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弈进来的时候,思思拿着手绷,用蹩脚的针法绣着什么,身前的桌案上像模像样的摆着许多绣品小样和针线,乍一看的确像个做女红的行家。
修弈知道她以前从不碰女红,于针线活自是一窍不通,他见她眉头紧蹙就猜到了,即便她忘了前尘过往,她也还是不喜欢女红。
“绣的什么啊?”修弈轻声开口,生怕惊着她,用针戳了自己的手指头。
“也没什么,危月给我找的小样,照着绣呢,只绣了一点儿,还看不出是什么。”思思见修弈过来了,便放下了手绷,面上扬起了一个稍显勉强的微笑。
“确实……看不出来是什么。”修弈拿起手绷端详了半晌,强忍住了笑意,“怎么想起来做女红了?”
“左右闲着也没事做,危月这么一提,我便想着试一试吧。”思思将桌上那些摊开的针线收拢到一起,放回绣篮,为修弈倒了一杯热茶。
“若是不喜欢,就不要做了,我方才见你眉头都皱成疙瘩了,想必心里也不怎么喜欢。”修弈伸长胳膊,隔着桌子将那手绷放回篮子里,收手时顺势抓住了思思落在茶盏上的纤手。
“嗯。”思思点头,纤手微僵。
“思思,我要出趟远门,明日启程。”修弈将思思的手握在掌中,轻轻地摩挲着,“你在家安心休养,等我回来,我们就成亲。”
“你要去哪?何时回来?”思思垂眸,纤手半握着,始终不肯与修弈的手握在一起。
“去东境,此去路途遥远,事务繁重,尚不知何日能归。不过你在这里,我自然是归心似箭,我答应你,会尽快赶回来与你团聚。”修弈说着,起身将思思拉进怀里,他缓慢地收紧手臂,将她越抱越紧。
“我……”思思顿了顿,脑袋里突生出一个想法,为何不跟着他一同去呢?只要能离开别院,哪怕不能获得自由,能到外面看看也好,“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我不想等在家里了,我想出去看看。”
“思思,这一行不是游山玩水,我没有时间陪你,你还是留在家里等我,我会尽快回来。”修弈用下巴蹭了蹭思思的额头以作安抚。
思思不说话,面上的失落显露无疑,修弈低头看她时,正能看到她微微锁起的眉,一时心里又不忍起来。
他也不想与她分离这么久,但东境战火一起,他必然没有时间陪她,更无法像在璃城一般周全的保护她,况且仇楚霖也在东境,他不能冒险让她一同跟去。
“思思,听话,等我回来,好不好?”修弈捧起思思的脸颊,与她额头上印下一吻。
“嗯。”思思垂眸,躲不过修弈的吻,却躲过了修弈脉脉含情的眸子。
她心里的失落远比面上表现出来的要多,她不知道自己还要在这里待多久,还要被灌上多少次药,她不知道自己未来会走向何方,前面有什么等着自己,但她知道如果她还一直待在这处,未来一定不会是她所向往的。
修弈在这儿陪了她许久,入夜才离开,他离开后,思思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东方露出鱼肚白,还未有半分睡意。
瑾南,扶柳城。
原本该出现在赶赴东境路上的修弈,此刻正在瑾南西境扶柳城外的茶肆里乘凉饮茶。
一人一马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修弈扶了扶斗笠,余光瞟向城门。
城门处进出的行人并不多,看守城门的士兵懒散的依靠在城墙上相互扯皮,修弈瞟了几眼,方要收回视线,便看到了自己要等的人。
那是一个锦衣男子,手里牵着一匹骏马,正自扶柳城的城门里走出来,他正向着城墙边的茶肆张望,像是在找人。
那人几乎一眼就看到了修弈,于是拍了拍马腹,加快速度向着修弈这处走来。
“御王辛苦。”修弈起身,将轩南俊手中牵着的骏马上下打量了一番,满意道,“能寻得如此千里神驹,委实劳烦御王爷了。”
“太子殿下客气,让您久等了。”轩南俊将手中缰绳拴在茶肆门前的柳树旁,这才返回茶肆与修弈同坐。
“大战在即,本王时间紧迫,就不客套了,望御王爷谅解。”修弈环顾四周,确定没有多余的耳朵,压低了声音道,“朔楚的檄文与肃燕的手书,相信漠王陛下都已经收到了,也应当知晓这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是。”轩南俊点头,同样压低了声音道,“西漠与瑾南,各有各的难处,我西漠漠王陛下的意思与殿下不谋而合,此番西漠与瑾南若能联合一处,互相辅助,也好各取所需,共渡难关。”
“御王爷爽快人,既然两朝已经决定结为盟友,本王便直说了。”修弈道,“如今朔楚仇楚霖领兵四十万南伐,不日就会列兵我瑾南东境,肃燕发出手书,将兵南下只是时间问题,届时我瑾南腹背受敌,实难抵御,只有西漠率军强攻肃燕西境,吸引肃燕主力军,我瑾南方能解燃眉之急。”
“太子殿下所言,陛下也同样想到了,陛下已经于朝内点将,命本王挂帅,亲率二十万大军强攻肃燕西境,以相助太子殿下。”轩南俊道,“朝内大将不出半月之内便可率大军赶到边关。届时休整一日,本王就出兵攻关。西漠与肃燕早已联姻,想来肃燕不会提防西境,本王率大军突袭,必能给肃燕以重击!”
“如此甚好,潇月城与我瑾南乃是姻亲,自是同盟,以后御王爷若有需要,可通过潇月城向本王传信。”修弈饮了一杯清茶,将手边上的水袋丢给茶肆老板,起身拱手向轩南俊辞行,“御王爷,本王时间紧促,无法奉陪,御王爷自便。”
“太子殿下留步。”轩南俊阻拦道,“两朝虽已联盟,却是利益同盟,有些话还需得于事前说清楚,望太子殿下莫怪。”
茶肆老板已经为修弈打好了水,修弈上前接过水袋,丢过去一块银锭子,待那老板走远,才转过身对轩南俊道,“御王爷请讲。”
“我西漠的情况太子殿下也知道,沙漠扩增,百姓东迁,我西漠最急于解决的就是举国东迁的土地问题,这同样也是我西漠参战的原因。”轩南俊顿了顿,“此战之后,我西漠要与瑾南平分国土。”
“漠王陛下这可是狮子大开口了。”修弈微蹙眉,却并未表现出明显的不满,“本王来之前,也曾与父皇和百官商量过此事,朝内认为,此战之后,两朝可按照人口比重瓜分占领的土地,方才公平。届时我瑾南也会割让出部分国土,赠与西漠以聊表谢意。”
“太子殿下,并非是我西漠贪多,而是国情如此,沙漠扩增迅速,西漠本土受沙漠侵蚀之地已过半数,再加连年旱情严重,西漠本土已经不再适宜居住。”轩南俊道。
“御王所言本王倒不甚清楚。本王毕竟只是太子,此事还需与父皇商议,本王会将漠王陛下的意思如实转述给父皇,还请漠王陛下和御王爷耐心等候几日。”修弈道。
“太子殿下专程赶赴西境与本王交涉,难道连着点权利都没有么?”轩南俊语气略显生硬。
“御王爷,瑾南自然也有瑾南的规矩,本王若是擅自做主,则有欺瞒之嫌,如果今日应了御王爷,他日朝内又不支持,便是麻烦事一件。”修弈说着,自桌上拿起斗笠压在头顶,“本王今日虽然不能回复御王爷,但本王可以向御王爷保证,我瑾南绝不会慢待西漠。”
“有太子殿下这句话,本王就放心了。既如此,本王便等候殿下的消息了,两朝联盟,来日方长,自然也不急于一时。”轩南俊拱手作揖,“太子殿下慢走,路上注意安全。”
“告辞。”修弈还礼,随即大步来到柳树旁,三两下解开缰绳,上马绝尘而去。
瑾南,璃城。
自从肃燕的使臣进殿以来,大殿内的气氛就变得十分不自然。
肃燕皇帝派来的使臣是个没有官职在身的闲散人,这闲散人虽无官衔却无论如何叫人轻看不得,只因世人加在他身上的四个字——无痕公子。
无痕公子受世人赞赏、爱戴,于百姓中备受尊敬。且不说他与肃燕皇帝之间不可言说,同时又世人皆知的关系,单单是他这个潇月城副城主的身份,就叫瑾南动不得。
别管无痕公子与潇月城主之间的舅甥关系如何,只要他顶着潇月城副城主的身份,就是瑾南皇室是姻亲,动了他,就等于动了潇月城。
就算瑾南皇帝豁出一张老脸,不顾潇月城的态度,不顾“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不成文的规矩,却也得顾一顾百姓们无所不能的嘴皮子。
他若真的动了无痕公子,光是百姓的唾沫星子就能将他的坟头草滋润的一丈多高。
柳无痕是一个他关不得、杀不得,同时又精明的他糊弄不得的棘手之人。
故柳无痕一进殿,瑾南老皇帝修杰的脸色就出奇的难看。
而让他更为糟心的是柳无痕身后跟着的那个瘦骨嶙峋、步履蹒跚,面容酷似树皮一样的老者。
若他猜的不错,这个老者就是书写认罪手书的药王石玉。
那封手书的内容可谓是惊世骇俗,以肉身为药材,取人血为药引,不分昼夜,烈火熬煮九九八十一天成药。
而这沾满血气的药,竟是由他那好儿子——瑾南太子一手操控着炼成,给太子妃治病用的。
这手书上的内容,足以掀起一场旷日持久、生灵涂炭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