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城,火树银花。大街两旁的商场循环播放着圣诞快乐的音乐,青年男女相拥着,分吃一个雪白的棉花糖,嬉笑逗闹。几个小孩穿着厚厚的羽绒衣,帽子后的小绒球随着奔跑不断起伏,“咯咯咯”的笑声好像快乐的音符。
楼天宇停下脚步,眼中闪着一丝迷蒙的笑意。他的眼前浮现出五一长假前那个黄昏,站在他身边的苏原。一样“咯咯”的笑声,惬意快乐,看着商场五颜六色的灯饰开心地转圈。而今,他将以什么面目去见她?而她的脸上,还会有那股单纯的快乐吗?
他拿起手机,看着屏幕她的号码,想象着苏原柔和的声音响起,“喂?”
他沉默了许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轻轻地锁了屏。他想见她,发疯似地想见她,想跟她告个别,想看看她这段时间过得好不好。如果他们注定不属于同一个世界,那么勉强对彼此都是一种伤害。但是,他竟然茫茫然地就这样闯到了申城,这个千万人口的庞大城市,他竟然期待能在某处静静地看到她。
商场内一对情侣,推开门。黄丽轩边“呵”着气搓着手,边跟张哲说:“今年的天好像比往年更冷呢,你说,我们还要去东北嘛?”
张哲“嗯”了一声,歪着头道:“当然啊,再冷的天也阻挡不了我要见丈母娘的那颗滚烫的心啊!”
黄丽轩笑得花枝乱颤,口中却叫着“滚!”
张哲的笑容在抬眼的瞬间突然凝固——百米处的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他的眼中——楼天宇有些落寞的笑意垂下,默默地转身离去。张哲向着那个背影疑惑地走了几步,想起什么似的摸出手机。
黄丽轩看了一眼手机,“切”了一声,皱着眉嘀咕:“我就说你还留着她的电话,还不承认!”
“小眉!”张哲无心搭理黄丽轩,对着电话那头喊道,“我刚才好像看到楼总了......”
餐厅里,叶小眉一群人正在吃饭。她拿着电话,“噌“地站了起来。”这不可能!如果他回来,为什么苏原不知道?他回来干什么?”
“那我怎么知道?”张哲好像突然发现,自己潜意识的这个电话打得有点莫名其妙,有点急于挽回自己的面子。他急急地说了句“我就跟你说一声”,便匆匆挂上了电话。
小眉在那里想得出神。周斌疑惑地看着她,“小眉……小眉,想什么呢?”
“噢,我在想......”她看了苏原一眼,有些迟疑地说:“衡泰控股刚刚触发了全面收购要约,KC Capital欧洲区又刚刚向Bloomberg公布了他们正在进行基金管理层收购的信息,涉及到全球市场的近20个国家80多个项目。欧洲区如果完成管理层收购,KC Capital无异于解体了。可是,这么久了,楼总为什么还没露面?”
两周了,他失踪两周了,他在干什么?张哲肯定看错了,她想。但如果看错了,他又究竟在哪儿呢?为什么不现身呢?
“是啊,他在干什么呢?这么大的管理层收购,他难道没有参与吗?”周斌也看了一眼苏原,后者沉着脸没有说话。
有一阵沉默,餐桌上方的显示屏正在播放着滚动新闻。
全国16家校园贷款平台被关闭,镜头放出了“校园贷”的申城办公室人去楼空的景象。小飞侠单车草绿色标志性的自行车破损凌乱地被丢弃在废料加工场附近,堆积如山。
滚动屏幕出现了杨强的面孔,他在被告席上低着头,一言不发、眼皮也不抬一下。随之而来的,是几张知名影星的照片,广电总局勒令影视剧及广告片中明星薪酬限价,公布不日将发布指引细则。影视公司和街头随机采访到的群众表示欣慰,明星工作室婉转地表示市场行为不该被行政手段干涉。
社会学者则有保留地表示期待细则的出台,并对廖一凡最新出版的《社会新秩序时代》给予了高度的评价,同时表示同意其中的观点:适度的干预对社会新秩序的引导在发展中的经济体将会起到积极的作用,但松弛或极端的管理模式将长期地负面影响一个国家市场经济的环境。
看到荧幕上廖一凡的身影,周斌像想起了什么,拿起电话就拨,嘀咕着:“我说今天怎么回事呢,这廖总又哪儿去了?真是……手机也关机!”
廖一凡的脸此刻在天地会的包间显得迷蒙而憔悴,雪茄在手里熄了很久,一双眼睛注视着前方,而坐在他侧座的吴远征,不停地时而激越时而叹气。
他说:“廖总,你想着我,我该高兴。你知道的,这一路走来,我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你看,跟你混久了,我都会点书面语了。呵呵。”他慢慢地拿起雪茄抽了一口,拍了拍自己的胸,又叹了一口气,面露丧气,接着说:“我很感谢你,你把我的公司搞上了市,真的!我那段时间,说实话,很膨胀。我觉着自己特牛逼!你知道的,在我们那个县城里,出个大学生都是件了不起的大事,别说出个上市公司老板了!年前我回去,啊,那是接我的队伍从我家门口都排到市里的火车站里头,市长用车给我送家里头去的。我那群亲戚啊,街坊老小的,看我的那个眼神……这辈子我都忘不了。”他半眯着眼,还在遥想着那一天自己的风采。
廖一凡的眼光转向他,神情没有什么变化,给出一个耐心的态度。吴远征看了看廖一凡,突然咧嘴一笑,接着说:“后来你知道,领狮生物那个项目,我从新风速递套现的,几乎都砸在里面了。当时我那个恨啊……不过说实话,现在想来还真得感谢你,死活不让我再套现,死活不让我质押股票贷款……我记得,”他自嘲地笑了笑,说:“那时我急眼了还揍了你一顿!”
廖一凡听了,也笑了起来,说:“我怎么不记得,人家揍一顿打手打腿打腹背,你是专挑脸打呀,你跑了我可是眼角红肿嘴脸歪斜一个星期不敢出门,呵呵。”
“哎呦,”吴远征面露惭色,赶紧鞠躬作揖:“廖总,给您赔不是啊,您这事儿得说我一辈子……”
“给你个机会,接不接?过去的事儿一笔勾销!”廖一凡锁上笑容,一本正经说道。
“哎哎,您说,呵呵,我一定办!”
廖一凡转身电脑包里拿出一叠文件,顺势放在桌上,“你看看吧。”
“什么啊这是?”吴远征疑惑地拿起文件,“小飞侠单车业务转型计划……哟,这不是那个在被要求整改的‘浪费单车’嘛?”
“什么浪费单车,别跟着叫这个破名儿,我们还想图点儿吉利!”
“大家伙都这么叫来着……怎么?”吴远征看看廖一凡,后者嘟了下嘴,示意他继续看。吴远征一页页地翻着,眼睛有些发亮,自言自语地接着说:“可以啊,紧靠物流产业,从单车模式走向运输模式,增装电瓶,以电动车取代自行车,并逐步借靠物流产业消化库存……嘿,我明白了,你这是叫我那新风速递消化呐,你们这是不是应该叫,拉了个屎让我给擦屁股?”
“哎,怎么说话的,”廖一凡“啧”了一声,“我那是给你发展上下游产业,存货盘活以后呢,往你那壳……”
“你说谁是壳呢!”
“上市主体……好了吧!”廖一凡拿手指了指吴远征的脑门,一副“德行”的意思,“往你那上市主体里一装,你那速递成本也下来了,股票价格也上去了,你跻身福布斯排行榜的日子也指日可待……”
“呵呵,廖总拿我取笑!”吴远征听得满脸放光,盘算着自己的股票和资产,慢慢笑成了一朵花,“行,我同意,廖总给方案,我全力配合执行!”他一拍大腿,表示赞成。
“这回啊,该你给方案了,”廖一凡说着,又拿出一张纸拍在吴远征的面前。
——“《委任书》,从明天起,你就是小飞侠单车的CEO了。”
吴远征接过来看了一眼,嘴角露出笑容,走向廖一凡,伸出手来。廖一凡缓缓地站起来,两手相握,联盟就此达成。
手机适时地又响了起来——黎叔在电话那头稳稳地说:“跟你说一声,环宇出行出售协议已经谈妥,虽然价格不高,但是因为我们的拖售条款,包括创始人在内的其他股东一并出售,收购完毕后优质资产整合,剥离剩下的就清算了,我找你的几个小朋友计算了下,我们优先清算后的回报率还是能达标。不过……你想不到买家是谁……”
“谁?”
“衡泰。”
“苏原?”廖一凡惊讶又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不是……是新上任的衡泰国际集团总裁——吴以民。”
“什么?吴以民,那个外科大夫么?他能干什么?”
“Susan早就将她所有衡泰的股权和境外资产装进了家族信托,回来前就已经准备好卸任了,我不知道她怎么说服的吴以民,但这个吴以民也不容易,半生的事业全数放弃,替他母亲去经营去了,这个尔虞我诈的商业地盘,不知道他能不能适应。”
“我知道了黎叔,”廖一凡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我明白你的意思,放心。”
电话那头,黎叔眼角的皱纹轻轻的跳了一下,这小子,真是省心。
廖一凡挂上电话,刚思考一下,周斌电话又来了——
“哎,怎么搞的,你丫这个忙的,又泡上哪个妞儿……不是,哪个客户呢?”
“贫吧你,说,找我什么事儿?”
“还不是,那个,楼总留下的那么多烂摊子,咱们怎么给收拾啊?”周斌搁那儿扶着头,一声叹息,“你看啊,小飞侠单车这个盘子,ICU住着一个总裁,牢里蹲着一个财务总监……这打算怎么搞?”
廖一凡一时没接上话。还真是,说起这一堆烂摊子,的确和楼总脱不了干系,他接了盘却在关键时刻和总部闹翻。可是,这个项目沁注了自己的心血,他内心仍然潜意识地觉得自己是个义务方。他定定神,说:“找到转型机会了,吴远征出任总裁,以后会跟新风速递整合。”
“环宇出行呢?我们要打算融新基金了,账簿亏损怎么解释?”
“卖了,黎叔已经和衡泰新上任的吴总谈妥了收购,正好丰富一下衡泰的产业链。”
“哦?老大,你真是,福星啊!呵呵……”周斌喜不自胜的样子,而突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等等,你说衡泰新上任了一个吴总?谁啊?咱去拜访一下?”
“你认识的。”
“认识?我怎么不知道?”
“吴以民。”
“谁?那个大夫?”周斌这边一声吼,随着他噌地站起来,叶小眉和苏原也一并吓了一跳地瞪着他。
周斌整了整西装下摆,镇定了下来。听完了廖一凡电话那头的陈述,他沉默了半晌,挂断电话。
几双眼睛对着周斌闪着疑惑的神情。周斌清了清嗓子,对着苏原说道:“吴以民,去了衡泰,你也许听说了……近期他们一直在积极地清退资产,取保候审批了,叔叔……和阿姨,明天就能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