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弈擅自调动郊外校练场驻兵一万,派到城东骊山上风景最好的避风亭处围歼所谓的奸细,一万驻兵伤亡过半,奸细踪影全无,骊山之上尸横遍野,景色全无。
自骊山再一次封山那日起,这则传闻便传遍了瑾南璃城的大街小巷,这传闻丝毫不掩饰对修弈的蔑视与不敬,一听便知是沈家主的手笔。
这则传闻于民间传了几日就被彻底封了口,修弈的动作不可谓不快,但他那自以为耳目遍布天下,实则已经被修弈修剪的差不多的老爹,还是在某人特意而为之下一个字不差的听到了传闻的全内容。
金殿之上,龙椅上的老皇帝修杰气的面色涨红,他左右寻了半晌,起身夺过老太监手中的拂尘,卯足了劲砸向了丹陛之下跪着请罚的太子修弈。
“混账东西!朕怎么养了你这个混账!”修杰开口咆哮,沉闷的声音中带着些憋喘音,让人听着就不禁为他的龙体担忧。
“混账”两个字大殿之内回响不过片刻,便被一阵山呼海啸一般的“皇上息怒”给盖了过去。
百官跪拜,口中高呼息怒却丝毫熄不了真龙之怒。
“逆子,你是要造反吗?”修杰拂袖,负手于丹陛之上来回踱步,身子气的发颤。
事发已过了七日,若不是民间的耳目传回来消息,他此刻还被蒙在鼓里!
他真是养了个好儿子!
“父皇息怒,事急从权,儿臣也是无奈之举。”拂尘擦着修弈的脸落在地上,修弈双臂合拢,高举过肩,俯首跪拜请罪。
“皇上息怒,太子殿下身为储君,性子向来稳重,从不会出此等纰漏,此次必是事出有因,臣以为皇上应该听听太子殿下的解释,再做决断也不迟。”一位大臣跪到修弈,俯首触地。
“臣附议。”有一位大臣上前跪拜。
“儿臣附议。”封少言亦上前,跪于修弈身侧,向皇帝请命,“父皇,皇兄此举必有缘由,还请父皇听皇兄解释!”
一人开了头,众位大臣便都上前来替修弈求情。
修杰的面色却愈加难看,他沉吟片刻,重新坐回龙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些许,“朕就听听,你到底是怎么个事急从权!”
“回父皇,前日儿臣突然收到消息,有朔楚奸细潜入我瑾南璃城,意图盗取我瑾南边境城防图,儿臣即刻下令捉拿,谁承想那奸细狡猾无比,被儿臣逼得走投无路之际,竟掳了楹儿做人质一路逃至骊山,儿臣心忧楹儿的安危,不得已之下才未经父皇允许调动了城外驻军。儿臣自知有罪,请父皇责罚。”修弈道。
“那名奸细呢?”修杰一手握紧了龙椅的扶手,指尖似要扣进那扶手之中。
这个逆子,是要造反么?
编了个如此漏洞百出的故事来糊弄他,真当他老糊涂了吗?
“为护楹儿平安,儿臣失手当场手刃了那奸细。”修弈补充道,“尸首现就在宫门之外。”
“此事既已了结,为何不上报于朕!”修杰冷声发问。
“儿臣正在追踪奸细的同党,本想将其同党全部揪出之后再上报给父皇。”修弈道。
修弈话毕,迎来的是一阵良久的沉默。
百官都低着头,自然没人看见老皇帝此刻难看的脸色。他的身子绷紧着,面色铁青,像是即将要背过气似的。
“皇上,事发突然,太子殿下事急从权,一为护国家社稷安定,二为护太子妃安危。擅自调兵也是情有可原。再者此番太子殿下诛杀朔楚奸细,又为我朝立上大功一件,臣以为,功过相抵,皇上当赦太子殿下无罪。”起初上前的大臣道。
“那奸细死了就是死无对证了,如此说来,太子殿下如何才能证明方才所言。”兵部尚书陆甲突然开口发问。
“太子妃和在场将士皆能为本王作证!”修弈坦然道。
“太子殿下既然能不经虎符就调得动城外驻军,想来城外驻军的周大将军必是信任太子殿下的。”陆甲慢吞吞地说道。
“陆大人慎言!”封少言赶紧阻拦,随即稍抬头观察父皇的神色。
见父皇神色大变,封少言便知父皇必是将这句话听进了心里,封少言心中一急,赶忙说道,“父皇,皇兄既然……”
“你们一个个的,想干什么!”修杰挥了挥手,直接让封少言将后半句话咽回了肚子里。
陆甲这一句轻飘飘的话一下便刺中了首座上老皇帝心中的担忧。
这老皇帝整日忧心的也只有他的皇权,生怕有哪个乱臣贼子,胆大包天的来抢他的皇位。
此番太子不经天子之手擅自调兵一万,自然是触了龙之逆鳞,皇帝并不在意太子是不是真的去抓奸细了,他只忌惮太子已经有了调动驻军的能力和威信。
不经虎符便能擅自调兵一万,事后还能闭塞圣听,换了谁做这皇帝,屁股下的龙椅也都不会再坐得踏实。
陆甲这一句话,可算是直接捅破了摆在脸上的窗户纸,揭露了瑾南君臣之间心知肚明的事实。
龙颜震怒自然不是闹着玩的,更何况还是这个日日忧心防备着自家太子、将权术玩到骨子里的老皇帝。
“传朕圣旨,太子修弈,欺君罔上、私调驻军,但朕念其事急从权,一心为国,罚俸三年,禁足太子府半年,一切事务转交由贤王暂为处理。”修杰由老太监扶着起身,将文武百官从头至尾细细地看了一遍,“驻军将领周永,目无法纪,蔑视朝纲,收押天牢,择日问斩!”
“皇上三思!周将军国之栋梁,万不可杀啊!”
“皇上三思啊!”
“皇上,此举无异于自毁城墙,请皇上收回成命!”
……
“退朝!”太监一声唱喏被这一片求情声压过,众臣跪于丹陛之下,目光追着老皇帝的身影直至消失在拐角处。
“哥!你倒是说句话啊!难道就让周大将军这么枉死吗?”封少言急忙起身追上修弈,扯住修弈的手臂问道,“哥,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与我讲清楚!”
“本王方才说的已经很清楚了。”修弈推开了封少言,径自向前走。
“哥,你方才所说的漏洞百出,连我都骗不过,还想骗过父皇吗?”封少言再一次拉住修弈,意图将他拉向内宫,“走,你与我去寻父皇,向父皇解释清楚!”
“少言!”修弈用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神色看着封少言,他走近封少言些许,与他身前微微压低了些声音道,“父皇……已经老了。”
“……哥,你想干什么?”封少言领会到修弈话中的深意,面上震惊无余。
“我不想做什么,希望他也不要做什么。”修弈丢下这句话,拍了拍封少言手臂,就这般随着人潮离开了。
封少言一人游荡在皇宫之内,心里说不出的酸意。
他只不过随师父回了一趟渊谷,就出了这么大的变故。
难道天,真的要变了么?
……
玉琼阁的夜晚,向来灯火通明。
仇楚霖如往常般倚坐树下,手里提了一壶清茶。
青柠不在的日子,他一滴酒都未曾碰过,伤心到极处了,也只命人煮上一盏清茶,伴着苦涩入口,盖去心里的苦。
茶不醉人,不如酒那般不讲道理,将醉酒后的片刻欢愉尽数化作肠断之痛,在酒醒梦归之时一股脑儿的塞回人心里,叫人再尝一边那蚀骨凿心般的痛楚。
茶只会叫人时时清醒,延绵着最初的那份痛楚,时时叫人痛着,也时时叫人记着,痛到深处了,人就麻木了,也就慢慢的接受了。
那滋味就像用一把钝刀,用力的插进人心里,为了将人最为珍视的部分剜除,来回于那柔软处不轻不重的拉扯,一下一下地从不间断,直到将那部分剔除了,那处柔软也就变得坚硬无比。
茶与酒,一个叫人痛得戳心,一个让人疼得麻木。
两年,那钝刀子将将剐的他开始麻木,将将让伤口处结了些许薄痂。
她便出现了。
命运猝不及防的抽出了插在他心上的刀子,带下了薄痂,又不甘心地在他伤口处狠狠剌了两下……
“主上,外面有一女子求见。”卫玖止步桌案旁,垂眸顿首。
“我不是说过了,不要叫我主上。”仇楚霖道,“外面的可是瑾南的太子妃?”
“正是,王爷可要见?”卫玖偷偷抬起眼皮看了仇楚霖一眼,见他的视线并不曾落在自己身上,稍稍松了口气。
“不见。”仇楚霖毫不犹豫说道。
“太子妃说她有办法能助您救回王妃。”卫玖道。
“让她费心了,代我多谢她。”仇楚霖扫了一眼卫玖,语气平和。
“是,属下告退。”卫玖浑身一个激灵,紧忙退了下去。
卫玖一直感觉自己不适合与主子打交道,主子随便一个眼神都能让自己仿佛身处数九寒天,几年前跟在家主身边也是适应了很久才学会冷静应对,这好不容易回了自家地盘,好日子没过几年,又来了个冷脸摄政王……
“你也会品茶?”卫玖方才离开,一个黑衣人便径自出现在了仇楚霖身后。
“不会。”仇楚霖并没有丝毫意外,他只向口中又灌了一口茶,回味茶中苦涩。
“她若见到你这么喝茶,会心疼的。”封少言扯下面上黑布,语气之中满是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