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思就在前方,仇楚霖却被浪潮般一涌而上的府兵阻住去路,他于府兵手中夺过一把兵刃,向着思思的方向生生厮杀出一条血路。
周围林中寂静依旧,沈江离仿佛并没有如他预想般带人到此接应,这不由得让他开始担心沈江离的安危。
于瑾南璃城,在修弈的手底下谋划,即便是他沈家主,也无法保证全身而退。
修弈并不在意身后的动静,他只抱着思思,快步赶到留在山腰的马车上,随后命车夫疾行赶回城外别院。
马车疾行,车身颠簸。
思思躺在修弈怀里睡得安稳,修弈的心却不如她昏睡的那般安静。
两年的忘川水,都不能让你忘了他吗?
我陪在你身边两年,都不能在你心里取得一席之地吗?
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才能重新爱上我?
修弈的手臂不断地施力,直到将思思嵌进怀里,没入胸膛……
哪怕你永远不会再爱我,我也要不择手段的将你牢牢绑在身边!
仇楚霖手中已经断过了几把兵刃,但修弈留下的府兵依旧一波一波的往上涌。
这些兵士训练有素,配合默契,一招一式都经历过严苛的训练和打磨,这些人绝不是太子府的府兵,倒像是城外校练场的驻军。
忽而一个衣着黑衣,黑布蒙面的男子手持两把利剑,自避风亭后方冲进重围,他并不恋战,身法奇快的冲到仇楚霖附近,将左手上的剑扔给仇楚霖,同时又斩杀了几名挡在他身前的士兵,来到仇楚霖身后。
仇楚霖接住佩剑的那一刻就已经将自己的后背交给了那人,同时承担起那人身后的所有敌意。
默契在这二人身上就如同与生俱来般体现得淋漓尽致,那是多少场战役才磨砺出的心有灵犀和相互交付生命的信任。
“你怎么才来,是不是出事了?”仇楚霖问道。
“此事说来话长,先出去再说。”沈江离靠在仇楚霖的后背上,于他耳边道,“东方林后有人接应,不要恋战,分头突围!”
说完,沈江离率先自左侧杀入重围,引过半数兵力,仇楚霖见状自右侧杀入,向东方树林处突围靠近。
东方林后埋伏着一队弩箭手,一见这二人突围至林中,便立即放箭掩护,助其二人逃脱。
今夜之战,着实是一场硬仗,比他沈家主离死亡最近的一次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次日,晨光熹微。
自璃城往南的官道驿馆内,仇楚霖与沈江离各自疗伤。
言寺端来两碗药汤送进房内,随后无声退去。
“到底怎么回事?”仇楚霖嘴里咬着纱布,正为胳膊上的刀伤包扎,话说得有些含糊不清,但沈江离依旧一个字不差的听懂了。
“修弈的反应太快,我刚动手,他就把我的人连人带窝给端了。”沈江离自桌上取了一碗汤药递到仇楚霖手里,看着仇楚霖眉头都不皱的将药喝完,嘴角微抽。
“思思就是柠儿。”仇楚霖走至水盆旁,沾湿了细布,简单的擦了擦身上的血迹。
“易容的一点瑕疵都没有,这你都认得出来?”沈江离着实吃了一惊,“给青柠易容的是青城苑的人,那独到的易容手法,渊谷都比不上。言寺都没看出来,你怎么认出来的?”
“那是我妻子。”仇楚霖自身前的黄铜镜中瞥了沈江离一眼。
“当年弘夏羿恪自天牢越狱,我便让朔楚的分舵盯着太子府的动静,起初近两年的时间内并无任何异常,只有最后半年,修弈常往两个地方跑,一个是城外别院,另一个就是别院旁不远的一家木工坊。”沈江离接收到仇楚霖来自镜中的鄙视,径自撇了撇嘴。
仇楚霖“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别院戒备森严,修弈手底下那二十八,遣了十个过去内外围的守着。”沈江离看他这态度,就知道他不想也没工夫和闲心听他将过程娓娓道来,便直接捡了结果说,“一个多月前修弈封山,卫玖混了进来,亲眼见到了青柠,当时我与言寺正巧在西漠边境,一接到消息就直接赶过来确认了。”
“你有心了。”仇楚霖依旧站在铜镜前,手中捏着剩下的半枚铜币,心里泛酸。
两年又三个月,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将我忘得一干二净……
“呦,敷衍谁呢!”沈江离嗤之以鼻的说道,“快给爷我上一块细布来,爷要擦身。”
仇楚霖将水盆边另一块细布丢进盆里,沾了水,拧干了,腾空丢给了沈江离。
沈江离亲自到瑾南确认之后才与他通的消息,之后又费心给他设计了一个如此老套路的英雄救美的桥段,委实也是对他这事上心了。
“这次,你折了不少人吧。”仇楚霖道。
“嗯。”沈江离难得黑起了脸。
“苍狼收门徒向来隐秘,这一次你也不要过急,免得修弈有所察觉。”仇楚霖道。
“我已经下令,命瑾南分舵的苍狼门徒尽数化整为零,隐于民间尽快返回总舵。”沈江离轻叹一声,摆弄着手中的细布,面上少有的认真,“今日之后,修弈必然会下令清洗,玲琅阁暴露了,几乎所有的暗桩都会被连根拔起。”
“那玉琼阁呢?”仇楚霖微愣,从沈江离这话中听出了些别的意味。
“玉琼阁是我沈家的生意,不是他修弈想封就能封的,除非他弑父杀君,先封了他老爹的嘴。”沈江离冷哼一声道,“我虽然是暴露了,可他一日没有证据,就一日动不得我沈家的东西。”
“明日你先回初安吧,我留下……”仇楚霖道。
“还有一件事。”沈江离打断了仇楚霖的话,面上延续了方才少有的认真和极少有的严肃。
生死面前都一笑置之的沈家主摆出这种神色,让仇楚霖不得不正视他接下来要说的这件事。
“玲琅阁楼下与你动手的那个老树……”老树皮三个字吐了一半,沈江离及时闭了嘴,片刻之后改口道,“……那个老者,就是近半年一直住在别院旁木工坊的人,负责给柯诗楹炼药,我潜入别院那晚,正巧碰到他意图偷取青柠的血。”
沈江离眼见着仇楚霖的后背倏然绷紧,思考着后面的话要如何说出口。
“接着说。”仇楚霖攥紧了手中铜币,捡起衣架上放置的新衣套在身上。
沈江离微迟疑了一下,“那个老者,人称其为药王,名为……石玉。”
仇楚霖穿衣的动作顿时一僵,他的心脏像是被什么攫紧一般,一时让他透不过气来。
沈江离起身,将手中细布丢进水盆,溅起的水声竟成了这屋里唯一的声响,他缓步上前,拍了拍仇楚霖的肩膀,却连一句安慰的、或是其他的话也说不出来。
初听“石玉”这两个字,仇楚霖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随后气血上涌集中于脑后,冲的他甚至生出了杀人的念头。
幼年的记忆于深处一涌而出,美好的、心酸的、艰难的、痛苦的、无助的与无比痛恨的,最后都化作母亲的身影,一张格外的温暖、又格外的模糊的脸。
那是他心底的一根刺,贯穿他的过去,如今又要来伤害他的现在与未来。
“你继续说。”仇楚霖不知何时红了眼,浑浊的泪水划过异常刚毅的脸颊留下一条清冷的泪痕。
“柯诗楹的药已经成了,没有用到青柠的心头血便练成了。”沈江离顿了许久,像是给足了仇楚霖准备的时间,才缓缓地说道,“他们称之为药材的,是……青柠的母亲……朔楚的大长公主……”
“够了!”仇楚霖终是没能控制住自己二十年层层累及的怒气,一掌翻转,掌风扫过之处尽数损毁。
“仇楚霖!”沈江离及时制住了仇楚霖发力的手臂,将他自理智的边缘拉回,“事已至此,你必须承受。”
良久,良久。
“他人在何处?”仇楚霖平声问道,他的眸中似乎有些空洞无神。
“玉琼阁的地牢。”沈江离自是了解他,知道他已经自方才的状态中脱出,“我调查此事的时候,遇到了方沐的人,方谨玥也在调查此事,照他的性格,绝不会善罢甘休。”
“方谨玥可查到了柠儿?”仇楚霖问道。
“尚且没有,他们派来的人功夫不到家,进不去别院。”沈江离挑眉道,“但是他们对木工坊的调查比我早,现在应该已经向肃燕朝内传信了。”
“即刻转移石玉,送到我府上的地牢里。”仇楚霖闻言,立刻做出决定。
“现在转移,是不是风险太大。”沈江离道。
“不能再等了,那里毕竟是瑾南都城,修弈眼皮子底下,他若想查,随便找个理由便能将玉琼阁封上一天。你立刻回璃城,亲自押送石玉回初安。”仇楚霖弯腰捡起方才被自己震碎的衣架子上挂着的的衣裳,一手拿着掸了掸土,套在了身上。
“那你呢?还要留在瑾南吗?”沈江离眼角微抽,地上捡起来的衣服,不嫌脏么。
“柠儿还在这儿,我怎么能让她一个人。”仇楚霖摩挲着手中铜币的断端,眸中逐渐变得深邃无底。
城郊别院。
思思这一觉睡了许久,醒来时天已经亮了。
别院的天一共就这么大,无论晴空万里还是阴云密布,在思思眼里,早就失了颜色,黯淡无光。
笼中鸟儿的天空,又能有几种色彩呢?
昨日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仿佛她从来没有踏出过别院的门,从来没有遇到梦里的那个身影。
一切如梦似幻,只有她醒来时手中依旧攥着的半枚铜币证明着,昨日,真实存在过,她也曾真实触摸过梦里那个随时都会消散的身影。
你等着我,我一定会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