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
风声鼓噪地吹动着,东方的日光,映下了楚瀛身后的漫天沙场。
大漠孤烟,江陵王楚瀛率领十万人马置于淞山,平定楚燕战乱。如血的残阳下,楚瀛一袭红袍,风神俊秀。他身后的将士们神情肃穆,目中都有着视死如归的坚定。那一刻,晚霞映照,对面是燕国的军队。燕王元弈端坐马上,御驾亲征。双方军队彼此沉默地站在那里,暗潮涌动,此起彼伏,只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便可吞噬一切。
楚瀛望着这肃然的一切,紧紧握住了手中的长剑。空中忽然划过一支利箭,紧接着,便有数百支剑羽齐齐向这边射来。数以万计的将士们叫喊着冲上前去,霎那间,便是刀剑如光,血流成河。楚瀛策马而去,立刻变淹没在了气势恢宏的战场之中。
周川眼看着楚瀛向燕王元弈的方向冲去,而燕王的身后有数百骑兵蓄势待发,周川立刻恍过神来,大声喊道,“掩护王爷——”
天地间,一片肃杀。风绕山谷,空谷传音。周川看着眼前倒下去的人越来越多,残阳如血,映红了整片大地。
双方交战激烈,燕军见大势不好,迅速调遣援军守围淞山,将楚瀛的军队团团围困。
楚瀛握着长剑的指节已经泛白,他握紧缰绳,单枪匹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出重围,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一把雪亮长剑已然架在了燕国大将军元赫的喉下。
元赫的脸色煞白,望着自己面前一群挥舞着刀枪,却又齐齐站定的士兵们,嘶声力竭地喊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别管本王,快杀了他!”
左右将士没有一个人敢冲上来,元弈的面色铁青,额头上隐隐有青筋暴起,他望着楚瀛,隐隐有兵刃出鞘,“放了我弟弟,我给你一条生路。”
楚瀛持剑胁迫着元赫,沉着道,“大将军现在在我的手里,你燕国的人敢动一步,我就立刻杀了他!”
“你敢!”
楚瀛手中的力度更逼近了一分,“燕王以为呢?”
周川等人护在楚瀛身后,剑拔弩张,随时准备一决死战。
元弈怒目而视,“你想怎样?”
“我要你们退兵。”
元弈的面色越来越难看,似是隐忍着极大的怒意,他扬起手来,喝声道,“退!”
“三哥!不能听他的!”元赫用力握住剑刃,想要往自己的颈上划去,楚瀛狠狠扼住了他,元赫的脸色涨得通红,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燕军一路向后退兵。
楚瀛的眼神一扫,周川即刻会意,率兵冲出重围。待楚国大军撤离,元弈见自己的弟弟已然安全,便再也抑制不住心底的怒意,霍然向外扬声道,“放箭!”
楚瀛带了兵马护在最后,周川刚刚撤离,却恍然看见不远处的山顶上埋伏了一片步兵,他们端着弓箭,齐齐瞄准了楚瀛的方向。
“王爷,危险——”
刹那间,一群燕雀展翅高飞,振翅声响彻山谷。燕雀飞过,天地间仿佛忽然暗成一片。
淞山一战,王爷重伤。
楚瀛躺在临时搭建起的木榻上,他微微睁开双眼,只见眼前的一群人不停地忙来忙去。他已经失去了大半的意识,只觉得自己身上各处源源不断地往外涌血,却已经麻木得感觉不到痛楚了。
一支支残断的利剑从他的腿上拔出,又有人不断地给他上药,而他只觉得意识越来越模糊,眼前也是朦胧一片。
周川看着地上的一滩滩黑血,心里一片酸楚,转眼却见军医李原化的动作慢慢吞吞,不禁气恼道,“你是怎么回事!耽误了王爷的伤势,你吃罪得起吗?!”
李原化一个惊吓,立刻伏在地上道,“周将军,不是小的不尽力,是这带来的草药和物资实在是不多了……”
周川面色一阵一阵发白,他握紧双拳,厉声道,“先救王爷要紧!要是王爷出了什么事,本将军就拿你的命来赔!”
“是,是……”李原化吓得冷汗涔涔,急忙膝行到王爷身边去。
楚瀛半闭着双目,将两人的对话听至入耳,他手臂微微一动,周川立刻走上前去,放低了几分声音道,“王爷,您醒了。”
楚瀛眉头轻皱,嘴唇动了动,却干涸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想挪动一下身子,却发现自己的腿部已经全然没有了知觉。
良久,他微微启唇,气息却是极弱极弱,“你们别管我了,我现在这样,只会拖累了你们所有人。”
周川艰难地摇了摇头,“王爷是我们楚国的大将军,我们所有人都不能没有主帅。”
“我上不了战场,跟着你们也是累赘。”楚瀛微微蹙眉,强撑着道,“我不在了,周川你就是主帅,一定要带领楚军,攻退燕国。”
周川红了眼圈,心中极是不忍,“我们最好的军医都在这儿呢,王爷不会有事的。”
说着,他便把李原化往身前一推。
楚瀛抬眉注视着李原化,缓缓道,“本王伤得太重,治不治都无妨,你且去看看其他人吧。”
李原化闻言吓了一跳,支支吾吾着道,“王爷,这……”
周川心下一阵惊惶,他知道这个时候不能顶撞王爷,于是便道,“让李原化先给王爷治伤,士兵那边有别的人看着。”
楚瀛的眉心紧紧蹙起,他用力捂住自己腿上的伤口,旋然喝道,“军令如山,本王说什么就是什么,快去做!”
周川为难地立在当下,只得先支开了李原化,自己守在营帐内,默然道,“那属下让别的军医来给您治伤……”
“不必了。”楚瀛沉沉闭目,“你也出去。没有本王的指令,任何人不准进来。”
“王爷……”
“出去。”
周川虽有踌躇,但军令如山,不得不从,只好悄然退守营帐外。
一夜就这样过去。
到了深夜,燕军粮草突然起火。滔天的火光霎那间映红了淞山的整个山顶。
周川被一阵喧闹声吵醒,来禀报的士兵几乎是喜极而泣,“将军!燕国的粮仓着火了!”
周川大喜过望,立刻道,“快去告诉王爷!”
不过多时,外面便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来人几乎连规矩都忘了,一下子便跪在了地上。
“将军……王爷……王爷不见了……”
周川脑中轰隆隆的一阵巨响,他随着士兵出了营帐,看着漫天的火焰灼灼照亮了半个天际。
他双手暗暗握拳,目中流下浑浊的泪水。那眼泪,分不清是欣喜,还是哀痛。
这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燕军的粮草库为何会无端起火。
淞山大捷,楚瀛却下落不明,他唯一带走的,只是常年佩戴的那把长剑。
跪在下首的士兵战战兢兢,颤抖着声音问道,“周将军,可……可要告诉皇上……”
周川以手掩面,抹去眼底的一丝泪痕,“皇上总是要知道的。”
永昌十六年十一月,边境的将士快马加鞭将一封信送进都城。
楚洛刚刚接到淞山大捷的消息,还没来得及宴请将士,转瞬就得知了江陵王重伤失踪的噩耗。
楚洛的脸色迅速地衰败下去,拿着信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江陵王重伤不治,这……这是什么意思……”
下首的将士神色复杂难言,沉声道,“王爷率兵突围时,中了敌人的埋伏,身中数箭,已是下落不明……”
“给朕说清楚!好端端的,怎么会下落不明!”楚洛的眼底闪过深深的惊痛,眸光一分一分地沉下去,“立刻派人去找!无论用什么办法,都务必把人给找到!”
只这一句,长安就险险要晕厥过去。她扶着晚香的手站起身来,悄然从楚洛的身后退去,每走一步,她都觉得自己是站在刀刃上,有彻骨的疼痛。泪水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她的一颗心几乎直直坠到了谷底,再无回转之力。
在那样的地方失踪,生存的希望只是一线渺茫。
长安跌坐在地上,心口传来一阵阵窒息般的疼痛。
深夜,桃夭宫中一片静谧。
长安手中握着白玉佩,指甲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桌面,泛起阵阵刺耳的声响,她闭目须臾,泪水终至潸潸而落。
晚香悄声走了进来,长安望见她来,悄悄拭去了眼角泪痕。
“什么事?”
晚香静默片刻,缓缓出声道,“主子,德妃娘娘那边来的消息,说周将军已经派人驻守淞山,在寻找王爷。”
长安微微抬眸,欲语,却先红了眼眶,“有消息了吗?”
晚香默然摇头,“还没有。”
长安的心底一片冰凉,手中握着玉佩的力度不由自主地加重了几分,“他还活着吗?”
晚香眼中一酸,宽慰着道,“娘娘别急,王爷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安然无恙的。”
桌前的烛芯里突然爆起一朵亮烈的火花,旋即黯然失色。长安静静地望着,不知不觉竟有泪水朦胧了双眼。
楚瀛他是注定要为国生,为国死的人。
当他那日走出桃夭宫,回首望她的那一刻,她便知道,他是抱着视死如归的态度去出征的。
她能理解他,可是,又不能不难过。
无论是生是死,长安隐隐有预感,楚瀛,大概是不会再回来了。
这个世界上,真真正正的,就剩下她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