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弈沉默许久,终于做出了决定,他小心翼翼的将青柠扶起,揽在怀中,又轻轻的抱住起身。
他的动作轻柔,像是抱着瓷娃娃一般丝毫不敢疏忽。
因为他知道,他的每一次触碰,都将给她带来蚀骨一般难耐的痛。
他稳稳的抱着她,不让任何人近身,谨慎的将她抱上马车,精心的护着她避免任何磕碰。
修弈的手臂所触碰的地方,皆是阵阵的抽痛,此刻青柠的额头已经布满细密的汗珠,这种痛,几乎要将她吞没。
“修弈,事到如今,我已经是你的囊中之物,何不让我死的明白些?”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所过之处,竟也引来了一阵剧痛,难以忍耐的痛苦让她的声音都在颤抖。
他的怀抱还是那么熟悉,却让她心中滋味难辨。
“你不会死。”修弈将她抱稳,急令车夫快行。
马车一阵颠簸,青柠全身上下皆是剧痛无比,如万虫蚀骨,万箭穿心,那阵阵剧痛如波浪一般汹涌而来,弥漫到每一寸皮肤,每一块骨血。
额头上遍布的细汗已经聚集成一颗颗汗珠,每一颗汗珠滑下时,都会带起一阵仿佛要冲破皮肤的痛,而此刻她连呼吸的力气都被剥夺。
青柠闭上眼,她不愿看到修弈紧皱的眉,那在她眼里,不过是讽刺罢了。
剧痛如海浪阵阵涌来,每一次都如同刀剐,细腻无余,青柠在这难以抵挡的剧痛中逐渐失去了意识。
恍惚中,一个人将她抱的很紧,可她却下意识的想要逃离。
再次醒来时,弥漫全身的剧痛已经消散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八根蚀骨钢钉打入周身八大穴道封住她的内力,两条精钢制成的链子一端绑住两只手臂,另一端固定在两侧的墙壁上,而身体却被固定在一个满是药草的浴桶之中。
水面氤氲着的雾气中充斥的药草的味道,药浴的作用使心口处有节律的收缩,而每一次收缩,又会带来一阵似乎要冲破心口的痛。
这里是一处见不到阳光的地牢,四处摆放着各种名贵的草药、稀有珍贵的医书。
除此之外,这地牢中什么都没有。
这个地方,仿佛是为她量身打造的一般。
青柠动了动手臂,随即又是一阵锐痛传遍了全身,看来留在身体里那根毒针的药效还没有完全消散。
被蚀骨钢钉锁住周身八大穴道,即便是师父这等当世高人,也都束手无策,奈何她内力不如师父深厚,又身中法绵针奇毒。
胸口处又是一阵剧烈的收缩,一阵剧痛涌来,又逐渐消退。但每收缩一次,刺入身体中的法绵针就向外移动一分,这大概又是凤血檀木的药效使然。
青柠研究了药浴的成分,当清楚了这药浴的功效的时候,青柠唇角扬起一抹苦笑。
凤血檀木,曾屡次在繁花引侵蚀下救回自己性命的神药,此番终于误了她。
世间奇珍,活死人肉白骨的疗伤圣药,有谁不想得到?
就连修弈,也难逃这巨大的诱惑。
这药浴可以将青柠身体血液中保留的凤血檀木的药性聚集在心口,多则一月,少则七日,取下的第一碗心头血,便可如凤血檀木一般具有疗伤的奇效。
“姑娘,该用午膳了。”多位侍女将一道道精致的菜肴呈现在青柠面前,领头的那位侍女屈膝行礼道,“这都是太子殿下吩咐膳房特地为您做的,您多少吃一点。”
“我要见修弈,他不来,我不吃。”青柠没有睁开眼,只冷着声音道。
“这……”领头的侍女颇有几分为难,她沉吟片刻,又道,“姑娘,您已经一整日没有进食了,再这样下去,您的身体会受不住的。太子殿下公务繁忙,且明日就是婚期,实在抽不开身啊!”
青柠没再开口,任那侍女磨破了嘴皮子,也没有吃下一口饭菜。
额头上的汗珠一滴滴的滚落,青柠满面涨红,清楚的感受着胸口处灼热的痛感逐渐加剧再缓慢的消失,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青柠便又生生捱过了一次。
在药浴中泡了一整日,明显感觉到胸口处收缩的节律越来越快,而每次袭来的痛感也越来越剧烈。
刚刚迎来一阵缓解,却在突然之间,脐中剧烈痉挛,一阵不同以往的锐痛一闪而过,似乎是瞬间拔掉了身体里插着的一把利箭一般,虽来的毫无征兆却更像是一种解脱。
而此时,那根深深刺入神阙穴的蚀骨钢针竟有了松动之意。
青柠心中震动,唇角微扬,凤血檀木竟在最后关头又救了她一次。
青柠睁开眼,眸中的滚滚浊气被希望取代,再等几日,刺入神阙穴的蚀骨钢针就会彻底被送出体外。
那时,仅凭她一人之力,便可将其余的七根针全都逼出体外,重获内力。
“来人,我要吃饭。”青柠唤来侍女,简单的吩咐了几句,那侍女满面欢喜,赶紧去吩咐厨房起火,生怕青柠改变了主意。
既然有了对策,眼下最重要的就是保持体力,以便他日出逃。
想明白这一点,青柠也不再执着见修弈,毕竟真相目的如何,于她已经不重要了。
瑾南外使驿馆。
“卑职见过王爷。”荆楚楚手持竹筒,风尘仆仆而来,行过礼后,将手中竹筒奉上。
“荆大人,路上辛苦了。”方沐接过竹筒,将其中的丹青展开,“皇上有何吩咐?”
“皇上命卑职转告王爷,务必保重身体,切勿劳累。并令卑职贴身保护王爷,为王爷分忧。”荆楚楚道。
“臣谢皇上恩典,此次出使就有劳荆大人了。”方沐道。
“王爷客气,这都是卑职的分内之事。”荆楚楚道,“此外还有一事,请问王爷这几日可在朔楚的使团中见过这画中人?”
“没有,朔楚使团之中,并没有这位姑娘。”方沐将这幅丹青仔细看了一遍,十分确定的回答道,“敢问荆大人,这画中是何人?”
“回王爷,这幅丹青是出自皇上之手,画中人正是长公主。”荆楚楚道,“据线报,长公主以随行医官的身份随朔楚二皇子出使瑾南。皇上口谕,命王爷务必将长公主请回肃燕。”
“臣遵旨。”方沐立即拱手,接下皇帝口谕。
“王爷,长公主现在的身份是弘夏羿恪的随身医官,她一直没有在驿馆现身,应该是同弘夏羿恪一起住进了太子府中。”荆楚楚道,“若是如此,长公主应该不会有危险。”
“不管如何,当务之急是找到长公主。荆大人,还得劳烦你夜访太子府。”方沐道,“明日修弈大婚,今夜太子府必然守卫森严,你定要万分小心,切不可暴露行踪。”
“是。”荆楚楚拱手道,“卑职立刻就去准备。”
草长莺飞二月天,可这地牢中,却冷得叫人发寒。
修弈已经在这里站了许久,看着她额头布满汗珠,一次次撑过剧痛,他的心亦如同刀绞。
“你来做什么?”青柠刚撑过一次灼热的痉挛之痛,此刻已是疲惫不堪,她闭着眼,声音中透着无力与绝望。
“听下人说,你想见我。”修弈微愣,他没想到她会先开口,他沉默半晌,不知该如何作答。
“那是昨日,今日我并不想见你,你走吧。”青柠本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可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她的心还是忍不住的闷痛。
修弈看着她,欲言又止,他犹豫了许久,终是选择离开。
“修弈……”青柠终于睁开了眼,将他置于暗处那模糊的身影纳入眼帘,“除夕之诺,可还作数?”
她的唇苍白干裂,问出这话时,唇形未变。
那声音透着无尽的苍凉与绝望,像是从嗓子中飘出来的一般,轻若鸿毛,却伴着叹息,抽着冷气。
寥寥十字,仿佛用尽了她毕生的力气。
暗处那人顿了脚步,却一句话也没说。
脚步声渐行渐远,暗处再也寻不到他模糊的轮廓。
地牢中空旷一片,安静的仿佛从没有人来过。
青柠心中顿感一阵空落的,那感觉就像丢失了什么东西一般,很重要,却再也寻不回来了。
青柠哂笑一声,那笑声在空旷的地牢里回荡,莫名让人毛骨悚然。
除夕之诺……
那是一个除夕夜。
静园里一排排的红灯笼高高挂起,照的院子里如白日里一般明亮,不远处便传来一声脆响,一个光点升到高空,绽放出绚丽的烟花,随即一个接着一个的升起、绽放,很快在空中连成了一片,五色纷呈,让人目不暇接。
修弈牵起她的手,说,“青柠,要不我现在就娶你,让做我的妻子。”
她犹豫许久,终是对上了他的眼眸,她道,“待一切都尘埃落定,我便随着你,君临天下、织布耕田还是云游四海,我都随着你。”
“你还要我等多久?”修弈摩挲着她的手背,微蹙眉。
“沙漠连年扩增,已经严重影响到了西漠,西漠前年与肃燕联姻,怕是漠王惦记上了瑾南的膏腴之壤和金矿。而今肃燕内有奸佞祸国之忧,外有敌国入侵之患,西漠保持观望,怕是要改了刀兵的方向,对肃燕趁火打劫。如今哥哥已赴战场守护肃燕东境,此刻又逢西境堪忧,我又怎能置身事外?”青柠垂眸道。
“前些日子西漠前朝余孽谋反被谏,漠王为镇压叛臣、肃清朝野损失了不少人力物力,现在正自顾不暇,暂时不以为患。”修弈道,“你哥哥才华倾世,谋略满腹,自无需你替他奔波,你安心嫁我有何不可?”
“战事若起,有谁能置身事外呢?”青柠摇头,“瑾南也无法免于战火。”
青柠所言,他亦是不可置否,他轻叹一声,捏了捏她的手道,“尘埃落定之时,你我成婚之日。”
火树银花不夜天。
那晚烟花太过绚丽,花了她的眼,遮住了他隐在眸中深沉的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