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卫生队之后,苏娅搬出了团政治处的漂亮小楼。卫生队护士两人共一间宿舍,苏娅的同房,是与她同时入伍同时受训的李修玲,姐妹们分别几年后,又走到一块,自然格外亲热。
上个月聂小刚来访商定婚期时,苏娅带着他与李修玲见过面,三个人在一家冷饮店喝了一肚子软饮料。事后,李修玲给苏娅道贺,说聂小刚是个靓仔,看着他就像大热天喝冰镇饮料一样上下通气,还是个情种,难得难得。李修玲的男朋友是个买菜分水果的司务长,叫黄爱军,最拿手的是讨价还价沾小便宜,与聂小刚绝不能相提并论,因而李修玲对苏娅羡慕得要命。
绝没想到苏娅与聂小刚的婚事竟在即将靠岸时翻船落水,大惑不解,见苏娅不言不语,也不好提及,只拣些新兵连及护训队的趣事说说笑笑,逗苏娅开心。
苏娅到卫生队的第三天上午,在宿舍里,李修玲正眉飞色舞,与苏娅说当年新兵连的教官,怎样认真追问女兵们“倒霉”是什么意思,惹得姑娘们笑成一团的傻事,有人敲门,李修玲应声把门打开,“啊”地一声尖叫。
门口站着关山海。
苏娅站起来,笑一笑:“阿玲,你知道这人是谁吗?”
李修玲缓过神来,说:“知道,知道,当年在新兵连让我们受苦受难的就是这家伙。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苏娅接过关山海的手提包,把他让进屋里,顺手掸一掸他身后衣服上的一点灰迹,对李修玲说:“请你别满怀深仇大恨好吗?不看僧面看佛面,如今这人是我的男朋友。”
李修玲更响亮地叫了一声“啊”,马上察觉自己失态,对苏娅笑骂掩饰过去:“死丫头,你还没吃够他的苦头吗?”
苏娅递给关山海一杯可口可乐,把他的帽子挂上衣帽钩,说:“我这人喜欢自讨苦吃。”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关山海本意要来点幽默,结果只有他一个人笑。
李修玲冲苏娅做了个鬼脸,收拾东西要出去,临出门前,对关山海说:“要不是看苏娅的面子,就冲你当年老罚我做俯卧撑的事,我决不给你行方便的。”
关山海此时还没有学会怎样对付伶牙俐齿的女孩子,支吾一阵,才说出一句:“你怎么可以私报公仇呢?”
李修玲一出门,关山海闷声闷气对苏娅说:“她对我成了你的男朋友,好像感到很意外。是不是?”
苏娅想:又有谁不感到意外呢?说出来却是另外一种意味:“你是找我做女朋友,不是找她,干吗要在乎她意外不意外呢?”
“我没有在乎。”关山海把可口可乐的纸杯扔在地上,说:“你看我像在乎小节的人吗?”
苏娅下床来捡起纸杯放在垃圾篓说:“乱扔纸杯不算不拘小节。”
关山海大为不悦:“你嫌弃我不是个大学生,而是个粗蛮的大兵吗?”
“对不起,”苏娅上前抱着关山海的头,在他的面颊上亲一下,说,“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你是个大气的男人。”
这话说到关山海的心坎里,他一向敢想敢干,肖团长器重的就是他这股大气。苏娅这一说顿时春风般吹散了他脸上的阴云,回吻了一下苏娅,说:“我等你8年,就为了这一句话也值。”
中午,苏娅提议,就在宿舍里做点什么,叫回李修玲一块吃吧,关山海坚持不肯,说:“去外面吃吧,我又不是没钱,何况我不想见李修玲那满脸不屑的神情。”
“也行,”苏娅淡淡说,心中有点悲凉:一个大男人为什么不能容忍一个女孩尖叫两声,说几句玩笑话呢?
吃完饭,关山海不到苏娅的宿舍,直接回广州去了。
第二个周末,关山海没有来西鹅,打了电话来:“苏娅,还是你来广州吧。”
苏娅东寻西问,找到关山海的宿舍时,他正躺在床上看经营之神松下幸之助的传记。
关山海“挂”起来后,在“某群团组织”下属的贸易经营部任副总经理。做贸易关山海最得心应手,几个回合下来,不到一个月,即赢利过百万,领导一高兴,给他配了辆吱呀作响的“千里马”轿车,苏娅到广州的这一天,他刚刚拿到汽车钥匙。
吃罢午饭,关山海把汽车钥匙套在食指一转一转,说:“苏娅,带你游车河去吧。广州真是个好地方,你还没怎么玩吧,说吧,想去哪玩?我有钱有车,怎么玩都可以。”
苏娅从前跟聂小刚游过山,玩过水,倒真没特别玩过城市,广州近在咫尺,虽常来常往,也没刻意玩过。她展开一张广州市图,指指点点,忽发奇想:“我们开车按交通图,走遍广州可通车的大街小巷,好吗?”
“天啦,这得多长时间?”
“你说过怎么玩都可以,不得反悔。”
“当然,我从来说话算数,出发吧。”
从中山一路到中山八路,再从环市西路到环市东路,关山海沿途喋喋不休,碰上塞车也不急不躁,向苏娅娓娓解说六榕塔,陈家祠的掌故,以及他在某某酒店同某某人物吃一顿饭,480元一盅的鲍鱼汤味道怎么样;又在粤海大厦怎样智斗港商,谈妥第一笔生意,令单位上上下下刮目相看,等等。
从黄埔大道途经天河路进入东风东路时,关山海说:“如今农民儿子关山海,已有点像这车窗外的世界一样风风光光啦!”
再经海珠广场珠江大桥,阳光下珠江闪闪烁烁,一行行诗句似呼之欲出,苏娅生性敏感,身不由己沉迷其中,浑然忘我,自然听不进关山海的嘈嘈切切。关山海见苏娅只是敷衍,顿觉索然无味,说:“你是不是又想什么人了?”
苏娅正在诗歌世界里神游,痴痴呆呆应声嗯,嗯。
芳村大道从不塞车,今天偏偏在醉观公园门口塞住了。关山海不胜其烦,猛按两下喇叭,在不准掉头的地方掉转车头,说:“东游西荡的真无聊,我们回去。”就把车开回了宿舍。
苏娅回到西鹅后,收到了关山海的一封信。信不长,不足两页纸,大意为:经过一段时间交往,他觉得两人的情趣相去甚远,苏娅好幻想,太浪漫;而他很实在,实事求是;何况苏娅曾与人相恋四年又三个月,中间多少情与爱,再快的刀只怕也斩不断。所以,两人及时分手,可能对彼此都有好处。
苏娅读完信,就像早上醒来,睁开眼的一刹那,头脑里空空荡荡,什么感想也没有。
后天是关山海的30岁生日,苏娅几天来都在算计,该送他什么礼物,这时不再算计,信也没复。
关山海生日这天深夜,打来电话,说他生日过得很愉快,有几位大人物都向他祝了酒,遗憾的是苏娅没能出席。
“你不是说我们分手更好吗?”
关山海沉吟一会:“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