一丝细发也生生扯断了。
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浮过,视线逐渐变得模糊,温热的液体划过脸颊,流过唇角,在口中留下淡淡的咸味。
原来这一切,都早有预谋;
原来我从未真正住进你心里;
原来我于你,真的仅仅只是一味药。
“师兄,她只是一味药,你醒醒吧!”
被弘夏羿恪逼下悬崖那日,在她耳边划过的不只是风,还有这句话。
再睁开眼时,眸中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