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一凡此刻的车正在深夜疾驰,大开的窗让他晕痛的头脑清醒了不少。周斌电话催命般地响了起来:
“老大,出事了!“
李立峰终于拿捏到了他的软肋。廖一凡狠狠地一脚刹车停在路边。
去年他和周斌做的小飞侠单车管理层收购,他们个人为世辉信托黄总的白手套代持,跟投了500万,还拿了世辉信托的60倍杠杆做了劣后。鼎盛资本的合规部并不知晓。李立峰不知怎么听说了有一笔劣后的资金在里面,积极地找人在查,黄总的人找上周斌了。
李立峰一直视廖一凡为威胁,想方设法地连同几个老资格的高层想把他赶出鼎盛资本,哪怕廖一凡无心跟他争斗。跟他能斗什么呢——carry多分一个点?还是公司网站的履历谁排在更前面?他已经拿到了投资界最高的title,各层关系各种朋友遍布这个城市,有利益就有群体,挣钱于他而言哪里都比这几个carry的点要容易,他又何曾放在眼里。私底下些经济猫腻算什么呢?这是这一行的规矩,何况,他也不是为了自己。战火狼烟他都经历过,只不过现在他不能再“毙”人了。
脑海中突然出现的这个念头让他有些警醒。这一行,你不惹人家也说了不算,总有些人在想方设法地踩脚底下的、拽位置上的,与人斗其乐无穷。
周斌有些焦急:他在这个领域还没有站稳脚跟,这一行圈子小、消息又传得快,而且不像其他娱乐圈赌场这些一般传出的都是谁拿了奖赢了钱,他们最快了解到的一般是“谁被抓了、谁倒了霉、谁亏得血本无归。”
廖一凡像是盘算也像是安慰他:“不用急,找个接盘侠赶紧卖了退出就顺理成章了。公司业绩又不差,资金我这里有。“
“老大,我知道好几个LP一直盯着你,可你的资金不能用啊,这不是不打自招嘛。鼎盛资本要卖也得卖给个像样的平台吧?哪能阿猫阿狗……哦,不是,哪能甲乙丙丁是个基金就能进呢……“
像样的平台……还能有什么比“它”更像样的平台吗?
廖一凡仿佛灵光一闪,掩饰不住地有些兴奋:“你不用管了,我来安排。”
凌晨一点的汇通大厦47层,一个高大的身影站立在一面落地玻璃窗前。他的身后是空旷的办公室,没有开室内灯。左边尽头处有一张巨大的办公桌,后面是一长排褐色实木书架。桌上台灯昏暗。
他慢慢地将手张开,放在落地窗上,手掌覆盖住眼前的这片土地——这片土地现在对楼天宇而言,已不算陌生了,可他似乎养成了习惯,经常这样站在深夜的窗边,感受这座城市的繁华与魅力。他眼中的那份疲倦,掩饰不住一丝期待精彩的张扬。
在美国的时候,他也曾寻找过他的过去,Steven当年交给他的身份材料文件,印着中国古老的模糊不清的印章的那份文件上刺目地写着:“出生地不明、地址不详”,父亲母亲一栏为空。他后来的养父Charles告诉他说,他是一个美国传教士从中国一个小镇带来美国的,传教士因病过世了,他的养母Catherine在医院做义工的时候看到了他,在传教士临终前答应收养了他。
他一直带着当时的那份文件,此刻就在他的办公室抽屉里。午夜时分,在漂泊的感觉涌上心头的时候,他会不由自主地感应着,回想那个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的中国小镇、传教士,抑或是在美国的一切。十多年的人生化为一片空白。虽然医生劝慰过他,随着年限的增长,他也许可以慢慢记起车祸前的一切,但近15年过去了,他仍然没有印象。偌大的中国,他那段儿时的人生,究竟是在哪里?他的心中闪过一丝惆怅。
门轻叩了两下,一个清瘦的身影推门进来,“Kent”,嗓音听上去有一些沙哑,他清了清嗓,说:“有位廖先生找你。”
“廖先生?”楼天宇思索了半天,恍然大悟,随即又陷入疑惑,“现在?”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来人身后的那个身影——廖一凡,一身休闲装,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正闲闲地定眼看着他。
楼天宇嘴角轻轻笑了一下,知道此刻拒绝也于事无补,反倒对这个不按常理出牌过来拜访的人有了一丝莫名的好奇和兴趣。他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廖一凡轻轻地朝他点了一下头,走进了他的办公室。一瞬间,他有些讶异:装饰、格局,甚至连办公桌的摆放位置,一如他自己在鼎盛资本的办公室。恍惚中,他仿佛听到多年前的声音:
“来,一凡,把这张课桌搬到窗边去,我看侧光感觉更好!”原野的夕阳,照进枫林院的房间,三张小书桌并排摆放着。
“来点?“面前的楼天宇拿起一个酒杯。这张脸已然不再是年轻时的模样。
“好”。廖一凡强迫自己咽下回忆。
两个看来并不熟面的人,对话却似老友似地简洁明了,没有任何客套。这种奇怪的氛围,让楼天宇的助理王新看得很是疑惑不解,但里面的两个人似乎也并未觉有任何的不妥。他有些怔怔地退了出来,关上了门。
房间很安静。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廖一凡接过酒杯。透过酒杯,看着面前的那个人,和他身后的落地窗外,那片黑暗却璀璨的城市夜色。
一瞬间,他看到年少时的那个少年,和他身后的黑暗丛林。
他的心中刹那恍惚,仿佛穿越了四维空间——面对面的两个人,不过置换了周边的时空。
“楼……”“廖先生……”
两人沉默几许,一同开了口。随即相视一笑。
“楼先生还习惯申城吗?”
“还行,刚来不久,还在适应中。廖先生一直生活在申城吗?”
“我16岁的时候来的申城。现在应该算是习惯了吧。”
“算是?”楼天宇若饶有兴趣地看了看他,“呵,我能理解这样的感觉,我很早就去了美国,可总是觉得并不是非常习惯”。
“你,应该是第二代移民了。”廖一凡机械地说到。
“我是被领养的,但养父母对我很好。据说我小时候在中国生活过,是个孤儿。不过,”他耸耸肩,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对着一个陌生人坦露了自己的身世,没有一丝尴尬:“我早就不记得了。“
孤儿?廖一凡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是谁,对他隐瞒了他的人生?廖一凡心中闪过一丝不安,但旋即慢慢地抬起头用同样的语气说道:“我理解这样的感觉,我也是被姑妈收养的。”
他沉默了一下,又道:“你还记得你的父母吗?”
“呵呵”,楼天宇无奈地笑笑道:“不记得喽……年少时的事情我完全想不起来了,缺失了很多美好的回忆”,他用手指轻轻地戳戳自己的太阳穴道。
多久,算是他提到的“年少时”?现在的他们,又究竟是敌是友?廖一凡发现:他竟然没有办法坦诚地面对他。这么多年了,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他们,都不再是从前的少年了。
廖一凡思索着,不知道以怎样一种方式,以一种不触痛他的方式,才能不露痕迹地寻找到他想要的答案。他轻轻地道了声:“抱歉”!
“呵,何必,其实没有记忆的人,也没有负担,不是吗?”
“是的,有时候,我宁愿自己是个没有记忆的人。”这句倒是坦诚无比的实话。
楼天宇轻轻笑了下,用嘴唇珉了一小口杯中酒,幽幽地说,“烈酒虽烈,飘出的却是一种沉郁的芳香”。
“波本威士忌,强悍中带着一缕温柔”,廖一凡同样幽幽地答道。
这种风味,是当年他们最为熟悉的味道,他仿佛看见站在面前的凌峰,桀骜不驯地举着瓶子对着天空道:“女人,要有这样的味道,才是我的菜!”
廖一凡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今天突然涌上心头的记忆,如此清晰。
“廖先生对酒的研究很深啊”,楼天宇缓缓地话语,打断了廖一凡的思绪。
“楼先生也是爱酒之人吧”?廖一凡起身站立,随即回到现实。他们已是似是故人的路人了。
“呵呵,中国有句古话,叫浅、尝、辄、止。”他的音调怪怪的,好像成语都念得很费力。
廖一凡会心地一笑,慢慢地走近窗边。他们并排站在窗前,脚下是一条绵延的坤申江,初春的季节,窗外霓虹璀璨。
一片繁华似锦的黑夜里,高楼林立。那是属于城市的黑暗森林。
两人静默在这样的夜里,谁都没有说话。一种不可思议的战友般的情愫在房间里回荡。廖一凡的眼睛深不见底。有多久,他没有如此静默地细细观望这座城市。霓虹灯下,简单欢快的人群和热闹无比的生活。
而楼天宇,面对这座陌生的城市,在此刻有着掩饰不住的,对精彩的期待。他的视线凝神在对面一座殖民时期建造的大楼,衡泰集团的总部就坐落在那里,这个集团是一个飞速扩张的神话——金融、地产、互联网、酒店、甚至航空公司。这个集团拥有在纽交所上市最大规模的中国公司,这是一个奇迹,奇迹的发源地,原来在这里。
“对了,”楼天宇话锋一转,“今天廖先生来……?”
“哦,”廖一凡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我来给你一份融资计划”。
“给谁融资?”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