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游玩三天，关山海回到广州。
坐到总经理室的大班椅上，未及喘息，他召来秘书师佳丽：“说说三天来的情况，简单点。”
情况不是很好：“山海城”月前降低租售价格后，引起了部分客户的兴趣，但说不上十分踊跃；而期货公司这三天仅吸纳一个10万元的小客户。
“另外，有一件不太愉快的事……”师佳丽迟疑地望着总经理，不知该说不该说。
“说。”关山海点上一支烟。
“有一个小客户，买大豆赔光5万元保证金，把经纪人阿福揍了一顿，昨天还来公司闹，讲了许多难听的话，扬言公司若不退赔他的5万块钱，他就要……”师秘书说到此处停一停，“他就要斩断关总您的左手。他说他是杀猪出身的。”
关山海把左手摊开在大班台上，接着又把右手也摊在班台上，问：“他为什么不说要斩断我的右手呢，右手不是更管用吗？”
师秘书盯着关山海手心里刻的掌纹，说：“他当然是痴心妄想。关总你把手掌轻轻翻盖过来，无论他是杀猪还是杀牛的，统统都得趴下。”
“说得好。”关山海深吸一口烟，吐出来说，“这个月，你可以多拿500元奖金。”
秘书去后，关山海把自己泡进了浴缸。
上月底，他听从部下的劝谏，把“山海城”降价租售，已是忍痛出血了，居然还是有人不识好歹，使他顿时来了气，抓过浴室中的电话，通知销售部经理：“把‘山海城’租售价提升到原定价位。”
销售部经理大惑不解：“提价？现有价格都难以出手啦。”
“提！”他说。
“可是有部分客户已经签约了。”
“不愿接受提价的就拉倒。就这样。”挂了电话。把让他呕心沥血的“山海城”贱卖，等于砸破饭锅作铁卖，太让他关总痛心了。他从不相信房地产市场会天长地久冷下去。
“山海城”不妨搁置，目前最刻不容缓的是“山海期货”：中秋节前“山海期货”在他鼎力支撑下，已熬过了最艰难的时期，基本上运转正常了。却远不及关山海预期的那么令人乐观，且“黑道”“白道”的种种麻烦事接踵而生，修理“白道”上的枝枝节节关山海游刃有余，但要同时对付“黑道”则不免力不从心。
必须有一个强有力的副总经理来为他分担重负。这人首先要熟悉期货运作，其次要有基本客户，最重要的是必须有足可摆平“黑道”的实力。
人选关山海早就物色好了，是“广大期货经纪公司”的业务副总钱晓兄。
钱晓兄，前越南人民军特工。退役后易名到了香港，凭着过硬的武功，横行港埠，曾以一敌四，威镇一方。因其长相与李小龙相似三分，连皇家警察也忌讳他七分，因此可算是个十分人物。
后来钱晓兄投靠李小龙，做了李的替身。因李小龙暴死，钱晓兄身价陡长，各大制片公司竞相出高价要将其收至旗下，包装成李小龙第二。钱晓兄绝非等闲之辈，自然明白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便自组人马，自导自演，一气拍出三部电影。观众渴望李小龙再世心切，一致喝彩，把钱晓兄差点喝彩成了新的天皇巨星。金钱美女，名车豪宅，滚滚而至。
到底钱晓兄不是李小龙，加之各制片老板和新闻媒体联手封杀，从第四部电影开始，钱晓兄江河日下，最终默然退出影坛。
进入90年代，钱晓兄来到广州，想预先在大陆作点铺垫，好大展身手，投资弄起了一豪华气派的酒楼。酒楼生意因经营得方，红极一时。他又急流勇退，转而投身“广大期货”做了副总。
有人扬言要斩断他的手，坚定了关山海的决心。给销售经理就“山海城”下过指示以后，接着就拨通了钱晓兄的手机，约他晚上到“世豪”五楼吃饭。
打完电话，关山海出了浴缸，带上办公室主任，到保安服务公司雇了两名高高大大的保镖，为了不在钱晓兄面前掉价。钱晓兄有一名澳门来的保镖。
晚7时，关山海率保镖张龙赵虎准时来到“世豪”大厦。7时5分，客人钱晓兄也带着保镖李长寿赴约来了。
握手寒暄之后，关山海要了两间相通的包房，主人与保镖各占一间。
楼面经理见架势知道来的是大老板，连忙过来散发名片，亲自写菜单。关山海不接他殷勤递上的菜谱，顺口将那乌龟王八，虾兵蟹将点了一气，知道钱晓兄喜欢喝国产酒，就要了两瓶“酒鬼”。
第一杯酒下肚，钱晓兄开门见山，挑明了话题：“关总经理如此盛情款待钱某，莫非是要拉我上山下海？”
关山海也不掩饰：“钱兄真痛快，来！我敬痛快的男人一杯。”自己先喝了。
钱晓兄也一口啜尽杯中物，挥手让服务小姐退下，自己动手倒满两人的酒杯，说：“关总你有多大把握让我同你一起顶天立地？”
关山海夹起一块“三文鱼”，沾点芥末沾点醋，细嚼慢咽，说：“对一般人我不敢说有多大把握，事情明摆着，‘广大’起步早，家底厚，已可坐享其成；而‘山海’不过初具规模，一切都得从头开始，从‘广大’跳至‘山海’，无异于上刀山下火海。不过对于钱兄你嘛——钱兄你自认为是个一般的普通人吗？”
钱晓兄喝下一口王八汤，高深莫测笑一笑，说：“我是个普通人。”
“不！”关山海把酒杯与钱晓兄一碰，又喝下一杯，说：“钱兄要是个凡夫俗子，今晚关某也不会与你一起喝酒了。以你的身家，你根本就无需抛头露面为人家做副手，你并不很在乎挣钱多少，真正的意图只是不断地向自己挑战，以证明自己的价值。‘广大’的发展已尽巅峰，已难得遇上过瘾的刺激，而‘山海’才刚刚启幕，唱下来将是好戏连台。所以，不仅仅对你，对所有渴望激情的男人，‘山海’都有着令人跃跃欲试的魅力。”
关山海似是而非的吹捧，钱晓兄听得通身舒泰。关山海的实力和背景以及办事作风，钱晓兄了若指掌，此人正是他来大陆所要寻找的对象。关山海说对了，他钱晓兄来广州并不纯粹为了赚钱，更重要的是想编织好自己的关系网，为日后的飞黄腾达铺平道路。关山海正是看透了他这一点，所以一开始便觉得胜券在握。
就算关山海不找钱晓兄，钱有一天也很可能会自投罗网，他太想借助关山海的台阶进入上层社交圈了。“广大”的老板虽说也有一定关系，但相对关山海来说，张力不够，恐怕经不起风吹雨打，而且他缺乏做大事的霸气和大气。
此事本来可一拍即合，但钱晓兄想，若自己轻易就范，岂不像打工仔般被人看得轻贱？想起三国“三顾茅庐”的故事，钱晓兄只恨没有鹅毛扇可摇，没有诸葛帽可弹，双手支着下颏作沉思状一分钟，钱晓兄说：
“关总，实话说，你是我来大陆以后，见识过的最有自己的想法和魄力的人，能追随关总捞世界，肯定很有意思。只是目前我还有些事情未落实。此事我们可否改日再谈？”
钱晓兄心里的盘算，关山海自然一眼看得清楚明白，也不追问他什么事情未落实，说：“行。今晚我们只管来个尽兴。”
拍手让服务员找来两个陪酒女郎，花天酒地闹了个不亦乐乎。
至酒残菜凉人怠倦，关山海吩咐服务员“买单”。
服务员用精美托盘托来结账单：“多谢9898元，久发久发。”
关山海不看账单，不说二话，摸出钱夹，就要掏信用卡。
开过酒楼深谙其中奥妙的钱晓兄，把手往下一压，止住关山海的动作，向服务员要过结账单，对照菜谱，翻一翻，与关山海说：“有问题。少吃多算，没吃的也算。”
关山海当然也知道有问题，每次请客吃饭，点好菜，他心里就大致算好了价钱，绝不会买糊涂账。今次只因为要在钱晓兄面前显示大气，才忍痛没有斤斤计较。钱晓兄主动挺身而出，他求之不得，拿来账单，用简单的加减法稍一算计，得出实际消费结果：5850元。
服务员是个秀气的客家妹子，没有把握地小声说：“不可能差这么远吧？”
钱晓兄手一扬：“叫你们那个什么经理来！”
楼面经理奔突而至，边走边说：“怎么会有错呢？我们采用的是最先进的电脑计费。”
钱晓兄掏出皮夹子，打开，以中指和食指夹住，竖在楼面经理面前，说：
“你认识照片上的人是谁吗？”
皮子里嵌着一张钱晓兄与某大人物的合影，是该大人物去年视察“广大”时拍下的，照片中原本还有其他陪衬人物，被钱晓兄经过加工处理后，只剩下他在与大人物亲密交谈，装在贴胸口袋里作护身符，非常时刻掏出来一亮，往往可立竿见影。大人物时常出现在报纸头版和电视新闻中，全广东谁不认识，谁敢和跟他亲密的人过不去？
楼面经理的脸上没有出现钱晓兄在此等时刻常见的那种表情，他漫不经心，多少含点讥讽，说：“认识。他与我们总经理是小学和中学同学，常来常往，昨天他还在这儿过生日，用的就是这‘北京厅’，这张桌子。”
见多识广的钱晓兄一时语塞。
关山海轻言细语：“某某的同学就可以无法无天，快刀宰客吗？”唤过隔壁的保镖张龙，“把这张某某坐过的桌子翻过来。”
张龙应声“哗啦”把桌子掀了个底朝天，杯子盘子、汤汤水水，撒满一地，一塌糊涂。
赵虎见张龙得了头功，心有不甘，上前请战：“关总。要不要把另一张桌子也他妈的掀翻了？”
关山海手里握着最后一杯酒，朝楼面经理点一点，问：“你说呢？”
被问的人正不知说什么好，见钱晓兄的澳门保镖李长寿伸过巨手来要攥他，吓得大惊失色，往关山海身后一窜，逃出门去，大呼小叫：“快快！给徐所长打电话！保安，封锁门口，不得走掉一个！”
十数名保安一个个手执木棍，朝“北京厅”拥涌而来。有人想往里冲，一见张龙赵虎李长寿如狼似虎的样子，就只是堵在门口，喊叫：“谁也不许动。”
身高1.90米的李长寿，原为澳门*****的打手，因伤人性命，眼见不得长寿，是钱晓兄花大价钱救了他的命，因而对钱晓兄他不惜拼死相护。此时他拣一沉甸甸的红木椅子横握在手中，对钱晓兄说：“大哥，我打先锋杀他一条血路出去吧！”
张龙赵虎见状，也各执一把椅子，护在关山海左右。
钱晓兄看看大家，最后看看关山海，说：“早点脱身也好，省得拉拉扯扯的麻烦。”
关山海把手中的酒塞给钱晓兄：“钱兄，喝了这最后一杯吧，压压惊。”说罢，打开手机，拨了一串号码，说上三五句话，拣一张没有弄脏的沙发坐下，说：“钱兄，据说你唱歌不错，我们来卡拉几曲吧。”
一刻钟后，3名表情严峻的警察来到“北京厅”时，主仆5人正在齐声合唱《万里长城永不倒》。为首的警官关掉电视机，站在凌乱的杯盘碗盏之中，厉声质问：“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不等关山海回答，来了30名穿迷彩服的防暴队员。队长排开众人，来到关山海面前，握住他的手，说：“关总。对不起，我晚来了一步。这儿发生了什么事？”酒楼柏总经理这时挤进人群，连声说：“没事没事。”回头朝傻呆呆的楼面经理喝斥：“蠢货，还不给客人们道歉！”后者才知道自己惹了大乱子，可怜巴巴向每个人说：“对不起，对不起。”
众人散去之后，酒楼柏总经理传令：重开筵席，款待各位。
柏总经理亲自作陪，与关总经理杯来盏往，称兄道弟。不打不相识，不打不成交，神侃至最后，柏总经理被“期货”迷住了，借着七分酒意，当众签下50万的保证金合同，成了“山海期货”的客户。
分手之际，钱晓兄握住关山海的手不放，说：“关总。我的事不必改日另议了，明天我就过‘山海’。”
第二天，钱晓兄成了“山海期货”副总经理。
钱晓兄跳槽“山海”，带走了“广大”的一批大客户，“广大”因此元气大伤，一蹶不振，一年后终为“山海”收购。
钱副总上任数日后，那杀猪出身，买大豆赔了5万块钱的家伙，上门鼓噪，还是扬言要斩断关山海的左手，被李长寿拦腰挟在胁下，从29楼挟至1楼，丢在大堂里，动弹不得。从此不敢露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