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之后,彭玉因私放囚犯获刑入狱,阖家上下十七口,皆斩于西菜市口。
封少言被禁足府内反省,此外再无处罚。
而此时,柳无痕已经带着思思离开瑾南北境。
马车驶离北境边城,停在官道上的一家客栈门前,思思面系白纱,自马车中下来,车夫打扮的柳无痕去安顿马车,思思站在客栈门前正能听到一旁露天馄饨饺子铺里老板的吆喝。
“老板,你这馄饨怎么卖?”思思面纱下抿了抿嘴,原地等了柳无痕片刻,还是抵不住馄饨的香味凑了上去。
“姑娘,三文钱一碗!您里边儿坐!”老板一边招待着,一边起锅捞出刚出锅的馄饨。
馄饨的香味在起锅的那一瞬间扑面而来,思思向后看了看,见柳无痕还未回来,便径自进了馄饨铺,寻了一处空位置坐了下来。
这馄饨铺里等待的客人有许多,老板还是热情的先为思思盛了一碗,思思连忙道谢,用汤匙搅了搅,散去热气。
还未等思思将混沌送到嘴里,柳无痕不知何时来到了思思的身前,一把抓住了思思拿着汤匙的手腕,思思手腕一偏,汤匙中的馄饨便掉在了地上。
馄饨落地就像触发了什么警报一般,这馄饨铺里等待着的众多客人皆同时起身,不知从何处掏出长剑大刀来,虎视眈眈的看着思思无柳无痕。
“你……”这阵势将思思刚要说出口的话生生给吓了回去。
“一会儿我拖住这些人,你到客栈的马棚里牵上一匹马,向北跑。”柳无痕缓慢的松开思思的手腕,压低了声音道。
“那你呢!”思思紧张的攥着柳无痕的衣袂,焦急地问道。
“你只管向北跑,少言的人会保护你,我一脱身就去寻你。”柳无痕道。
他安抚似的拍了拍思思握着他衣角的手,将在场众人环视了一圈,最后目光停在角落里那个淡然吃着馄饨的女子身上。
“在下不知何处得罪了,怎么敢劳烦各位如此大动干戈?”柳无痕道,“还望姑娘明示。”
“无痕公子得罪了谁,自己心里不清楚?”角落里的女子起身,一双玉手轻抚在面颊上,慢悠悠的扯下了面具。
“原来是危月姑娘。”柳无痕的右手已经覆上腰间的剑柄,他故作轻松的缓步上前,面上又呈现出一副公式化的笑容,“危月姑娘一路从璃城追至边关,真是辛苦了。”
“无痕公子若是识相,就交出思思小姐,危月也好回朝复命。”危月道。
“可惜了,危月姑娘需要回朝复命,在下亦需要。”柳无痕突然拔剑,以电光火石之速径直攻向危月,“得罪了!”
危月先是一愣,很快便反省过来,她自腰间抽出长鞭,对上柳无痕锋利的剑锋。
思思便趁着众人愣神,注意都不在她身上时,顺着长凳向后方挪了挪,随即跑出馄饨铺。
“愣着干什么!去追思思小姐!”危月余光瞥见思思已经离开铺子,赶紧以长鞭束缚住柳无痕的剑,给自己争取了喘口气的时间。
众人这才回过神,一股脑儿的冲出铺子去追赶思思。
思思转进客栈后院,身后的追兵被从四面八方赶来的百姓模样的暗卫持剑拦在客栈外,思思随意牵了一匹马,向着客栈前门处张望。
柳无痕怎么还不来,她不会骑马啊!
客栈外刀兵相接的声音越来越近,思思急得原地跺脚,她心下一横,拍了拍马儿的脖子,抓着缰绳便登上了马背。
她这上马的动作做的轻车熟路,仿佛从前做过千百遍似的,连她自己都没想到。骑在马上的感觉并不陌生,思思凭着感觉夹紧马腹,勒紧缰绳,一拍马屁股便冲了出去。
她方才冲出去不久,柳无痕便骑马自她身后追了上来,柳无痕初见她将马骑的这般顺利时也委实觉得惊讶。
“修弈带你骑过马?”柳无痕问道。
“没有啊!”思思一说话便显得有些紧张,她勒紧了缰绳,僵硬的偏过脖子看着柳无痕,大喊道,“我第一次骑马啊!”
“你慢一些吧,后面没有追兵了。”柳无痕道。
“你说什么?”思思全部的感官都跟着马蹄子震动,故也没能听清柳无痕的话。
柳无痕暗自叹了一声,看她这紧张专注的样子,怕也不知道该如何勒停马匹,便也没再跟她废话,直接腾身而起跨到她的身后,稳坐于马背之上,接过缰绳,三两下勒停了马匹。
身下的马一停,思思就忙不迭的从马背上翻了下来,她抱着马脖子看着柳无痕将自己的马追回来,一步一个趔趄的向前走着。
“骑马就是这样,习惯习惯就好了。”柳无痕道。
“我们什么时候去朔楚啊?”思思的声音稍显疲累。
“青柠,我先送你回渊谷,待外面尘埃落定了再接你回来。”柳无痕有些底气不足。
“你骗我!”思思闻声顿时停住了脚步,皱紧着眉头幽怨的看着柳无痕。
“他现在无暇顾及你……”柳无痕因骗了思思,心里很是心虚,故声音也毫无底气。
“我不管!我可以照顾自己!我要去找他,你们都是骗子!骗子!你们都骗我……”思思突然就松开了缰绳,对着柳无痕大吼大叫,她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稀里哗啦的往下掉。
思思吼出了心中郁结,抱着肩膀蹲在路边失声痛哭。
全都是骗子,全都在骗她,为什所有人都要骗她!
修弈如此、湘竹如此、危月如此、现在连封少言和柳无痕都要骗她……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这般对待,好不容易逃离了修弈的控制,这便又要被另外一个人囚禁了么!
他们一个个的都说是为了她好,可又有谁真正为她考虑过呢!
有谁想过她到底需要的是什么?
锦衣玉食吗?从来都不是!
“青柠?”此番柳无痕倒是不知所措了,他从未见过这般脆弱的她,哪怕当年被修弈囚于水牢,她都未曾想这般流过一滴泪。
“你走!骗子,不要管我了!走!”思思将头埋在双膝之上,泪水浸了衣裳,打湿了鬓角的碎发。
“唉!罢了,既然你要去,我便送你过去吧。”柳无痕蹲下身子,揉了揉思思的头发,“这回我不骗你。”
思思埋头不理,她不敢再相信。
“这回真的不骗你,我送你过去。”柳无痕拉着思思的手臂,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真的么?”思思抬起头,眼睛已经哭得红肿。
柳无痕轻叹一声,抬手替她抹了抹泪,“是真的,我送你过去。这回你哥哥那里,怕是不好交代了。”
“哥哥?”思思心头闪过一抹异样,那感觉空落落的,就好像她忘记了什么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你不记得他也没关系,但记得以后要常回来看看他。”柳无痕瞧着她这梨花带泪的模样,突然失声笑了起来,“青柠,你哭成这般,让人见了还以为是我欺负你了。”
“你就是欺负我了,你骗我!”思思愤愤的闷着声音说道。
“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谁让你喊我一声嫂子呢?”柳无痕曲指敲了敲思思的额头,丢下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留思思一人摸不到头脑。
“什么意思呀?你不是男人嘛,怎么会是嫂子呢?”思思赶紧牵马追了上去,于柳无痕身后聒噪不已。
柳无痕果然没再骗她,却也没有立刻改道,为了安全起见,柳无痕带着她取道肃燕,先是到了肃燕的凉城。
肃燕凉城的守将是个长相颇为俊俏的将军,只是常年驻守边关,风沙砥砺的,皮肤已经晒成了小麦色,与柳无痕白皙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
那守将名为萧释谦,自称是她的二哥,一见她便激动的说不出话来,想抱又不敢抱,想说话又说不出,思思瞧着他委实觉得奇怪,却也委实被他这奇怪的反应给感动了。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尚有这样的一些人,正在日日揪心的思念、担心着她。
在凉城耽误了两日,柳无痕向萧释谦打听了西境的情况。
西境原是常规驻军十万,自肃燕与西漠和亲,定下百年和平之诺,肃燕为表诚意,便撤走了三万驻军,调至中央。后又因南下伐瑾,抽调两万至南境,故西境防守薄弱,被西漠出奇兵强攻,未能挺过几日便城破失守。
西漠大军长驱直入,三渡渭水,又三次被击退,损失惨重,寸步难行,最后于渭水之滨形成两军对垒之势。
形成此势原因有二,其一因渭水湍急,天险难渡,其二就是朝廷新任了一位元帅,韬略满腹、用兵如神,直将西漠大军镇于渭水之西,寸步不敢往前。
而这位新任元帅,正是天禄山庄的少庄主,翟方。
翟方用兵有道,御下有方,上任第一日便收拾出一个为西漠大军通风报信的参军,随后退敌临县,一鼓作气势如虎,直将西漠大军逼退渭水,一战成名。
此番方寒重新出世,坐镇西境,西境之地也算安稳,退敌指日可待。
如此柳无痕也算稍稍放下了心,与萧释谦辞行之后,命人假扮自己与思思一路沿官道,由官兵保护着进京。自己则带着思思易容乔装沿边城行路,寻了个最为安全的通路,进了朔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