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任意的声调几乎难以控制,说到最后声音抖得厉害:“他用国海的根业,一个男旦的名声威迫你父亲,就是个小人!”
李任意永远也忘不了,那日沈尔京为了逼迫徐成斌给他清唱,说。
“你不唱这明天的戏就得黄,实不相瞒,我请了一大堆的记者来参加我父亲的寿辰,届时传出,国海越剧团的男旦耍大牌……”
徐放垂眼:“我对沈尔京的为人没兴趣。”
他抬眸,对李任意道:“师父,我只问你一句,当年你可看清,吊死于戏台之上的是否是我父亲?”
李任意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儿:“徐放,你这是什么意思?”
徐放问:“是或者不是。”
李任意:“我不会认错。”
“师父认识我父亲二十余载,自然不会认错,师父你说是,我便信了。”
徐放笑着,躬身一拜:“师父,告辞。”
他转身向后,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淡,李任意夜潜他家的日期,正是徐放收到邮件的那天。
监控视频里,几乎是他前脚走,李任意便后脚去了。
3号。
宣玉园。
“沈先生在里头等你呢。”管家模样的人自门领着徐放一路往里面走。
园内散养了不下十只狼狗,黑黄色的蹄子踩在铁栅栏上,龇牙咧嘴,目露凶光,仿佛徐放是什么可口极了的食物一般的盯着。
见徐放似乎蛮有兴趣,管家介绍道:“沈先生打小就喜欢狗,别看这些狗现在这么凶,但在沈先生面前一个比一个的乖巧。”
徐放点点头,狗是认主的。
此时,路也走到差不多了。
路的尽头是一幢有些年头的建筑,外貌秀致,和周围的绿色植被相辅相成。
管家做出请的手势,道:“后堂请。”
门后有条长廊,整条长廊上挂了有十个鸟笼,徐放目光所及,竟是十只乌漆漆的乌鸦。
徐放眉头一凛,乌鸦是日本的吉鸟,但对大多数的中国人来说意味着不详,这沈先生竟然养了十只毛发黑亮,身材雄壮的黑乌鸦。
这乌鸦见人了一声都不叫,眼珠子直盯着人看,有些渗人。
“到了。”
届时,管家回头,冲徐放笑道。
随后双手推开木门,刚才经过乌鸦廊的时候,徐放就隐约的听到若有若无的调子。
这调子他再熟悉不过。
待门打开,曲调唱词清清楚楚的传了出来。
这屋内,放的是越剧《红楼梦》。
屋内没开灯,却灯火通明,不知道多少烛台上的灯芯子都亮着火光,沈尔京就坐在一侧,背靠椅背,手扶茶盏。
人一到,他微微抬起眼皮,目光略过管家,正落在缓步进来的徐放身上。
那张脸,与十六年前一张波澜不惊,冰霜傲骨的脸交错,重叠,最后再拉扯开。
“你好沈先生,我是徐放。”徐放走上前,恭敬的道。
“徐成斌的儿子?”沈尔京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
徐放:“是。”
他问:“会唱吗?”
徐放:“14那年继承父亲衣钵,如今在越剧团工作,能唱两句。”
沈尔京:“唱来听听。”
徐放开腔,室内原本的唱词与男旦的声音叠成一片,高高低低各有韵味,沈尔京歪头看着徐放的脸。
仿佛那日,清河灵庙,他坐,那人站,他听,那人唱。
烛火微闪,各方一片寂静,只有呼吸蔓延。
沈尔京低头扭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当年见你时,你不过才十来岁,刚及我腰高的小屁孩,如今也大有出息了。”
那时候他在酒店的时候,远远的看到过,徐成斌带着徐放玩。
他笑:“说句实话,我觉得你比你父亲唱得好,他太固执,过于冥顽不灵。”
“沈先生。”
沈尔京抬手,拦截住徐放的话。
“老张,你去喂喂我的那些狗。”
管家躬身,退出房间。
沈尔京缓缓起身,指着正对门堂的香炉道:“上柱香,你想知道的我全都说给你听。”
香炉下放着一盒上好的长香,徐放去点香:“一开始老尤约我,我还以为是他要见我,后来听说,要见我的是你。”
屋内烛火摇曳,满室的檀香以及桌上那若有若无的茶香味。
“一早就想见您了,耽搁耽搁就到了今天。”
徐放从包里掏出一个盒子递给沈尔京。
是一盒沉香,尤礼说,沈尔京睡眠不好,有极为喜香。
沈尔京笑:“有心了,谢谢。”
沈尔京亲自开了香,拨了拨一旁炉中的香灰,放了一块进去。
这屋内满室的沉香,味道清香典雅,有提神聚神之效。
沈尔京拂了两把炉上的香气,指着椅子,对徐放道:“坐。”
黑檀木制成的桌子上悬有半手大的铃铛,沈尔京食指状不经意的碰到铃铛上,不出片刻,便有人端茶入室,给客人上茶,又给沈尔京换了新茶,紧接着退出。
沈尔京随后开口:“家父09年病逝,一生致力于越剧传承。”
2001年,徐成斌的名字像一记惊雷炸响了整个越剧行,男旦,奇才,各种优秀的字眼聚焦在他一人身上。
同年9月上海举办国际艺术节,沈从平受邀参加,当年国海表演的剧目叫《沉香扇》。
沈从平对徐成斌的印象很是深刻,他是高昌剧社的创始人,又比较惜才,听完的时候就有了将此人纳入剧社的想法。
表演结束后,沈从平匆忙进了后台,可惜未得见演员徐成斌,因他有事先走一步。
国海剧团东奔西走,沈从平也很忙,机缘总是聚不到一起,每每提起这茬沈从平都觉的十分遗憾。
直到第二年,沈尔京回家时听父亲提了这一嘴。
每年的6月23日,是沈从平生日,沈尔京在当年1月份的时候特意的联系了国海越剧团当时的负责人。
当时国海团长叫徐松,是徐成斌的父亲。
巧的是,6月份国海越剧团的演员的档期还未排出,演员均无活动。
“你父亲是个好演员,可惜的是,我与他只有短短几面之缘,没想到……”
沈尔京眼皮轻敛:“他会出事。”
徐放问道:“您还记得李任意老师吗?”
沈尔京皱眉:“谁?”
他不记得自己当年有认识过这号人物。
徐放:“李老师他是现任国海的团长。”
沈尔京抬眸:“你父亲去世后,顶替他的那个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