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月城西接大漠,南隔淮水与瑾南相望,北临肃燕,又向东与朔楚遥望相接,消息向来灵通,乃是一处各国皆觊觎的军事要地。
此番瑾南西漠联盟,潇月城必会成为一处重要的消息传送枢纽。
柳无痕转了转手中杯盏,自觉地递到了方谨玥的面前,“我打算后日出发。”
“替朕多烧上一炷香,待战事了结,朕必会亲自前去祭拜请罪。”方谨玥还剑入鞘,接过柳无痕送过来的茶盏,坐于他的对侧。
“此一去,怕只能等战事停了才能回来。”柳无痕抬头瞧见方谨玥额头上的细汗,招来一旁的小太监送来细布,“你向来谨慎,我倒不担心你会受人蒙蔽,只是切莫多疑,别叫有心人钻了空子,君臣间生出嫌隙。”
“说这么多没用的做什么?祭拜完了,就给朕立刻回来。”方谨玥端着茶盏小嘬了一口,随后拿过细布抹去额头的汗珠。
“潇月城是兵家必争之地,其中好处不用我多说,若能将其掌控于自己掌中,有利无害。”柳无痕对方谨玥的态度感到奇怪,这样一处百利无一害的好地方,他难道不心动?
“于朕来说,潇月城可失,而你不可。”方谨玥抬眸瞥了瞥柳无痕,语气严肃,“潇月城的作用,朕有千百种法子可以替代,但你只有一个,朕不准你去冒险。”
“谨玥,我在城中尚有根基,忠于我的老部下亦不在少数,你不必担心。”柳无痕敛眸微笑,原来他是在担心自己。
“朕说了不行,就是不行。”方谨玥态度强硬,朝着柳无痕瞪了瞪眼,“如今三十万大军全部集结于凉关,不日便可南下伐瑾,此时你回城,无人管你是不是真的祭拜亡母,必定有无数双眼睛时时刻刻盯着你,一旦你有异动,很难全身而退。”
“潇月城内形势复杂,朝堂亦是分别分派,斗争向来激烈,有的是空子可钻,此次我回去,只需借着协政官的手,便可成事,你大可放心。”柳无痕劝说道。
“说不听你了是不是?”方谨玥闻言顿时一拍桌子,剑眉微挑,“你若是执意,就别回去了,到城外相国寺烧上几柱香简单祭拜一番,待战事平息再回去给母亲请罪。”
“……你这人,怎么一说还急了?”柳无痕无奈笑道,“罢了,听你的就是了,我祭拜之后,就立刻回来,可满意?”
“嗯。”方谨玥点头,眼底一片阴沉。
瑾南,临冬城。
“翟方?”修弈手中拿着一张纸条,眉间微蹙。
“这个翟方,是天禄山庄庄主的义子,八年前拜入天禄山庄门下,是天禄山庄在肃燕渭水之北所有店铺的大掌柜,行迹履历皆有所查。”凌风持剑侍立于一旁,将所有查到的消息逐一上报。
“一届名不见经传的商人,怎么会有统领千军退敌的能耐?”修弈将那纸条丢入一旁炭火盆中,又打开另一个信封,宣纸于修弈面前展开,俨然是两副人画像。
“上面的一幅正是翟方本人的画像,属下之前派人持此画像于渭水之北走访过,确定这就是翟方无疑。”凌风如实道,“下面的一幅,是翟方夫人的画像,是属下派人混入天禄山庄画下的。翟方的这位夫人,身份很有意思,殿下应当识得此女。”
修弈并未在翟方的画像上看出什么来,但当目光转到第二张“翟方夫人”的画像上时,修弈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没错,本王认得她,她是肃燕萧国公府的三小姐萧释语,幼年随思思入渊谷,化名漫雪。”修弈将那两张画像揉成一团塞回了凌风的怀里,拿起桌案上已凉了的清茶倒入炭盆,炭盆顿时响起“刺啦”的一声,随即冒起白烟,炭火熄灭,仅剩寥寥余火残留。
“当年萧贵妃于大婚之夜遇刺身亡,葬入皇陵,后方寒驾崩,并入皇陵与萧贵妃合葬。但当年冒充萧释语嫁与方寒的思思小姐和真正的萧释语都尚在人世,那么当时葬入皇陵的又是何人?而且,方寒明知皇陵中那人不是萧贵妃,为何还要与她合葬?”凌风顿了顿,随即道,“殿下,当年方寒驾崩之事多有蹊跷,属下不得不怀疑……”
“连你都怀疑到他头上了,看来此事,大有文章可做。”修弈笑道。
“殿下的意思是?”凌风微愣,隐隐猜到了太子殿下的打算。
“你说,肃燕的百姓若是知道方寒还没死,当年那一切权势跌宕都只是一场上位者之间的交易,他们英明神武的皇上原来是一位将百姓视为蝼蚁,为皇位不择手段,不惜扶植傀儡皇帝,任宦官祸国的卑鄙小人,会作何感想?”修弈冷笑道。
“失民心者失天下,殿下的意思,属下明白。”凌风道,“只是,这一切也都只是我们凭着蛛丝马迹的猜测,并未有证据,这说法怕是难以服众。”
“三人成虎,只要故事够精彩,够跌宕起伏,够利欲熏心,无需证据,谣言也能传成真的。”修弈看了凌风一眼,墨眸深不见底,冷若冰霜,“这件事,不能由我瑾南来做,你去将这消息传给轩南俊。”
“为何不能?属下又不懂了。”凌风问道。
“如今我瑾南与肃燕、朔楚两国势同水火,挑拨离间的言论自我瑾南传出去,自然少了三分可信。”修弈轻叹一声,笑道,“西漠就不一样了,西漠曾与方寒定下姻亲,承诺百年内共享和平,互相扶持,互不侵犯。但当年西漠有难,漠王亲自赶赴燕京城都未能求得方谨玥相助,方谨玥这般翻脸不认人的小人行径,由深受其害的西漠来揭露,岂不美哉!”
“属下明白了,属下立刻就去办。”凌风恍然大悟,面露惊色。
“等等,思思可有消息了?”修弈问道。
“回殿下,危月一直追踪那辆载着柳无痕和思思小姐的马车,那马车由萧释谦的亲兵护着,一路进燕京城,入皇城之内,再无消息。危月曾混入客栈接待,确定马车中的就是柳无痕与思思小姐。”凌风道。
“我知道了,你去吧。”修弈道。
朔楚,初安城。
言寺最近孕吐的厉害,食欲全无,什么都吃不下,一点荤腥都沾不得。
沈江离心疼,换了无数个厨子也没能解决言寺的膳食问题,故只能陪着她日日吃素,每日只吃些青菜水果,彻底断了跟山珍海味的一切联系。
从而直接导致了探子回报的时候,险些没能认出他家这个从来跟“消瘦”搭不上边的门主来。
这个时间言寺尚还午睡着,沈江离归心似箭,没耐心跟那地上跪着发呆的探子耗时间,故一进门就赶紧问道,“出什么事了?”
“……门主,无痕公子回潇月城祭拜亡母,正要离开时,被柯之峰给扣下了。”探子赶忙道。
“潇月城?”沈江离的脸上瞬间颜色变换,他眉间皱了几皱,眼珠在稍有凹陷的眼眶中聚精会神的乱转,忽而眼珠一停,正落在跪地那探子身上,眉间舒展。
探子只觉得浑身一颤。
“柯之峰想用柳无痕来牵制方谨玥?他们舅甥之间的关系再不好,也不至于如此绝情吧。”沈江离嗤笑一声,于椅子上舒展了身子,慵懒的声音中掺着些算计的阴森,“唉呀……到底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还是老姜更辣呢……”
“肃燕南下伐瑾的三十万大军直接驻扎在了潇月城的东城门外三十里处,但并无其他动作,只驻扎了三日,就继续南下了。”探子缩了缩脖子,镇定地说道。
“将计就计?”沈江离闻言,唇角突然裂开一个微笑,“这趟浑水,我倒是不介意搅得更浑一些。”
沈江离朝着那探子挥了挥手,探子无声退去,他搓了搓手掌,眸中泛起跃跃欲试般的激动的光芒。
赶回寝室时,言寺已经醒来,正坐在桌前喝着厨房新送来的鲜果汁。
“媳妇儿,今天怎么醒的这么早。”沈江离一进门便看到了小腹微微隆起的言寺正捧着一杯鲜果汁小口抿着,便改了下意识走向床榻方向的脚步,来到言寺身后。
“今日精神还不错,想起来活动活动。”言寺放下杯盏,抬手覆上沈江离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掌,微仰头道。
“媳妇儿,我得出一趟远门。”沈江离反握住言寺的纤手,躬身将言寺圈在怀里,一手覆上言寺的小腹,温声道,“我已经派人去调卫玖了,她明日就能赶回来替我照顾你。”
“你要去哪里?”言寺向后靠在沈江离的胸膛上,不舍的问道。
“潇月城。”沈江离的手在言寺的小腹上轻轻地抚着,感受到她语气中的不舍,他偏头吻了吻她的脸颊,“潇月城四通八达,消息最是便捷畅通,可探察四方形势,洞悉邻邦动作,这块肥肉,我势在必得。”
“潇月城既然是块肥肉,必有许多人觊觎,城中鱼龙混杂的,你万事小心。”言寺点头,心中虽是不舍,却并未表现出来,“我和孩子,等你回来。”
沈江离重重地在言寺的唇瓣上亲了一口,“放心吧,这次我不将潇月城搅得天翻地覆,都对不起我沈家主的远扬在外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