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节的雨下起来就好像与天下所有女人的心事有关,迷迷蒙蒙,没完没了。苏娅于没完没了的工作中偷闲瞧了一会雨景,忽然发现对面大楼的几扇临街的窗,也有女人的身影伫立,她们也像她一样在看着什么,想着什么。
其实,苏娅什么也没想。
身为集团总经理的她,要考虑的事太多了,这会儿看雨景,大脑一片空白。桌上的六部电话(包括分别在香港、深圳、广州开户的手机各一部),有时几乎同时响起,你第一感觉,是你在接受这世界的疯狂。
过于喧嚣的孤独啊!
越是这样,就越想写诗。
下了班,苏娅把自己关在书房,洋洋洒洒写作到午夜零点,得诗稿一叠,意犹未尽。
又看那窗外。雨还在下,再也看不清楚。万家灯火若明若暗,每盏灯下,都有着生活琐碎的悲欢故事,那已经发生的和正在发生的是如此相似又如此不同。相同的是爱,不同的是恨。爱总是包容着恨。这么想着时,她拨通了关山海办公室的电话,她想对他问一声“你好”,说一句“我爱你”。也许,再过一会儿,这些想法就会烟消云散。
秘书说他回家了。
苏娅觉得奇怪。我们已经知道,做美国期货最忙的是午夜。此时他离开“火线”,不大正常。于是,她把电话拨到家里。关山海“喂”的声音也不大正常,没有了平时的力度,说:
“我有点发烧。”
“热度有多高?”她忙问。
“没什么事的。”他听出了她的焦急,说,“你放心。”
放下电话,她却放不下心来,当即出门,甚至忘记拿伞。此时不好再叫醒司机,她就到路边去拦的士。
的士过了一辆又一辆,没有一辆空车。
一辆不是的士的“宝马”停在她面前。车窗放下,露出一张脸:“小姐,去哪?想搭车吗?”
“您去哪?”苏娅顾不得许多了,脱口一问。
“你想去哪就去哪。”
“去广州。”
“你瞧多凑巧,”他打开车门,说,“我正要回广州。”
苏娅上了车,说:“谢谢。我希望您能收我的车费。”
“车费?”车主一笑,问,“你能付多少?”
“您可以说一个数。”苏娅也一笑,说,“不过,别开价太离谱呐。”
车主大笑,说:“我总是给别人的服务开价,给自己的服务开价倒是新鲜。”
苏娅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也不怎么放在心上。这种男人她见得多了。
片刻间,车就奔上了广深高速公路。
“小姐贵姓?”
苏娅递给她一张对折的名片。
“哎呀,有没搞错,苏小姐怎么是个集团公司的总经理呢?”
“我不像吗,先生?”
“说像又不像,说不像也像。”车主定睛一瞧,说“我还以为大老板都是像我这样的人才能做的。敝人姓杜。”
杜先生50岁出头,头发稀疏,光溜,梳得一根根像数过似的整齐,表明他是一个精明人,与之形成强烈对照的是皱巴巴的脸,一看就能估摸,这脸八成是来自大海边沙滩上,过上暴富生活后,再怎么去整修、保养,只能使这张脸如同上了优质油的劣等皮革那样放出一种陈旧的光芒。
“杜先生,您在哪儿发财?”
杜先生也掏出了一张名片给苏娅。名片是罕见的四折,完全展开,接近一本书的尺寸,其中五花八门的头衔,更像一本诗集的目录,恐怕他自己也未必记得清。但有一点明明白白,他是豪莱集团的总裁。豪莱属下的酒店和娱乐公司很有些“星”级名气。
“杜先生您这等人物,怎么还亲自开车?”
“我的‘林肯’今天在深圳跟别人的车‘亲’了一下,司机修车去了。这‘宝马’是我向朋友借的,有事需要连夜赶回广州。再说,我喜欢开车。不瞒你说,我是汕头人,从前打渔为生,开了半辈子破船,哪里有开名车这么过瘾?”
苏娅被他的直率吸引,提了一个更直率的问题:“杜先生,刚才,您干吗要在我面前停车?”
“因为你很漂亮嘛,苏小姐?”杜先生大大咧咧说,眼睛却轻轻悄悄往苏娅胸口瞧。那里,裙襟开口较低,饱满的曲面间那道乳沟的阴影,更使她显得风韵撩人。
“你经常在陌生女人面前停车吗?”
“哪能呢?这是第一次。当时你在雨中淋着,怪让人心疼的。”他很巧妙地献了一个殷勤,目光仍然往老地方瞟。
“当心,杜先生,别把这‘宝马’也开得像您的‘林肯’一样要去修理厂。”
杜先生赶紧纠正目光,“宝马”似乎也打了个激楞,从偏移中挽回来。苏娅说:“杜先生,您干吗不问我为什么要急着搭您的便车回广州呢?”
“像我一样,有急事吧?”
“也算不上急事。我先生感冒了,有点发烧。”
杜先生第二次叫了声“哎呀”:“有没搞错哟,这年头还有你这样好的老婆?”
“关心丈夫的妻子多着呢;只是关心妻子的丈夫太少了。”
“你错了,苏小姐。杜某我就很关心自己的老婆。”
“杜先生,您好像也挺关心别人的老婆。”
“人之常情,人之常情。”杜先生挥挥手,说,“老婆应该理解老公这一点。不然,老公千方百计赚钱干什么?”
“人活着,总不至于只是为了赚钱吧?”
“废话。不赚钱你做什么总经理?敢情说你这名片是假的吧?”苏娅笑了那么一笑。
凌晨一点半,苏娅站到了家门口。下车后,她步行一段路,浑身淋得湿透。房门反锁着,她用手机打通了仅一墙之隔的电话。关山海几乎不相信,开门,见状,有些感动,说:
“女人就是蠢得可爱。何必呢,我的感冒还没好,看来你又要感冒了。”
便催她去洗个热水澡。
苏娅问了他的病症,重新给他量量体温,给他调配好药片,并服侍他吃下。他开玩笑说:
“你也量量体温,看是不是我的‘发烧友’?”
难得见他如此体贴,表明他们之间的和谐与轻松,并非奢望,她吻吻他,才去洗澡。
他深深地睡去。她浅浅地坐在床边,用毛巾浅浅为他拭汗,用液体石蜡油给他干燥的嘴唇浅浅涂上,直到天色浅浅发亮,她才浅浅地合了合眼。
早晨,她取代保姆亲自下厨,煮白粥,端给他喝。他喝得很乖,她很欣赏。但还没喝完,床头的电话不断响了起来:一会儿找关总,一会儿找苏总。
噢,电话。
苏娅的秘书提醒苏总:今天她的工作时间安排得很满。
关山海的秘书提醒关总:今天他的几个预约无法取消。
关山海起床准备去公司,主动提出让自己的司机小柯送苏娅去深圳。
奔驰560疾速奔驰。一路无语。苏娅无意间从座垫旁捡起一小小叠装物,竟是几只避孕套。
小柯见苏娅既吃惊又不解,忙说:
“关夫人,这东西是我的,让您看见了,很对不起,请您原谅。”
说着,伸手拿过避孕套,塞到自己的裤袋里。
苏娅好像愣了那么一愣,又好像笑了那么一笑;似乎想问句什么话,又似乎觉得没有什么可问。
“再开快一点!”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