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报排版工人
在那个年代,能在部队服役感觉很骄傲,特别有种光荣神圣的使命感。
入军校要求很严格,入学分数达到要求后,体检合格,各项政审也很严格,仔细政审,祖宗三代都能审出来问题来。
不说根正苗红,起码得三代清白才能入军校。
记得和我一起考上并一起体检的一位很可爱小美女,当时她父亲还是市委宣传部的干部,就因为政审查出她爷爷是地主出身。被取消了入校资格,她知道后哭得死去活来也没办法。
1978年是全国恢复高考的第二年,军队院校首次在地方直接招生,我们这个学校在全省共招了30名初中毕业的女学员,要求年纪在14到16岁(其他学员还是按惯例从部队卫生员战士中挑选,通过考试或保荐进校,年纪比较大)。
在我们地区(一市九县)中共招了8名应届初中生。我很荣幸成为其中一名,入校后又进行了一系列的体检和政审(不知为什么我奶奶是地主家出身的小姐居然没查出来!可能只查爷爷!)。
老师常吓唬我们,说如果在复查中出了问题还得退回去!军训中各项成绩不达标,不适应部队生活的也得退回去。
刚到校的几个月,每天都生活在随时被退回去的惶恐中。
每天早晨军号还没吹响就赶紧起床,因为年纪太小,穿衣服叠被子肯定没成年人利索,只能比别人先起床把事情做好,坐在那等起床军号,然后赶紧冲出去,到操场集合训练或跑步。
因为太慌张,有一次居然从楼梯上摔下来,造成脚踝韧带撕裂伤,住了半个多月的军队医院,居然没被退学回家。
入学后的三个月军训期,最害怕的是实弹射击,考试的时候更是让人心惊肉跳,瞄准完靶心,板机一扣,一听那“砰”的一声巨响,就会吓得赶紧把眼睛就闭起来,管它子弹射到哪里。
就这样也稀里糊涂拿到了勉强及格的危险成绩。
三个月的军训很可怕,三天两头搞紧急集合,那恐怖急促的紧急集合哨声简直就是催命哨,有时半夜听到那哨声,一下从床上跳起来,还没打背包,一慌张,会从双层床上掉下来,也顾不上疼,赶紧爬回床上穿好衣服并迅速打好背包。
背包打完还要插上一双解放鞋,脖子上再套上军用水壶,全副武装,赶在几分钟之内跑到楼下操场集合,然后跟着队伍,背着打得乱七八糟的背包跑几公里。
很多人跑回来时解放鞋也丢了,背包也散架了,半夜三更啥也看不见,鞋掉在哪里也不知道。
因为害怕被淘汰赶回老家,那时只要一听晚上有紧急集合的风声,赶紧提前把被子打好,不敢睡,坐在床上等,瞪着眼等着那可怕的哨声,希望能以最快的速度跑到操场。
有时天气很冷,只好穿着军装,在床上坐着,冻一夜也没能听到哨声,第二天还得正常上课,在教室熬不住就呼呼大睡,碰到老师搞突然袭击进行小测试,肯定考不及格,只能进行补考。
每天要辛苦地背熟那些人体的血管,神经,骨头的分布,觉得苦不堪言。更害怕补考。
为想早日加入共青团,平时除了遵守纪律,认真学习,还得表现突出。
每天早早起床抢扫把,然后藏起来,等出完早操回来再把操场扫一遍,把楼梯擦一遍。
经常累得在教室听老师讲课,感觉像听妈妈的催眠曲,在课堂上呼呼大睡,还流一大滩口水在桌上。
真不知老师当初怎么没把我拉起来,站到黑板前面去亮相。
在学校最害怕的是轮流去厨房帮厨喂猪,猪圈在偏僻的半山腰,当时我这个入伍时才14岁,体重78斤的女孩子,推着载有一大桶猪饲料的三轮车去猪圈,不知得多费劲。
有时车被自己不小心推翻倒在路上,人也倒在地上,整桶的泔水倒在身上,整得满身都是臭臭哄哄的泔水,干脆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哭够了,爬起来还得继续去喂猪。
上生理解剖课最可怕,到实验室看那些泡在福尔马林液体中,人体的心肝脾肺肾。感觉五脏六腑都想吐出来了,老师讲什么,根本听不进去了。
好不容易熬到毕业,在部队慢慢长大了,谈恋爱还得进行严格的审查。
先不说君美人的事,看看当今部队那些被抓的高官所作所为,在那时听都没听说过。
记得有位军首长,因为他患有严重的咽喉炎,那时部队最大的腐败就是每天给他特供几个山东鸭梨。
他到我们部队检查工作时,我每天的任务就是在他工作之余,从冰库领取几个鸭梨,送到招待所给他,顺便给他量血压测体温,做咽喉药物喷雾治疗。
其间和首长的对话大都被质问性的。
首长问,“丫头,父母做啥的,”答:“普通干部。”
首长说,“女兵都是军队内招高干子弟,如果是县里来的大都为县委书记,公社书记,大队书记的孩子。”
答:“首长,我是自己考上的。”
首长问,“业余时间都看些啥书?”
答,“《当代》之类刊物。”
首长说,“不要看那些小资产阶级情调太浓的刊物,不要听邓丽君那种靡靡之音的歌曲。要多看毛选五集,多唱革命歌曲,我家的孩子穿喇叭裤和连衣裙我都坚决不允许呢!”
我被训得汗都出来了,不知如何回答。
“当代”可是当时非常正规发行的刊物,在那电影电视都匮乏的年代,那是个最好的文学刊物。
还好,我没说我还看《安娜卡列尼娜》,《红与黑》之类的书否则……
我们可爱的军首长还有两个更可怕的举动。
有个回上海探家后归队的中层干部为了孝敬他,买了两斤上海大白兔奶糖和两袋五香蚕豆(这些东西在当时都是奢侈品)用军用挎包装着,送到首长家。
当时首长不在家,就交给首长家的勤务兵,让转告:“是首长老乡特意从上海带来的(首长是上海人),”
然后没留名就走了。
这下捅马蜂窝了,首长回家后看到东西大发雷霆,说退回去,还要处理送礼的人,可又不知是谁送来的。
过后首长命令属下所有部队进行排查,看谁的军用挎包不在,军用挎包不在了,得说清楚,说不清楚的人就可能是送礼的人,要进行处分。
还好我军用挎包没丢,真庆幸。
也不知后来到底查到那个送礼的人没有。
还有一次部队在看露天电影《大篷车》,在部队的灯光球场,所有家属和官兵都兴冲冲地前来观看,放映机架在球场中间,球场中有个类似首长观看区,离放映机很近。
电影放到最精彩时刻,男女主角嘴唇快碰到一起,即将要亲嘴的一霎那,我们可爱的首长突然一个箭步冲过去,用手捂住放映镜头,大声喊“停!”
放映员吓得立刻停机,只见白色的幕布上只剩下一个大大的手掌黑影。
整个部队和家属们一片哗然!有的家属小孩还发出尖锐的口哨声,其实,他不捂住镜头喊停,那个接吻的镜头也不可能出现,早在审片时被剪掉了。
?我们的君美人要恋爱结婚,问题就出在政审时的外调材料上,而且让人很意外。
可能因为时间太短,也没什么真正的感情基础,君美人这次情绪也没什么太大波动!
有一天我到政治处办事,碰到外调的干事,我对他说,“都怪你们,搞什么外调,拆散了好好的一对,害得君美人回不了北京,可惜了那么好的一个大报记者对象。”
那干事哈哈大笑,“你真是傻丫头,那个男的是个排版工人(其实排版工人也没什么不好,如今当红主持明星孟非当初也是个报社排版工人)。只是他没有对君美人说真话,隐瞒了自己的身份,我们把外调函给君美人看,她还不信,硬说我们搞错了。都不知这些年轻人在搞什么,最后也是她自己来把报告拿回去说不结婚了,你怪我们干啥呢。”
原来她那个未来的妹夫为了自己能尽快结婚,就把没见过几次面的朋友随意介绍给君,只知道他在党报工作,具体做什么工作也不去了解清楚,就理所当然的告诉君,对方是个大记者,才弄出这样的乌龙身份!
知道了对方身份的君美人,又怎么可能和一个工人结婚呢?
天啊,我又一次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