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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娅回到办公室。法制部、财务部、贸易部和下属分公司需要审批的文件,摆满案头;一个泰国大农场主已在会客室喝了两杯茶。

还有一件大事也提到议事日程上来:集团准备在香港举行盛大的新闻发布会,将邀请各界资深人士出席。苏娅任筹备小组组长,全面负责各项工作。

一个人没有三头六臂,苏娅深感力不从心。“真的需要为自己找一个能干的副总了。”她想。

一天忙下来,苏娅又打个电话问候关山海。后者有点不耐烦:“别婆婆妈妈了。一点小感冒也值得你牵肠挂肚的?”他谢了那么一谢!

“不用谢。”她淡淡地说。

正恍然若失间,电话又响起,朋友阿丙打来的,说深圳某著名服装设计师,与她同属女强人那一路,很想结识苏娅,问她能否赏光去环宇大酒店吃饭,看看歌舞,唱唱卡拉OK,消遣消遣。

苏娅一口答应。

一般来说,她不容易被请得动。社交应酬大多交给来自歌舞团的办公室主任邓娜代替出席,自己要么在总经理室处理公务,要么在宿舍台灯下写诗,一边吃着相思话梅,喝着“红牛”饮料,一边探寻内心的真实。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为什么生活里会出现两个截然不同的苏娅?

女设计师莎玉,助手林琳,都是“再度孤独”的离婚女人,喝酒前,是标准的女人,喝酒后,又像男人又像女人,嬉笑怒骂皆成文章。阿丙很绅士,彬彬有礼招待周到,可他一人也无法同时应付两个在酒精的刺激下疯疯癫癫的女人。莎玉让阿丙叫两位男士来陪酒。阿丙遵命照办。

来者中有位叫朴相南的人,让苏娅颇感兴趣。

人到中年,胡子像头发一样繁荣昌盛,脸方嘴阔,笑起来很幸福。个子不高,脚后跟不时抬起,令人想起舞台边上即将出场的巴蕾舞演员那职业性的一个小动作。

一交谈,苏娅得知他原来在歌舞团工作过,他的人生经历不仅丰富,且有些传奇色彩。

朴相南是朝鲜族人,小小年纪参军入伍,做舞蹈演员。出身贫农,根正苗红,领导有意培养他成为男主角,可他老把一个革命者应该具有的舞姿跳成反动派的模样,让领导大发“恨铁不成钢”之慨,便“提升”他去舞美队做队长。70年代前期,他被派到“五七”干校管“牛鬼蛇神”,阶级立场像他的舞姿一样让人不能放心,与“牛鬼蛇神”打成一片,成了要好的朋友。拨乱反正后,许多“牛鬼蛇神”成了大作家大艺术家大领导,都与他保持亲密的关系。后来,他被调入某电视台当台长助理,在这个职位上如鱼得水。一天,台长无的放矢地发了一声感叹:“我的伏尔加太老了,要是有一部奥迪就好了。”

朴相南当即拍了胸脯,有的放矢地说:“台长。没问题,这事包在我身上。”

他看准了一个机会:过两天,省里将召开省工商企业总经理联谊会成立大会,全省400多家有头有脸的企业第一、二把手到会。他鼓动省工商联,省政府二办、省电视台联合举办全省范围内评选十大企业家活动。参赛企业每家交一万元,电视台可给60秒广告时间介绍本企业情况。评选活动落幕后,电视台获利280万,不仅使台长“鸟枪换炮”,而且给台里每人配发了当时的新鲜玩意BP机。

他朴相南不成为一个领导喜欢群众欢迎的人物才怪呢。

不久,他又调入京城,与志同道合者干了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找德高望重的领导出面,建立“学雷锋见义勇为基金会”,基金会从各方面,包括从许多曾深受缺乏正义感的社会现象之害的人那里,募捐到一千万元。

由于基金会的影响越来越大,他的名气也芝麻开花节节高,被某大人物看中,当了大人物的经济顾问。

他很喜欢大人物;大人物也很喜欢他。

有个附庸风雅的大老板想搞一个大型的旅游活动“黄河之水天上来”,打算通过朴的引荐,认识大人物并请大人物题词。谒见大人物不能两手空空。朴告诉大老板,大人物喜欢玩赏大字画。于是大老板大方掏钱请大画家画了一幅长达9.9米的《黄河之流》,打扮得光光溜溜,兴致勃勃扛画而来。当朴和大老板在大人物面前展开巨画,大人物大为高兴,问大老板:“黄河源头在哪里?”大老板大窘,大而无当的大眼睛,呆望着那大人物,语焉不详。大人物不以为然。朴在旁边干着急,手指天上,暗示大老板,意思是说从天上来。大老板大惑不解,大汗淋漓。大人物大为不悦,大手一挥,说:“连黄河源头在哪都不知道,还搞什么‘黄河之水天上来’?去吧。”

大老板去了。

朴相南想大人物太不给自己面子了。大人物不会真的喜欢小人物的;扪心自问,小人物也不会真的喜欢大人物的。这样一想,双方都扯平了。他也就离开了大人物。

到了京城影视制作中心,一鼓捣,居然鼓捣出一部其主题歌唱遍神州大地的电视连续剧。当他像上紧的发条那样鼓足劲,折腾着更上一层楼时,在南方工作的妻子患了不重不轻的病,要求他也调到一起。

在婚姻大事上,他不想折腾。恰好,深圳某大企业智囊团需要一个在社会上左右逢源、能到处折腾的人物,于是顺理成章接纳了他。

苏娅也看上了他能折腾的本领,问他是否愿意兼职出任自己的副总经理。

“朴某我吉人自有天相,到哪儿去,都能碰上一些好人好事的。”他说,喜形于色。

莎玉正攥紧话筒,仿佛要与自己过不去似的,很投入或者不如说很张牙舞爪地唱《容易受伤的女人》,唱着,舞着,不觉泪流满面。一时,大伙都愣住了。事实上,除了做东的阿丙,其他的人彼此大多第一次见面认识,莎玉一哭,旁观者不知道说什么好。苏娅见场面甚是难堪,解嘲道:

“借别人的老公用了大半夜,还说自己容易受伤?”

包房里笑了一圈。

莎玉也笑了那么一笑,说:“苏老板机智过人,真是女中豪杰。我服您。”

苏娅正要谦虚,朴相南忙问:“苏总,我什么时候上班?”

“先到我的总部去看一看再说,别回头说委屈了你,朴先生。”苏娅女人式的“谦虚”其实比男人的骄傲更骄傲。

朴相南站起来,一急:“苏总,我最会给女老板当副手了,尤其会给年轻漂亮的女老板效犬马之劳。”说罢,做了一个向前追求的舞台动作,脚后跟夸张地抬起。

包房里笑了一圈又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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