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了,陈晓一袭修身连衣裙,轻轻推开鼎盛资本大会议室的门——里面的人早已不再端坐会议桌旁,热闹地吵嚷着,她有些尴尬地立在那里。
“廖一凡当年是黎军的得意门生。人家黎叔是中国资本界的头块牌子,你现在天天公开叫板廖一凡,他万一烦了一个电话到时候惊动了黎叔到时你这行还想不想混了。”一个中年男子指着李立峰好言相劝。
“是啊,他也没怎么样我们,大家何必呢,和气生财嘛……”
李立峰和其他两个年长些的明显憋了一肚子气:“廖一凡——我们查了半天背景……我看他其实也没有什么背景。他不会是黎叔的人,不过就是当年实习的时候被黎叔看上了,用的顺手而已。“
“那你以为黎叔走的时候把他扶上位干嘛?为了留个人在看着摊子!人家黎叔还是荣誉合伙人,人家鸵鸟袋鼠看腻了随时可能回来的,你们搞什么搞……“
“那他在这里把挣钱的项目全包了我们吃什么?“
“不是他把挣钱的项目包了,是他做的项目都挣钱——哎,你这逻辑不对啊,他给我们挣钱有什么不好呢?“
李立峰似乎刚发现会议室门口多了个人,朝陈晓吼一句:“哎,他来不来开会啊?昨天就跟他说了,第一季度结束的时候大家要盘点下今年的项目!“
陈晓战战兢兢道:“刚问过他,他在和新风速递谈投后管理……“
“你看看,“李立峰一只手指着刚才几个老江湖,”他目中无人到什么程度!会都不来开!什么时候把我们放在眼里!“
“他哪儿来时间跟你开这种会啊……”
此刻的天地会包间里,廖一凡和吴远征看起来谈的甚是愉快。吴远征右手夹着一根雪茄,左手端起一杯伏特加,神情看上去已经有些迷离的状态。
他有些含糊地对着廖一凡说道:“一凡啊,我长你几岁,在社会上多混了几年,人和事是见得多些。但是你的学识和操盘的技术可远在我之上啊,我们这叫狼狈……嗯,不对,叫一应……叫一拍即合!”
他一拍大腿眼睛一亮,为自己找到一个妥帖的词感到兴奋,“来,我敬你一杯,咱们以后就是兄弟了,以后有什么困难,跟哥哥我说!哎,拿酒啊!茶也太看不起哥哥了吧!”
廖一凡端起杯,“吴总,你知道的,酒驾查的严,我进去了谁替你操盘啊,你说是吧?”说着爽快地端起杯,一饮而尽:“以茶代酒,老弟我就不客气了!吴总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好!KC Capital的协议签了,趁着交割前,咱们的事儿也快办了吧。”
“当然,”廖一凡从内侧袋里掏出一张纸递到吴远征面前,“银行付款证明复印件,今儿下午刚办的,50%的钱你明天就能收到了。另外50%嘛……工商变更登记办完就到账。”
“呵呵,爽快!”吴远征又举起酒杯,“明天,明天我就去办变更登记。”
“好!敬大哥一杯!”
“对了,大哥我又谈妥了一个项目,这次我也要做投资!但是少不了小弟你的帮忙啊,利润好说!想要多少尽管跟哥哥我开口。”
“什么项目?”
“投资一部电影,嘿嘿!我是粗人,不懂什么艺术,所以要熏陶熏陶。据说电影的投资方是家在香港上市的控股公司。”
“叫什么?”
“皓……皓天影业。他们正在拍《举案齐眉》4,想找人追加投资。你说,这时候了,这个盘子怎么弄啊?”
正说着,包房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声。
吴远征有些诧异,“这可是高级会所,就为了安静来的,谁在闹腾?这么不体面……”
“我看一下去。”
刚打开门,一个微胖的身影就从廖一凡眼前闪过,那人一把抓住一个女子的手,明显喝多了,嘴里还叫嚣着:“跑什么,我懂行,你们不是按小时收费嘛……我包了你今晚的时间,明天早上把账单给我,我当场给你结……”
有几个侍应生已经围在旁边,但各个都在说些不痛不痒的几句话:
“谢总,别伤了和气”。
“有话好说,别这样”。
“谢总,您喝多了,您的司机已经在门口了,我这就给您叫去”。
话是如此,可是这位稀里糊涂分不清东南西北的“谢总”看起来像是天地会的熟客,不知道什么背景,但谁也不敢轻易地拉碰他。
那位女子,到是除了甩开那个谢总的手试图挣扎离开之外,并没有任何的话语。
她长发披肩,西装套裙并无零乱,面容冷静。似乎很泰然地意识到:在这样的会所,眼前这个人除了借酒疯撒点泼外,也闹腾不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长廊尽头一个房间出来一个人,两道眉毛浓烈,眼眶凹陷,是个混血的样子,本是英朗的面容,看起来却又因为心机深重而露出阴险之色。
“喂,买单吧”,那个人到是中文流利的很。他有些厌恶的表情看着廊上拉扯的景象,一道凌冽的目光瞟过那个中年男人。
“别啊”,只见“谢总”仍不自知地回身过来,却已经脚步不稳,一个趔趄眼看就要扑倒在廖一凡身旁的女子身上。
廖一凡一个翻身闪躲,轻易两招,眼看着那个“谢总”就如一坨烂稀泥一样倒在那群围在旁边的侍应生的身上。
一群人边惊叫边手忙脚乱地扶的扶、掺的掺、拉的拉。
廖一凡扫了一眼刚回过头,见一只手伸在他的面前,那位女子微微一笑道:“谢谢你,我叫苏原”。
“廖一凡,”他很快地答道,边露出轻快的笑容,“幸会。”
在几秒的静默之后,廖一凡轻轻地凑到她耳边问道:“苏律师?”
苏原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按小时收费的,我宁愿相信,你不是小姐。”
苏原轻笑一声,没有搭话。
“晚上到这样的地方来,你还真敬业啊”,廖一凡继续调侃道。
“按小时收费的都是上夜班的。”
“翘班吧,一起晚餐,如何?”廖一凡话刚出口,突然想起什么,随即摊开一只手摆在她面前又说道:“对哦,按小时收费,你给我个账单吧。”
“我很贵的,你付不起”。
“试试看嘛,你怎么知道我付不起?”
苏原瞟了一眼他,低头也略微凑近一点问道:“你是做投资的?”
这次轮到廖一凡有些意外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见着项目无论合不合适都想掺乎一脚的,我宁愿相信,你不是拉皮条的。”
廖一凡口中一句“不掺乎怎么知道合不合适”还未落地,苏原轻轻拉了拉自己的衣角,浅笑了一下,爽快地又跟他抬了抬下巴道:“我下班了,后会有期”。
廖一凡愣神看着她消瘦的背影翩然离去,长发甩在身后的一刹那,忽然感觉心底有一个相似的身影飘在他的面前。短短几秒,他像是反应过来,旋即摇摇头自嘲般地喃喃道:“切,跟律师抬杠,活腻歪了。”
吴远征站在门口,鄙视地冒了一句:“这个输不起的家伙,都这么多年了,还天天发酒疯!”
“大哥你认识他?”
“怎么不认识,这个谢家庆当年也是风云人物,餐饮实业起家的。后来被个操蛋的投资人刀了一把,丢了自己公司的控股权,被赶下了台,没事就到处喝酒解闷。”
“呵呵……”
“哟,我不会说话,廖总别放在心上啊!”吴远征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言,赶忙把姿态放低道,“哥哥我赔个不是!我可都仰仗你啦,教教我,这个资本市场事情我可不懂。”
廖一凡凑近吴远征的耳边,轻轻道:“电影上映的时候,你想办法砸点票房出来,那家上市公司的股票,现在就可以进了,有多少进多少。大哥在境外有资金吗?咱们花人民币,挣港币也是一样的……”
吴远征眼珠一转,想了想,突然明白了。随即大笑道,“好、好、实不相瞒,你哥我最近还正好入了点美金,弟弟段位高,交给你我放心!”
苏原回到办公室,又是深夜时分了,她疲倦地关上办公室的门。手机上有23个未接来电,都是母亲的。苏原倒吸一口凉气,有点烦闷地把自己丢进椅子里。她不想跟她谈,但又不舍得将她一个人晾在家里。两个世界的人沟通有多难,这个问题让连续熬夜多日又陷入办公室政治的漩涡里的苏原头痛不已。
叶小眉似乎带着火,走进苏原的办公室,带上门,沉默地皱着眉看着她。苏原有些讶异地看着她,“怎么了?”
“怎么了?我还想知道是怎么了!”叶小眉有些恼火,苏原一副无辜的样子看着她。可是叶小眉真的不敢相信她毫不知情,“海天金融,你们衡泰的产业,在香港为KC Capital这次入股野金医药提供过桥资金10个亿,你是想告诉我你不知情?”
“知情。”苏原简单直白地回答。
她怎么会不知情呢?这几天,满天飞的都是宣传野金医药的利好消息,安抚消费者,为邓离正名并表示沉痛哀悼。顺便宣布由另一位现在正如日中天的小鲜肉刘宇浩代替邓离为公司代言,闪光灯不停地闪烁,刘宇浩的pose越摆越好、笑容越来越美,粉丝们在各种微博、微信上宣传刘宇浩,公众号不停地写软文,各个视频网站开始宣传刘宇浩的新片。一时间,刘宇浩的身价大增,一片举国欢腾的景象。谁也没有兴趣关心事件背后的光怪陆离,而邓离的粉丝在哀悼的同时又慢慢地有了新的偶像关注。公司成功地将舆论导向了娱乐,海天金融和KC Capital自然乐得其所。
“你知情,在我那天上午告诉你之前,还是之后?”叶小眉是个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性子,“你早知道他们在做空、回购、买进,你看着我天天熬夜加班为了危机公关在做无畏的努力也不肯透露一句?哦,对了,张哲的金陵律师事务所代理的集体诉讼也一夜之间被迫撤诉,要谢谢你吧?”
“小眉,我并不知道衡泰控股在海外的这些事情,你知道的,衡泰系海外的和金融机构的盘子在…别人手里!”苏原忍不住也有些激动。
“别人”说的是她父亲在海外的另一个女人,一个谁都不知道她中文名字的女人,一个大家只知道她叫“Susan”的,在集团里像谜一般的女人。据说她有一个孩子,可是孩子不跟他父亲姓,也被保护的滴水不漏。尽管低调到毫无声息一般,可是大家都知道,这个女人掌握着衡泰系海外近千亿的资产。公司、股权结构错综复杂、各种代持和交叉持股无从追溯。据说海天金融的老总陈克盾多年一直在追求她,也有人说她其实才是海天金融背后的实际控制人,但谁也没有亲自证实过。
苏原从小就恨这一群女人,她们夺走了自己的父爱。可是她也不得不承认,她的母亲,实在无法与这些人抗衡。在商场如战场的财团里,女人不是支撑就是负担,不会有什么岁月静好单纯无为。
“好,我相信你,不过,我真的希望我们能够坦诚。”叶小眉不是不知道苏原复杂的家庭,设身处地地想,她对她还时常有些怜惜。一个始终清冷的家,磨灭了她对所有感情的向往。她是寂寞的。
苏原看着她走出房间,她有时甚至向往叶小眉的生活,努力工作、踏实恋爱、手足健在、家庭美满。那样的人生,多么接地气啊,回到一个叫“家乡”的地方,有母亲的红烧肉、父亲的关爱,在城市有弟弟相伴,还有一个男朋友。自己呢?除了钱,似乎一无所有。
她看向窗外,汇通大厦的霓虹金光闪耀,今晚又该熬夜了,她挺了挺酸痛的腰背,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