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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将至,苏娅答应来自东北大兴安岭的汪静,假期去她家做客,一块打雪鸡。喜欢领略一下(请注意,仅仅是领略)各种生活的滋味,是人的天性,苏娅也不例外。在夜半的莽莽林海雪原之中,清出一块空地,燃一堆篝火,烤一只狍子,听兽类哭笑,是何等刺激和销魂。

但一放假,苏娅就改变主意,托人买好了回穗的机票。汪静气得骂了一句向苏娅学来的广东脏话:“丢!”她的少校营长和儿子已为远方来客备好了雪橇和猎枪。“你怎么可以临时变卦呢?”

苏娅笑着说:“你什么都可以为我准备和操办,但你没法为我代办丈夫和儿子啊。”

飞了回去。

苏娅在北京杰出的表现,使关山海对妻子心生几分敬重,亲自驱车携儿子到机场迎接,让苏娅一下飞机就感觉:还是家里好。

从不让妻子过问自己事儿的关山海,这一次骄傲地带着苏娅一一巡视了自己的王国。

“山海城”尽管空空荡荡,但当夫妇俩站在管理中心最高的平台上俯瞰它时,关山海像从前坐拥良田万顷的大地主一般踌躇满志,左顾右盼:“知道吗?只要‘山海城’一启动,我就是个到哪里去都有头有脸的人物。”

跟着关山海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转了一天,苏娅又觉索然无味,想:也许当初真应该和汪静去打雪鸡。

就待在家里教儿子画雪鸡之类。关东很不喜欢,要她画恐龙。

或者,开着关山海从公司调出来给她专用的车,出门访朋会友。

走访的第一个老朋友是“死党”黎曼。

黎曼去年已转业。朱朱远走日本后,把“爱情傻瓜俱乐部”移交给了转业后又停薪留职的黎曼,俱乐部曾使黎曼和她的流浪记者、情人万方度过了一段难得的欢乐时光,因而她很乐意接手“爱情傻瓜俱乐部”,并极有信心将“傻瓜俱乐部”发扬光大:吸纳更多的“傻瓜”,培养更多的“傻瓜”,使人人争着变“傻”,像1992年以前人人争着买原始股一样。遗憾的是,黎曼的算盘未能如意。

“1号傻瓜”朱朱走后,俱乐部顿时就像丧魂落魄的人一般了无生气,黎曼与万方使尽浑身解数,甚至高价自香港请来搅笑明星客串,还是不能掀起朱朱信手就可制造的高潮。万方无奈中想出一个馊主意:何不广开门户,假戏真作,引进几个货真价实的傻瓜来呢?

歪眼斜眉,口角流涎,做古怪动作说古怪话,或者什么动作也不做什么话也不说,整天目空一切的真傻瓜,刚开始名正言顺进驻俱乐部时,倒也确实产生了一定的轰动效应,真假傻瓜齐聚一堂,像亲爱的阶级兄弟,弄出连场笑话,惹得众人乐不可支。

真傻瓜有一个显著特征:好笑时,不笑;不好笑时,大笑。因此,就很好笑。为了使人一目了然,黎曼还给真傻瓜们定做了制服:主要是一条裤子,裤管在小腿中间半傻不傻地吊着;麻袋似的大裤头,并不系于通常的腰间,而是完全傻里傻气地用一根严肃的军用皮带捆至胸部。

引进真傻瓜的后果是:直接导致了“爱情傻瓜俱乐部”的倒台。真傻瓜的傻招,机器似的千篇一律,一两个星期后便失去了新鲜感,成了低级趣味!俱乐部的基本成员、铁杆拥趸,突然觉醒,自己怎能与货真价实的傻瓜狼狈为奸混为一团,愤而退会,拂袖而去。

最后,真傻瓜的老子儿子也找上门来,质问黎曼和万方为什么不把傻瓜当人看,不把傻瓜当人看最明显的例证是让人家傻瓜穿那条该死的裤子。

万方说:“我们绝没有把他们看成傻瓜。”并念起朱朱《傻瓜之歌》的第一句:

“你傻瓜我傻瓜傻瓜其实非傻瓜……”

他口口声声“傻瓜傻瓜”,让一个生了傻瓜的中年汉子勃然大怒,甩手就给了万方一个嘴巴,把万方打得傻了眼。

过了几天,万方遭到了更严厉的打击。

因俱乐部生意冷清,黎曼这晚早早关了门,也不回家,偕万方去“蓝宝石”影院看午夜电影。黎曼买的是情侣卡座,正与万方缠绵,听得邻座情侣的喁喁私语特别耳熟,探头窥视,正好与也朝这边探望的男人四目相对。天,竟是自己的丈夫刘建阳和他的西安情人!

黎曼当年与刘建阳离婚不成,却离了心,二人各行其事,互不相干,夫妻关系徒有虚名。

刘建阳早就怀疑黎曼可能养着个情人,只是没有拿住把柄,不好发作。这时竟猝不及防,亲眼看见,顿时怒发冲冠,嗷叫一声:“好啊,你敢勾我老婆!”跳将起来,抓紧万方的领带提过来,高举拳头,没头没脑一顿好打。

黎曼一时不知所措,待定下神来,也嗷叫一声:“好,你敢勾我老公!”扑上前揪住那西安女人的头发,咬牙切齿,横打竖打。

看着比电影中精彩得多的打斗场面,诸位观众齐声喝彩。

等场外的保安闻声赶来,拉扯开捉对撕打的两对男女,作贼心虚、无法理直气壮的一男一女,已被殴打得鼻青眼肿,人模狗样。

事情闹得如此可悲可笑,黎曼与刘建阳谁也不好向人提及,向人倾诉,直到两人不声不响离了婚,人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离婚当天,黎曼就收拾了几件贴身衣服。体己细软,装成一箱,提起来离开了刘建阳的家。离休在家的刘建阳他爸见黎曼提着衣箱出门去,很不解,问:“出差吗,哪里用得着提这么大一个箱子?”

刘建阳他爸退下领导岗位后,黎曼老将“离休”误说作“退休”,急得刘老先生就“离休”和“退休”的差别向她解释了无数遍。

离别之际,黎曼仍不忘刘老先生的训导,说:“我离休了。”

刘老先生一时没反应过来:“你也配叫‘离休’,是开除吧?”

黎曼懒得理会,掉头走了。

走到“爱情傻瓜俱乐部”,黎曼公然与流浪记者万方同居。

这些事,苏娅在北京就从黎曼的电话中知道了,同时还知道,“爱情傻瓜俱乐部”最终关了门,按万方的意思,改装成了“流浪者酒吧”。

半年不见黎曼,她已经憔悴得不再像是朝气蓬勃的黎曼。苏娅有点黯然神伤。黎曼倒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从“流浪者酒吧”的一个阴暗角落里跑出来,咋咋唬唬抱住苏娅,又从另一个阴暗角落,一群长发披肩长歌当哭的男人中间叫出一个来,说:“这就是万方;这就是苏娅。”

万方的热情,显得有点夸张,软绵绵潮湿的手与苏娅的手略略一握:“呵!苏娅,大诗人,美女加才女,久仰久仰。”

苏娅从没见过男人的手柔若无骨,此前苏娅也偶尔读此男人的文章,像他的手一般柔柔软软,可其人却浓眉大眼,还长着很男人味的连腮胡子。心里就有种怪怪的感觉,说:“不敢当。你读过多少拙作?”

“对不起。没读过。”万方彬彬有礼,又不乏流行小文人的傲气,“我从来不读中国人——尤其是当代中国人的东西。当然,我很愿意拜读苏小姐你的大作。据说你出了好几本书,能蒙惠赠吗?”

“谢谢你看得起我。”苏娅的手袋就装着一册新诗集《疯狂的竖琴》清样,自然不愿掏出来让此人评头品足,只说:“不过你最好别读,太看得起我,我可能会受宠若惊。”

万方要再说什么,黎曼把他一推:“你去吧去吧。”拉着苏娅拣一张偏僻的吧台坐下,朝万方那一伙说:我最看不惯这帮人,读了个大学,就自以为什么也懂得,其实什么也不懂,口出狂言,谁也不放在眼里。

苏娅喝一口酸酸甜甜的绍兴黄酒,说:“你会与万方结婚吗?”

黎曼摇摇头:“怎么可能呢?”

“你们在一起已快一年了吧?”

“聊胜于无而已。”把一根牙签一折为二,再折成四截。

苏娅心头不胜酸楚,不敢再就万方深入谈论。环顾四壁,已没有半点“爱情傻瓜俱乐部”的痕迹:墙壁、天花板糊的是报纸,铺在桌上当台布的也是报纸;照明用的则是革命时代常见的马灯:大刀阔斧,粗制滥造的是吧台边,坐着都市红男绿女,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苏娅引开话题,说:“酒吧装修倒很别致,客人们似乎也不俗。生意应该不错吧?”

黎曼把手中的碎断牙签撒落在吧台上,全面否定了苏娅的话:酒吧装修是从西部牛仔片中学来的,不伦不类;酒吧客人多为万方的酒肉朋友,能说会道,能吃能喝,却不能做事,不能做事就无钱买单,老有人不买单,酒吧能有好生意吗?

一提万方和“流浪者酒吧”,黎曼就有气,可她又离不开万方,而且似乎也离不开酒吧。苏娅想不通,女人为什么总喜欢自找苦吃?

正闷坐着不知说什么好,一直沉寂的音箱里突然爆发出约翰·列侬声嘶力竭的摇滚,男女客人立即摇头摆尾,跃入有意装饰成乡村晒谷坪一般的舞池,蹦达起来。

苏娅一向不喜欢不顾乐理常识,吐字含混的摇滚乐,也看不惯那些把对什么都不满当成时髦,当成世纪末情结的先锋青年,这时便起身告辞,约定改日再聊。

黎曼把苏娅送下楼,送到车边。

苏娅把车子发动,正要挂挡开走,侧过头见黎曼正呆呆立在路旁,呆呆看着她,像主人不在家,不小心打破什么名贵东西的小保姆般无助无辜。可怜得令人心疼。就探身打开右边车门,说:“上车吧,黎曼。干脆我们一块去找阿玲,寻一处小排档,小吃小喝一宵,看能不能找得回当年蒋家山的感觉。”

当年在蒋家山护训队,苏娅、黎曼、李修玲,三个小老乡,每逢月初的星期天,便相约搭便车到古城湘东,不是为了买什么(当然微薄的士兵津贴也让她们买不起什么),只为了闲闲地在热闹的街上走一趟,看看五花八门的人,看看五花八门的衣服或其他玩艺。走累了,看累了,就一头钻进湘江边的牛尾巷,凑尽三人身上所有的钱(新的津贴即将发放,此时稍作挥霍无妨),拣一处干干净净、老板不那么粗鲁、服务员纯朴端正的小排档,把菜单从头到尾看过,反复讨论研究,最后确定的无非是炒田螺,油炸花生米(或豌豆)之类,啤酒若干。吃喝得高高兴兴,面若桃花,余味贯穿一个月。

十几年后,苏娅、黎曼驱车来找李修玲,重温旧时光。阿玲却不在。

李修玲的丈夫黄爱军正在无微不至地擦地板,见了妻子的二位好友,客客气气迎进室内,叫出在书房内练写1、2、3、4至100的儿子黄斌,让他分别对二位道了声“阿姨好”。苏娅和黎曼看了看孩子的练习簿,顺势夸赞黄斌聪明伶俐,才3岁就能把阿拉伯数字写得如此老到,就像一个30岁的人的手笔,使黄爱军高兴得很不好意思。

“阿玲呢?”黎曼问。

“阿玲去新马泰考察了。”黄爱军扶了扶眼镜,简单回答一句,用心以纸巾拭擦掉落在茶几上的水迹。

大家就都不再说阿玲,只谈些工资物价诸如此类的话题。

李修玲去年11月,偕她的年轻律师游玩北京,特意到学院探访过苏娅,一脸初坠情网的小女孩所常有的幸福而愚蠢的笑容,悄悄问苏娅:“怎么样,像聂小刚吧?”

无论是上一回在李修玲的总经理办公室用望远镜窥探,还是此次面对面审视,苏娅怎么也看不出律师哪一点像聂小刚。如果硬要找出两人的相似之处,只能说他们都是俊男,而且是截然不同的“俊”,一个“俊”得大方,一个“俊”得小气。

苏娅很纳闷,说话做事很有大男人之风的李修玲总经理,怎么会为一个上海小男人着迷呢?

“着迷”还不很妥当,李修玲简直是进入了疯狂状态,她对苏娅说,她要带着情人游遍全国,然后香港、新马泰,然后日本、美国,有可能的话,走遍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让他们的爱情撒遍全球,开花结果。

苏娅当时心想,比之“1号爱情傻瓜”朱朱,李修玲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敷衍至一定火候,苏娅与黎曼及时告退,李修玲不在家,孤寂的黄爱军又扶了扶眼镜,仿佛他的眼镜老戴不稳似的,他很想留住两位难得的客人,哪怕是干坐坐也行,却说不出很有说服力的理由,情急之下打开电视机,说:“10点钟会重播《渴望》,这片子拍得不错,好几回我感动得流了泪,尤其是片尾的《好人一生平安》我百听不厌。”

苏娅与黎曼对望一眼,还是走了,留下好人黄爱军独自去被《渴望》感动。

坐回车内,苏娅先不点火,打开车前灯照亮街道复杂的人事物事,问黎曼:

“李修玲去新马泰作爱情之旅。黄爱军知道吗?”

“应该知道。黄爱军看起来很厚道,心里什么都有数的,何况阿玲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从不掩饰,根本就不管黄爱军知道不知道。”

“黎曼,你与阿玲接触的机会多,多开导开导她,她要是不收敛,没有好结果的。上海奶油蛋我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好东西。”

“我劝过她多次了,没用。人各有命,不是谁能劝阻得了的。”

“也对。”苏娅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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