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红倚靠在她宽敞的露台栏边,屋里的电话铃响,她却丝毫没有想要去接的意思。
电话铃响了2声,断后又响了2声,然后沉默。清红的脸上,随着电话铃的沉默而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达邦从屋里走了出来,手上端着两杯红酒,清红柔情地向他一笑,伸手接过一杯。
他抬起酒杯,清红回过身来跟他的酒杯轻轻一碰,仿佛想碰落他的一丝忧郁情绪和片片疑云。她说:“怎么了?你不是一直觉得力不从心吗?我给你带来了一个人,以后,你就不用每次都来问我的想法了。你可以过你向往的生活,不好吗?”
达邦无奈地摇摇头:“每次望着你的时候我都在想,你究竟是不是真的爱我?”
“怎么?我让你疑惑了?”清红笑着逗他。
“你究竟有多少个男人?”达邦出其不意、直截了当地问。
“嗯,楼下门口有4个,前院有6个,后院8个,每次出去跟2个。你觉得够多吗?”清红挑着眉眼俏皮地回答。
她的回答让达邦不知怎么的,又一次放下了猜忌,笑了起来。他自嘲地想:有个不缠绕自己不问将来的女人,不应该是所有男人的梦想么?为什么,自己总有不甘?
“好吧,”达邦无奈地亲了下她的额头,“只有在这里,我才能放下所有的面具,不用再攻击你,不用拉拢你的敌人,真心实意地对你,只是……我们这样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安全,你知道的,如果当年,我父亲能不那么轻信那群美国人,就不至于后半生过的如此凄凉,想收手都没有机会。”难得清红今天卸下了防备,话说得真实诚恳。
“我们已经不轻信了,也已经占据了主动权,那天在慕尼黑……我差点就想直接干掉他们,在那里干掉他们易如反掌。这么隐秘、费劲周折地让Morris的人带走他们,也是为了我们的安全吗?”
“为了凌峰的安全,也为了你我!你干掉了他们,自然也会有人将你当成假想敌、欧洲那帮大佬会起疑,美国人不会轻易了结,最终的目标,都会集中到他身上,然后,也不免会牵扯到我们。他们自己去斗,我们才能解脱出来,顺势寻求联盟。”
达邦手中的红酒晃了许久,一饮而尽。与此同时,他开口了:“你弟弟那里,LCM家族的代表已经和KC Capital欧洲区的老大Michael一起去见他了,联盟应该不成问题。孙董在香港也早就为我们铺垫好了,他也想把陈克盾赶出局——他也不傻,他知道这次帮了苏原,以后还会有自己的位置,而帮陈克盾,他自己出局是早晚的事。海天收购亚盟后,董事局里大部分就是我们的人了,我们启动衡泰私有化,孙董安排配比杠杆安排贷款。”
“孙董,可信吗?我看过他的资料,那是只老狐狸呢,陈克盾是海天金融的**没错,但作为衡泰的副总,基本被孙董架空,衡泰没了苏绵衡以后,董事局里的人到底是谁的势力很难说。如果他不是确定对你忠心,或者有他自己的小算盘,或者向陈克盾出卖了你,当心你会死得难看。”清红看上去依旧温柔端庄得脸上,偶尔露出阴狠得眼神,让达邦不由自主地吸了口冷气。
“孙董应该是Susan的人。另外你忘了,我们还有楼……楼总,他和欧洲结盟后,孙董应该也会有不少好处。苏棉衡之下,陈克盾出局以后,能镇住场面的,也就是他了。他隐约也知道了欧洲那里的背景。你说的对,但我们无从知晓他是不是会有自己的小算盘,只能选择相信。按现在的情势,至少目前与我们合盟,将欧洲区和亚洲区从KC Capital中分割出来,借力将衡泰私有化是一个妥当的选择,他应该没必要乱来。当然,势力是永远错综复杂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一段时间,也只有一部分利益能联盟,之后也许会重新洗牌,也许会牢固不破,但最后绑定的因素,也只有利益。”
清红看了一眼他,这个当年纯情透明的小伙子,如今也算在商场上身经百战了。从他口中说出这样的理解,清红不知该为他庆幸,还是为自己不安?
她轻轻不自觉地笑了一下,这个笑容在达邦那里,又仿佛有了一丝深意,他宽慰似地将她搂紧,闻了闻她发间薰衣草的香气,这款她单独调配的洗发水,从来没有变过。
他深深地吸吮这股气息,喃喃道:“只是,那个楼天宇……明明是你在帮他,为什么不让他知道?”
“商业上,谁先出手很重要,以后他们联手,全世界都会知道,是KC Capital欧洲区主动联络的他,是因为他在投资界的优异表现,而事实也是如此。”清红幽幽地说道。
达邦又一次地被这个女人说服。他无声地搂着她,站立在露台上,永远和煦的风让他纷乱的心情平静。他很早就听说过:她的母亲是个泰国妓女,她作为父亲的第一个孩子,算是受了不错的对待,被认可了身份。但绝不允许她的母亲靠近她身边。她的母亲据说从此自暴自弃,没几年就被客人性虐致死。就如一粒尘土,没有人在意惦记。她从一个无人关注甚而被人嫌弃的私生女,逐渐学有所成,静默地潜入父亲的身边,从一个个小项目开始慢慢洗白父亲的商业,成为泰国最大的连锁酒店和畜牧业集团,谨慎低调早已沁入她的骨髓。她看来柔情似水,而内心如刚。
他不得不承认,就算是被利用,这辈子,他也会心甘情愿为这个女人赴汤蹈火。更况且,她待他并不薄。利益与人心,她自有一份平衡。
清红看着他,这个男人本性单纯,做事也干脆利落,和他的小弟,那个幼时桀骜不驯如今心思缜密的楼天宇,应该如是相宜得章。
两人静静地站在露台,四周是浓密的绿色丛林。一缕夕阳斜下,暖风顺势吹起清红的长发,和着她的传统服饰,达邦感受到一阵炫目,和一种即将回归平静的泰然。
彼处的楼天宇,迷蒙的双眼费力地睁开,脑海激烈地显现出地下室暗无天日的阴冷,一张窄小的床、墙上几条木质横栏,他的指甲划在墙面的痕迹……而随着一声“楼总”的叫唤,就如同两个空间的急速对换,完全让人来不及思考。他兀然清醒过来——宽大的办公室,他坐在正中央的座椅上,几张笑脸正对着他关切地询问:“您太累了,是不是没有休息好?”
“We tried not to interrupt you when we walked in(我们进来的时候力图不打扰您).”
中文、泰语、英语……瞬间,他职业性地调整了自己的坐姿,并露出礼节性的微笑说道:“抱歉,让各位见笑了。”
有几秒钟的时间,他匪夷所思地想起那几条小巷,那个身后低垂帽檐不知来路的“黑衣人”,还有柏大卫声嘶力竭愤怒的脸。一切的转变,只能证明一点:有一只手在他的背后运作这一切,但从目前看来,那个人似乎并不想伤害他。
会议融洽,各方盘点了目前KC Capital的情形。美国总部已经在被清查盘点资产,几家并购基金已经像大白鲨一般嗅到了血的腥味。而被暴露的那些背后的投资人,早已打算丢盔弃甲,与这些人而言,钱早已不再是他们目前会考虑的问题了,买平安、保仕途才最为重要。能转的份额,早已暗中低价转让,明面的号称另类投资获得的收益,也已补税的补税,上交清查的清查。
与会的代表,表达了对KC Capital在新兴市场的信心,愿意助其一臂之力,力挺欧洲区和亚洲区做管理层收购,与美国总部彻底脱离。
“You do the right deals, and we do deals right(你们做对的项目,我们把项目做对)。”LCM的家族代表艺术化地表达了他们即将合作的模式,楼天宇站起身,晕眩仍在,而此刻的他,内心即将迸裂的激情让他整个人都洋溢着掠夺者的姿态,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闪着坚毅的信心。这是投资人最爱看到的面孔——无论如何,他的过往业绩,足够支持这些人对他的信任,或者说:资本对他的信任。
谈妥了一切条款,暮色逐渐笼罩。
楼天宇安静地站在客厅里,满面倦容地看着这方天地。这么多年来,他走遍世界近30个国家,不断地生活在寻觅中,而今,他终于回到了这片幼时的土地,而他似乎,将心遗落在了远方。
听到身后轻声的脚步,他回过头来,清亮的眼睛面对清红。清红沉吟半晌,似乎明了他的心思,她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该回去了,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楼天宇上前一步,将清红的长发拨像肩后,他说不出再多的话,这是他在世上最后的亲人,他们流淌着同样的血液,血液里有霸气与豪迈的因子。她手握集团大权,而他,将要扶大厦之将倾。
清红笑笑地问他:“那个苏……是谁?我听到你的梦中有她的名字。”她想,能让他梦中惦记的,该是什么样的一个女孩呢?
“她……”楼天宇瞬间想到了无数和她在一起的画面,可是所有最后停留在他脑海的,都是一杆枪对着苏原太阳穴的一幕。他挥之不去的这一个画面,就像一根钢钉直插他的心脏——他给她带来的,只有危险。
“她和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他知道,聪慧如清红,一定明白他的意思。
清红垂下眸子。是呵,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毒枭的后代,乱局的中心,哪怕如今已是纯商业的经营,但谁能保证,身周能安然无恙?而楼天宇口中的另一个世界,该是平静似水、祥和美满了。
“你,还会回来吗?”清红凄凄地一笑,仿佛第一次无法掌控的局面,令她有些惶然。
“我会回来,只是现在,有些重要的事情需要办。”楼天宇恢复了往日有些冷冷的神情,已经在盘算起申城的一切——廖一凡、苏原、周斌、叶小眉,那里的一切,不过匆匆两周的时日,竟像过了几个世纪一般漫长。
“你要去哪里?”
“香港。”楼天宇的神情冷酷灰暗,LCM的亚太区总部在香港,也许以后,香港就将是他的又一个家了。
“我先走了,好好照顾自己,”他伸出手敞开,清红瘦瘦的身体抱在他怀里,一瞬间的柔软情绪沁入他的心里,她一个人在这里,扛起了多少的重担?
来不及多想,他匆匆地放开手,迈步离去。放开的一瞬间,清红一行眼泪流落下来,缺失的亲情,多少年来都是黑夜中她的期待。如今,距离她一步之遥。但也许,这一次,稍待时日,她终能找回。想到这里,她含泪的眼睛,浮现出一丝期待的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