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传来婢子和玲的脚步声,方梦雅最后望了一眼塌上熟睡的幼子,毅然决然的踏上圆凳,踮起脚尖将头伸进了红绫结中,随后踢翻了脚下圆凳。
值夜的金吾卫推开了殿门,婢子和玲道谢进门,将手中燕窝送至内殿。
白色的身影悬挂在红绫之上,犹如断了翅的蝶,随风摇晃。
“啊……救命!救命啊……王妃上吊了!快来人呐!”手中的燕窝瞬间脱手落地,婢子和玲赶忙上前抱住方梦雅摇摇欲坠的身体,向门外大喊着求助。
门外的金吾卫闻声立刻冲进内殿,手忙脚乱的将方梦雅自红绫上抱下来,年幼的世子被惊醒,被眼前从未见过的场景所惊吓,顿时哇哇大哭起来。
方梦雅躺在和玲的怀里,意识逐渐模糊,最后她的世界只剩下幼子的哭闹声,随后寂静一片。
她再次醒来时,一位太医正为她诊脉。
“恭喜皇上,恭喜太妃娘娘,王妃已有一月的身孕!”太医面露喜色,赶忙跪地为皇帝和太妃道喜。
她……有喜了?
方梦雅缓缓地睁开眼,此刻她床前围了许多人,皇上、太妃冯氏,还有数位候在一侧的太医。
她的手无力的覆上小腹,眉间微锁,耳边不断重复着太医方才说的话,她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造化弄人啊……
“王妃的身体如何?”轩俨瞟了一眼方梦雅,见她醒来,终于松了一口气。
“回皇上,王妃身子很虚弱,需以药补,不然怕是难以保胎。”太医道。
“御王妃,你可听见了?”轩俨问道。
方梦雅没有立刻回答,她将手掌自小腹上移开,掀了被子,在和玲的搀扶之下跪在了轩俨面前,她沙哑的声音响在大殿里,像随时都会被风吹散般轻柔,“臣妾听见了,皇上放心,臣妾不会再寻死。”
“哼!”太妃冯氏怒而起身,衣袖扫过桌案,茶盏应声落地,碎在方梦雅的膝前,“肃燕的女人,你心中只有肃燕,可有俊儿?既然嫁到了御王府,就不该有其他的心思!本宫当年就不该同意让俊儿娶你!”
“太妃娘娘,御王妃身子虚弱,又怀着御王的骨肉,您就别苛责她了,让她好生休养吧。”轩俨温声打断太妃的话,示意和玲将方梦雅扶起,“孤答应过南俊替他照顾好王府,出了这等事,孤难辞其咎。南俊不在王府,王府里也没个主事的人,如今御王妃这身子尚还需要调养,难以操持府内冗务,孤想,能否请太妃娘娘搬到御王府里小住。”
“如今这情势,本宫若是不来,还不得翻了天!”太妃冷眼扫过方梦雅,语气中尽是不善。
“那就劳烦太妃娘娘了。”轩俨道。
轩俨走后,太妃冯氏便住进了御王府,方梦雅面上虽表现的兢兢战战,心里却松了一分。
太妃冯氏能按她的计划入住王府,也不枉她演这一出戏。
太妃冯氏是御王轩南俊的生母,向来看不惯她和亲公主的身份,就连她生的孩子,冯氏都未曾正眼瞧过。
冯氏住入王府,必然会针对于她,届时她寻机会动些手脚,便可借冯氏之手,逃出王府。
方梦雅抚了抚小腹,嘴角升起一抹苦涩。
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怕是要跟着她受苦了。
瑾南,太子府。
“柳无痕和孙舒已经出发了。”柯诗楹孤身站于长廊,眸光落在庭前的花期已过的桃树上,她略带着怜惜的声音像是在喃喃自语,更像是对着早已腐化成泥的灼灼桃花,“你去引他们到别院。”
卓青柠,我既然杀不了你,就帮你一把吧。
“是。”低沉的男声自桃树后传来,毕月乌透过桃树枝的间隙,贪恋的看着那个美如天仙的女子,微微失神。
这是他所不能肖想的,是他穷极一生都不可能得到的女子。
他第一次见她,就不可救药的爱上了她,他愿意为她付出一切,哪怕放弃生命,放弃尊严,哪怕……背叛主子。
“你怎么还不走?”柯诗楹感受到那一束隐藏在桃树之后的灼热的视线,眉头微蹙。
“属下告退。”毕月乌赶紧收回视线,足尖一点离开了此处。
他最看不得她皱眉,她是世间最好的女子,不该有烦心之事,不该有人伤她的心,更不该有人挡在她面前,阻着她的路。而他能做的,就是尽己所能帮助她消除烦恼,解决麻烦。
璃城郊外。
石玉带着众人于郊外七拐八拐,最终停在了一家木工坊前。
这木工坊很小,只有一间破土屋和一圈篱笆围城的院子,院子里堆着各种各样的木材,角落里的下脚料散乱的丢在一起,工具另摆在一处,整个院子显得井井有条,却总透着一股子不寻常。
空气中隐隐飘着些难闻的药腥味,门前的众人除了石玉皆捂鼻皱眉,孙舒挥了挥手,命手下人进坊内搜查。
片刻之后,刑部手底下进去搜查的人尽数冲了回来,一个个抱着篱笆将隔夜饭给回味了一遍。
“里面什么情况?”孙舒捂着鼻子瓮声瓮气的问道。
“回大人,里面什么都没有,就是味道呛人,也不知道是什么发出的味道?”离着孙舒最近的那个人抹了抹嘴,捏着鼻子道。
“无痕公子,您看?”孙舒眉头一挑,瞟了石玉一眼。
只见石玉一副淡然的模样,丝毫没有因这愈加浓郁的药腥味而影响心情。
柳无痕颔首微笑,瞧了石玉一眼,石玉甩了甩袖,抬脚踹开了半开着的木门,迈开步子径自进了去。
“孙大人,请。”柳无痕单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随后跟在石玉身后进了小院。
“呵呵……请!”孙舒干笑了两声,将袖子叠了几层端在手上,随后将口鼻捂得严严实实,才甚为嫌弃的迈开了步子。
柳无痕好笑的看了他一眼,总担心他会不会将自己给捂死。
土屋内的药腥味比外面浓郁了不知道多少倍,孙舒一进门就被呛的翻起了白眼,跟在身后的侍从眼疾手快的扶住了他,半拖半抬的将他给送了出去。
石玉在土屋内左右看了看,摸了一把破桌上的尘土,随即来到破桌的另一侧,抬脚照着桌腿踢了一脚。
只听“咯吱”一声,桌腿被石玉踢弯成一个直角,破桌安然不动,连上面落下的灰都未移动丝毫。
随后一阵“格楞楞”的声音传来,破土屋角落里的石砖缓缓移动,露出一条石阶来。
地砖一开,一股子药腥味伴着浓烈的尸臭味便自那地底下泛了上来,饶是柳无痕从小接触草药,闻惯了药味,也一时经不住这等毒气一般的臭味的袭击。
“就在下面。”石玉道。
“孙大人!找到了,麻烦您带人进来吧。”柳无痕抹了抹鼻子,皱着眉对屋外喊道。
孙舒在屋外闷着应了一声,抬脚便将身边的侍从给踹了进去,“赶紧进去看看!”
柳无痕揉了揉干涩的眼睛,正要上前查看地道之时,一个黑影自破屋外一闪而过,向着东方逃窜。
柳无痕的眼皮猛的一跳,没多想就径自追了上去。
石玉原地愣了愣神,挣扎了许久,也跟着追了上去。
这无痕公子,真不怕他跑了吗?
黑衣人速度极快,但柳无痕亦是轻功了得,他跟在黑衣人身后一路向东方追去,在翻过最近的山头,又穿越了一片树林之后,一座规模并不大但修缮异常精美的宅院出现在柳无痕眼前。
柳无痕惊讶的功夫,黑衣人已经凭空消失在了他眼前,看来这人对这一带十分熟悉,是故意引他到此的。
柳无痕在这宅子前打量了半晌,这座宅子的选址十分隐蔽,若不是有人引路,他怕也寻不到这处。
就在柳无痕打算潜入宅院一探究竟的时候,石玉跟在他身后姗姗来迟。
“行路一半我就知道那人是要将你引到这里来,所以就抄了个近路,没想到还还是让你先到一步。”石玉道,“那里面关着的人,是一个相貌极美的女子,与那药材……朔楚大长公主生的有八分相像,应该就是你们说的长公主。”
“青柠被关在这处吗?”柳无痕蹙眉。
修弈,他的师弟,到底是走上了邪魔歪道。他想做什么,想将青柠囚禁一辈子么?
“哦,她是叫卓青柠。”石玉说这话的时候,面上的表情十分精彩,他一边痛恨着里面那人是渊谷卓霁恒的徒弟,一边又纠结着那是他儿子的妻子,他的儿媳。
他作恶多端,苍天都不饶他,他从不曾想过自己能留子嗣在世,故当这个消息被方沐带到他眼前时,他最初是不相信的,但忆起那个年轻人与薇薇几分相似的眉眼,他便无法抗拒的相信了。
他是药王,从未将普天之下的芸芸众生放在眼里,行恶行善全凭喜好,恣意妄为,从不会被红尘俗事缠身,也不会被道德伦理束缚。
他可在薇薇面前,就是那样的自卑,自卑到骨子里。
他不指望着儿子能原谅他,能与他相认,或是能喊他一声父亲,他甚至不想让儿子知道自己就是他的生父。他只想用余下的时间,补偿儿子,尽可能的帮助他完成的心愿,哪怕是搭上自己的生命,他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