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国际金融中心海天金融的大会议室里,董事会正在召开。
在“收购亚盟银行”的消息传出,而没有实质进展的一周过后,海天金融在市场上被各方调侃涉嫌虚假信息发布,亚盟的股价持续走低,老总的脸色很不好看。第一期款项已经支付,董事们在讨论的,是继续交易将信息坐实,还是取消交易。苏原的股票质押价格已经远低于原先的预估,即便银行仍同意根据原条件放款,根据质押率海天也已经无法支付足够的收购价款。怎么办?
董事们的声音此起彼伏。苏原冷冷地看着他们,直到最后终于有人仿佛刚发现了她。
“孙董,要不我们问一下苏总的意思吧?”会议室安静了下来,大家的目光转向了苏原。自从苏原代理CEO以来,所有人都仿佛习惯了这个称呼。继续交易意味着要寻求更大一笔过桥贷款,用未来5-10年的现金流偿还。而取消交易则不但损失称霸香港金融界的好机会,还很有可能坐实虚假信息发布,连带好容易撑起的海天金融都摇摇欲坠,就像那些闻到了血腥味的做空机构,早已蓄势待发摩拳擦掌争先恐后。
“来,看一下这个。”苏原拿起几页纸放在桌上。趁大家争相传阅的空隙,她尽量简短地解释:“按照时间表,最快将要上市的,与亚盟相关业务有交点的公司,五个。”
包括孙董在内的几个董事疑惑地相互看来看去。孙董皱着眉摆出指点的样子问道:“这是什么意思?我们现在自身难保了,你还在为亚盟操个什么心?”
“苏总是想确认亚盟未来的现金流够不够还贷款吧?”
“别扯了,要看现金流也该看海天的,亚盟要并表的。”
“不懂……”
苏原看情势又要开始乱,赶紧抢先一步,“好了,猜测不解决问题。我们可以在这几间中挑一个最好的价格,将亚盟的供应链金融业务剥离上市,是个双赢的结果。同步推进海天的并购,但价格可以便宜很多。大家表决吧。”
“嗯?这倒是个好主意,供应链金融本来就不是我们的关注重点,剥掉也好。”
“亚盟的人怎么说?就算我们打算offer了,这也是人家的事儿,不过,亚盟的宁总,看上去倒是迫不及待我们进门的样子。”
“那就表决呗,我同意。”
“同意。”
董事们表决毫无悬念。苏原退在角落远远地看着,慢慢地露出一丝欣慰的表情,给叶小眉发微信:“小眉,文件加紧速度,本周末签署。”
“好的,老板。”小眉给她发来一个夸张语音,带上一个可爱的表情包做回复。她已经离开了凯德,加入了君威所,成为了申城分所的合伙人。
“苏苏,你知道嘛,”叶小眉在电话那头说:“凯德已发布公告,将于下月末关闭申城分所。Benjamin已经带着他的一些团队回了伦敦。纽约总部还在应对客户的集体诉讼,我们纽约的老同事今天告诉我,James已经遭地区检察官以诈骗罪起诉,听说Morris的旧部在积极为他组成律师团队研究脱罪方案。他的手中掌握了近二十年来无数大佬们的业务信息,估计在彻底销毁这些信息之前,他们应该没有胆量置他于死地。”
苏原的心中有些五味杂陈——James算是她的带教师傅,当年她刚从香港大学毕业做trainee开始,在香港办公室,她跟了James三年,学到了最扎实的律师业务。他们回到申城的时候,跟在他身边服务客户,是令她多么自豪的事情。一切都不复存在了,律师这个词,离她已经无比遥远,现在,她要想的,是如何强大海天金融,并获得其支持将衡泰控股私有化。
顿了很久,她犹豫地对小眉说:“不管如何,不管他犯了什么样的罪,从内心我还是希望他能平安。你说,我是不是真的不适合做律师……”
小眉想了许久,真诚地说:“Sue,你有没有想过:你一直给自己的理性和冷静的印象,或许是错觉?说实话,我一直觉得,你的心里,期待着最真挚的感情。在现今这个世界,难得的一份单纯美好的感情。你应该珍惜,并且相信。”
珍惜,并且相信?
苏原久久站立在维多利亚海港的码头边,来来往往的船只,静静的闻着海风独有的腥味气息,她满脑浮现的,都是他的样子:冷酷的、天真的、执着的、放肆的。一丝苦笑挂在她的唇边。她是被抛弃了呵。而她心底的声音告诉她:只要他回来,她一定要放下所有的骄傲,扑向他的怀里!
“我要去找你!无论你为什么离开我,我要一个答案。我不甘心!”她在心里大声说道。在维多利亚港,遥望着对岸依稀可见的九龙城区,仿佛遥望着太平洋彼岸。
国际航班到达的时候是纽约中午时分,肯尼迪机场出关的队伍并不很长。苏原消瘦的身影着白色羊绒大衣,围着一条玫瑰色的围巾,额眉清秀,神色平和,透着一股聪慧与干练。海关的黑人官员,“啪”地在她的护照上盖了一个章,随即礼貌地对她说道:“Welcome to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 have a nice stay!”
苏原摘下墨镜,莞尔一笑道:“I will.”
久违了纽约。上一次在这里的时候,她还是衡泰控股上市时,站在父亲身边那个小女孩。当年的父亲,是一个像王一般说一不二的存在。
她呼吸着中央公园早春的清凉空气,有些贪婪地深呼吸。四周晨跑的人不少,没有人注意到她。即使休息了一个晚上,近12小时的时差还是让她感到疲累。她想结束这一切,在这样的公园旁边,买一个小公寓,每天能在阳台上,张望绿色,安安静静地看书,不再与这个世界有什么交集。
一个身影,慢慢地走到了她的身后。
“你好吗,Sue?”来人说道。
苏原猛地回头,迎接她的,是刘珍妮一双水亮美丽的明眸。她微微地笑着,睫毛翘起,没有任何攻击性,温柔似水。
“Jenny,很久不见了!”苏原也笑着,向她张开了双臂。
两个女人彼此和睦地拥抱在了一起。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苏原好奇地问。在她的印象中,刘珍妮只是个年轻单纯刚毕业的法学院学生,简单而直接,对工作亦是努力刻苦。苏原的内心对她其实颇有好感。而此时,她的笑容却让人感觉深不可测。
刘珍妮美国式地耸了耸肩,并没有搭话,苏原也感觉不适合追问下去,干脆作罢。
“你是来找他的吧?”刘珍妮的目光转向远方,嘴角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微笑,不知是嘲讽还是宽慰。
“Jenny,你……最近好吗?”苏原有些迟疑地问,她敏感地觉察出刘珍妮仿佛和原来的她有了一些不同,到底是哪里她并不确定,也许是自己本来与她私交不深,对她的了解亦不多。
“我很好啊,”刘珍妮笑容满面地转过头,真诚地对她说:“Sue,其实我一直没有来得及感谢你,在申城的近一年时间里,你教会了我很多,虽然我现在已经不再是corporate lawyer,但我仍然感谢你,真的。”
苏原笑了,这份真诚感染了她。也许,过去在申城的那一年对她而言,成为了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凯德的瓦解、柏大卫对她的伤害、Steven的病重、还有楼天宇……
仿佛了解苏原的心思一般,刚想到楼天宇,刘珍妮就打断了她:“对了,忘了告诉你:我订婚了。”说着,她将自己的左手对着苏原展示了一下,一枚硕大的钻戒在她的手上熠熠生辉。
“哦,恭喜你!”苏原不知道该用什么语气,她感到自己的心脏突然激动地跳了起来。
“别担心,我的未婚夫叫Benjamin。”刘珍妮故意逗她一般将头凑近了苏原的耳朵。
苏原意外地睁大了眼睛——“不是……?”
“他一直爱的,是你,这是无法改变的现实。”刘珍妮抚摸着戒指,有些漫不经心地说:“而且,你知道的,我不在乎太多,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我不会一直等他,我们之间从来都没有开始过,就当结束吧。”她宽慰地笑笑。
“嗯,祝你幸福,你一定会的!”虽然苏原不知道刘珍妮刚才的这些话,是不是真心,但她希望刘珍妮幸福。她一直那么单纯善良,她值得幸福。
刘珍妮眨了眨眼睛,笑成了一朵弯月般的花。她说:“你不问问,他在哪里吗?”
“在哪里?”苏原毫不掩饰她的焦急。
刘珍妮递过去一张小纸条,轻声对她说:“他不见你,是怕给你带来危险。放心吧,他很快就不再有危险了。”
“你?”苏原疑惑地看着刘珍妮。
刘珍妮美丽的大眼睛里突然有了一丝伤感:“Sue,感谢你在申城对我的照顾,就当作我最后的礼物吧。”说罢,她拍了拍苏原的胳膊,妖娆地踩着高跟鞋走向了远处。
苏原愣愣地望着刘珍妮远去的背影呆立在那里。
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甚而让苏原打了一个寒颤。叶小眉在那边欣喜地跟她汇报:“Sue,看到今天的新闻了吗?海天金融昨天正式入股亚盟银行,今天股价涨了23%哎,你的股份保住啦,哦不对,何止是保住了,你知道现在你的身价嘛?”
“你知道的,我对钱不感兴趣。等质押的股票解了,帮我留心卖掉哦。”
“卖掉?哦哦,你还想着给你父亲清退资产啊?他不是已经把境内资产都清退了吗?你的这个根本与他无关啊!”
“不是啦,我是想,卖掉以后,成立一个基金会,捐助廖一凡的研究项目。”苏原轻松地笑着回答。
“哈,你早说呢,行,我帮你找好banker,这帮家伙现在恨不得天天贴着你的屁股呢……”
“少来!我就知道你说着说着就开始粗鲁了!你是个女孩子,亏得周斌受得了你!”
“他可比我粗鲁多了呢,哼!对了,前几天做文件忙忘说了,欧洲那个家族代表又来追加投资黎叔的基金了,但说是严格保密,周斌搞了个仓库接头,来的居然是个泰国人,估计是老大不方便出面?”
“泰国人?没印象,他们怎么知道黎叔啊?”
“我也不知道,可能黎叔名声在外吧。他们的资金,加上海天金融现在可以放的杠杆,我们足够可以启动衡泰的私有化了。”
“好!加油小眉!这单做完,你在君威的地位不可动摇啦……”
“还不是靠你,苏总~~~”叶小眉故意怪声怪气地说道。
苏原这边呵呵笑着,把刚才刘珍妮留给她的疑惑抛到了九霄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