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礼是晚上七点到的,视线往摆在庭院中央的红木椅子上看了几眼,在最前方找了个位置坐下,左腿搭在右腿上,胳膊搭在椅背上,单手撑着脸。
陈词看见尤礼过来了,于是端了盘提子上来。
“国海越剧团的人来了?”尤礼捏起颗提子放在嘴里,抬起眼皮看着陈词。
“来了,在东厢房候场呢,不过我好像没看到徐放。”
尤礼淡淡的点头:“看了你也不认识。”
她听着四合院外响起汽车压过马路的声音,尖利的小牙将提子咬碎。
陈词:“……”
的确,这些听戏的谁也没见过徐放下了妆是什么样,徐放也从不接受采访。
尤礼远远的就看着何安阮挽着尤国章的胳膊走了进来,何安阮穿着件中式的旗袍,水蓝色的,衬的身段贵气好看。
她的脸上一直带着笑意,笑的尤礼连吃东西的欲望都没了。
尤礼抽出纸巾擦了擦手,撑着桌子起身,几个大步就走到了尤国章的面前。
她笑着道:“爸,生日快乐啊。”
尤国章听完,甚是欣慰,但是脸上神情依旧保持严肃。
这孩子前一阵子还和他冷战呢,最近不知道怎么就开了心了,张罗给他弄这个生日宴。
尤国章听说啊,尤礼这次请来的还是国海越剧团。
他平日没什么爱好,就喜欢听越剧。
最喜欢的,还真是新一代的男花旦徐放,登台一年便初露锋芒,到如今已是出道五年,斩获了大票的戏迷。
这如今啊,男花旦凤毛麟角,徐放这样无论是从扮相还是功底上都没得挑的更是少之又少了。
他喜欢听越剧尤礼也知道,尤国章欣慰,看来女儿是真的懂事了。
这厢尤国章这么想着,那厢腔子起调,第一场戏——雀喻,拉开了序幕。
“先拜天,再拜地,夫妻行过交拜礼,拜了祖先拜公姥,送入洞房成连理。”
尤国章听着这第一句,瞬间就变了脸色。
“仲卿,挑啊。”随着这一句腔子的落下,饰演焦仲卿的演员范宜淮拿着柄剑将同坐在旁边的新娘子红盖头挑开。
盖头下的人缓缓的抬起头,大红嫁衣,桃李花妆,美到极致。
戏台上,饰演大娘的越剧演员还在唱,戏台下,尤国章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致。
那大红盖头下,可不就是徐放么!可是唱的这出,却是孔雀东南飞!
尤礼就坐在一边,偏头看着脸色双双难看的自家父亲和他的二婚老婆何安阮,面带笑意的往嘴里丢了个提子。
她边打拍子边看着台上的表演,还别说,平日里她既不听也不看越剧,当真是不理解父亲的喜好。
如今这番近距离的看着听着,倒是觉得别有韵味。
表演一直持续到了晚上十点半,最后一场落幕。在场的所有人全都沉静下来,只觉悲伤至极。
《孔雀东南飞》这出戏大意讲的是与焦仲卿喜结连理的刘兰芝不被焦母待见,焦母想让儿子休妻再娶。
后来刘兰芝回娘家,被逼嫁人,最后刘兰芝与焦仲卿双双殉情。
是个悲剧。
戏剧落幕,尤礼脸上的笑意早已不复存在,眼色冷然。不出意外的,尤礼刚从前院进后院,就挨了尤国章一巴掌。
“混账东西。”
尤礼的脸被打的一偏,她爸下手很重,她半边脸都麻了,只是她毫不在意的转过头来,对上尤国章怒意十足的眼神,不以为然的笑道:“爸,你刚不还挺开心的么?我给你请来了你最喜欢的演员徐放,表演了越剧名剧,你打我做什么?这戏的内容戳你心窝子了?”
尤国章拳头攥的咯吱咯吱的响。
尤礼是他的女儿,心里有几道花花肠子他都清楚,怪不得一反常态的主动给他办生日宴呢,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呢。
他何尝听不出,尤礼这是在借着孔雀东南飞这出戏在打他的脸呢!
尤礼摸了摸被打麻了的脸,双眼带上笑意:“看来您也没完全忘了我妈。”
她从未强求父亲一辈子不娶,可是他不该在她妈尸骨未寒的时候,娶了何安阮过门!这何安阮,是她奶奶早就为父亲看上的。
尤礼面无表情的看了何安阮一眼,转身就走。
……
尤礼迈出门槛,长廊一侧是卫生间。
门口,栏杆前,倚着个男人,暗色中,烟火在他指尖忽闪忽灭。
男人穿了件白色的半袖,短短的袖子被挽到肩膀上,露出精壮的臂膀来。
四合院里光线是暖色调的,他的眉峰凌厉,脸一半被光衬着,一半在黑暗里。
起先,尤礼还没认出来,直到林逢昌走过来,对着他叫了一声少爷。
这少爷,可不就是徐放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