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围坐一团,国海演奏队坐东边,李月瑶站中间,举手投足,英气十足。
徐放推开门进来,坐最边的常玉最先听到,将马札往后一勾,回头去看。
见到来人后,常玉又惊又喜:“徐老师!”
李月瑶听到这声音,手动作一顿,扭头往门口一看,常玉正迎着徐放往这边走。
范宜淮见到徐放,起身,快步走过去:“师兄,回来怎么也不早说一声,我们也好准备准备给你接风洗尘。”
徐放笑道:“待两日就走。”
范宜淮招呼学员散伙,正要招呼李月瑶的时候,见她头也未回的走了。
范宜淮挠挠头,李月瑶不知道是怎么了,自从上次从桐乡回来就不太对劲儿。
他快步跟上徐放,小声问他:“师兄,团里是不是出事了?”
他在高昌剧社学习的好好地,怎么会突然回来?
范宜淮的担心都写在脸上,徐放安抚道:“我妈身体不好,我回来看看。”
范宜淮解了心疑,徐放走之前师母就病了,虽然母子俩关系发僵,但是作为儿子,师兄肯定会担心的。
范宜淮将徐放送到拱门处便不再送,他一直看着徐放松一样挺拔,板正的身形没入拐角,才缓缓地收回眼神。
张丽萍坐在竹椅上乘凉,天渐冷,凉爽而不冷的日子不多了。
黑夜正浓,大门吱呀一声的打开,她缓缓抬起眼,竟然有一瞬间晃了神。
“妈。”徐放走了过来。
张丽萍面带微笑,扶着椅子把手站起来,摸着徐放的脸,惜爱道:“怎么回来也不告诉妈一声。”
张丽萍眼底慈爱,未等徐放回答,便继续问道:“这回回来还走吗?儿啊,妈可想你了。”
徐放:“要走的。”
他再道:“你身体好些了吗?”
张丽萍:“受了点凉,不碍事,倒是你,瘦了。”
徐放往屋里看了眼:“师父他人呢?”
“他戏班朋友儿子结婚,去喝喜酒了,你找他有事?”
“嗯,我有事找师父商量。”
有风吹来,张丽萍打了个哆嗦,她握着徐放的手,道:“天凉了,我们进屋说吧。”
张丽萍找出了徐放最爱喝的茶,慢慢的倒进茶壶里,随后注入热水,徐放从背包里拿出信件,递到张丽萍面前。
张丽萍迟疑:“这……”
“这是在我们家找到的辱骂信。”
张丽萍明白,徐放口中的家,是十多年前,他们一家三口住的房子,不是剧院,没有李任意。
“当年父亲的亲笔书信日记以及摘抄本你都给烧了,这个怎么会留下?”
按理说,这种东西应该最先的处理掉。
张丽萍一时沉默下来,茶香袅袅的室内,她缓缓地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出事后我心里就跟一团乱麻似的,天都塌了,你父亲的后事一大堆,起初我不想烧,后来便忘了。”
她看着徐放的眼睛,从未有一刻觉得,徐放和徐成斌生的竟然如此的相像:“说起来可笑,我们老家有种迷信的说法,人去世后,将他的东西烧掉他便能收到,那信我不想让他看到,不想让他在那边还受折磨。”
张丽萍的眼角有泪光:“我虽恨他离开,可是我更舍不得他。”
*
夜色蝉寂,李任意匆匆归来。
利风滑过耳膜,他一愣,趁着月色见院中练招式的徐放,武旦耍花枪。
男旦腰身翻转,那扎有红缨的枪头,便直冲他的眉心。
李任意脸色一变,尖差毫厘便可给他戳出个血窟窿。
徐放笑着收回花枪,背竖在身后,月冷夜短,他笑着念他:“师父,等你许久了。”
他轻咳:“进屋说吧。”
俩人一前一后的进了会客室。
“你突然回来,可是为了登台一事?”
想他禁止登台也有些时日,小惩大诫,罚的也可以了,李任意也考虑等他在剧社的学习结束,便回来继续唱戏。
“这事要师父来定夺,我这次来,是为了我父亲的事。”
李任意眉心折起:“什么?”
“听闻,父亲去世那晚,您曾在他离开酒店时去过他房间。”
李任意皱眉:“我的确去见过你父亲。”
过去发生的一切在脑海中清晰了起来。
“剧团去禺子岭演出,临近表演前一晚你父亲收到了一堆信。”
信件内容不用多说,徐放也看过了。
李任意叹气:“师兄找我说了很多,说他不愿意再唱,说他接受不了这些人这么下作的骂他,我没想到……”
李任意摇头:“没想到他会想不开。”
徐放看着这个教导自己十多年的人,道:“是啊,我也没想到。”
没想到,李任意会撒谎。
他父亲顶天立地一大丈夫,从做角儿的第一天开始便受到了许多非议。
父亲曾经和他说过,流言蜚语,无需理会,只求问心无愧。
况且,父亲一向开朗,无郁郁之气,想等从禺子岭回上海后便实现他的愿望,这个一个人,会对别人说,他受不了了?
徐放不信,一个字都不信。
“怎么会想起问这个?”李任意疑惑。
“偶然从别人的嘴里听到关于父亲的事,便多问了两句。”
李任意点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你父亲当年出事,有个人的作用不小。”
李任意神色渐冷:“当年请剧团去演出的那个人,叫沈尔京。”
他道:“沈家那小少爷可真不是个东西。”
当年沈尔京的做派他历历在目,目中无人,骄矜狂傲。
徐放装作不经意的问:“沈尔京?”
李任意点头:“对,是有那么一个人,当年你父亲郁郁不乐,跟他也脱不了关系,当年你父亲到禺子岭,沈尔京可没少刁难。”
李任意面带怒意,娓娓道来。
他说,沈尔京那人骄傲自大,唯我独尊,但是唯独敬仰自己的父亲。
他那人阴险狡诈,看不得任何人得到父亲的欣赏比他多一分。
当年邀请国海越剧团到禺子岭演出是沈尔京一手操办,可是归根结底是因为老先生沈从平想往剧社招贤纳才。
换句大白话,沈从平十分的欣赏徐放。
沈尔京请越剧团唱戏,一是孝敬自己的父亲,二是想看看这父亲嘴里天才男旦徐放到底是个什么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