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娅在危急关头化险为夷,被门房胡大妈夸大其辞绘声绘色一渲染,使她立刻成了新闻人物。
司马云也改变了对苏娅的看法,她悄没声息买回一个苏娅曾建议过的痰盂,试用过后,自言自语:“奇怪,这玩意看起来小里小气,用起来倒也干净利落。”
苏娅心中暗笑,不作声。
司马云干脆直接接近苏娅:“喂,苏娅你说一说,中国已改革开放了十数年,咱们学院的宿舍怎么就不改一改呢?厕所那么远,来回一趟,早把睡意全走没了。
苏娅笑出声,说:“司马,最应该改善的是咱们的关系。对吗?”
“噢,噢。”司马云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说,“好极了!”
尽管司马云在同学们中间口碑不佳,但苏娅并不讨厌她。甚至不妨说,略带几分敬意。司马云的一些小毛病,的确让人难堪,但苏娅绝没因此忽视她可贵的优点。比如,司马云身系高干子弟,却并未沾染此类人物的傲气和霸气;虽然她爱与人吵闹,好像还有点不讲道理,但这完全是本性的流露,与豪门子弟的骄横无关,何况吵闹过后,她并不特别计较,绝不无端与人过不去;再比如,司马云做人坦坦荡荡,活得实在,活得真诚。在机巧弄尽的现代社会,坦坦荡荡的人可谓凤毛麟角啊!
这一夜,两人空前融洽,共吃了一串葡萄、一块蛋糕,上床后,两人还就各自丈夫和儿子交流了若干看法。末了,司马云甚至对苏娅推心置腹地道出了自己的一些生活苦衷。
周末,司马云热情邀请苏娅:“去我家坐坐吧。一个人闷葫芦似的闷在宿舍里会闷出事来的。”
苏娅并不是无处可去,绝不致闷出事来,想想,拜访一下自己仰慕的老部长家也行。
就应邀前往。
老部长是经历过长征的老红军战士,对党对祖国对人民,始终赤胆忠诚。他积极响应**号召,把独生子女送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当孤独的女儿为了挣脱孤独与贫下中农的儿子建立恋爱关系时,他还没见到女婿,就举双手赞成。
司马云嫁入农村,日子过得有声有色。司马云想通过父亲的上层路线上大学,老部长对女儿求上进很高兴,却坚决不同意走后门,让她凭硬本领自己投考。直到老部长谢世以后,司马云才由老部长的老战友出面,如愿以偿进入诗艺学院。老部长一身正气为官清廉,除了配发的制服,一生从未购置一件时髦衣服,却不停地以自己的薪水,资助曾为中国革命不遗余力,如今却仍未能脱离贫困的老区人民。临终,老部长还将有限的积蓄全部作为党费交给了组织,身后只留下了优良的革命传统,和一套比革命传统更传统的小四合院。
小四合院如今只住着老部长的遗孀和女儿司马云一家三口。
晚景寂寞的老部长夫人见来了客人,甚是兴奋,唠叨不休:从外孙子、女儿到老头子。最后还拉着苏娅到院子里,练了一套香功,直问苏娅是否感觉香气袭人?除了院子里的陈腐之气,苏娅什么也没有嗅到,口里却说:
“闻到了,闻到了。”
让老部长夫人高兴得心花怒放。
司马云的丈夫,是中国有名的地雷专家,却像和平时期的地雷一样规规矩矩,不乱说乱动,埋在哪里就准备在哪里生锈。
老部长的外孙子倒生气勃勃,14岁,把足球常踢到女同学家的窗玻璃上,让女同学的父亲吹胡子瞪眼。
在司马云家吃过晚饭,苏娅乘公共汽车返回学院,一路上不停地想着虔诚的老部长、纯洁的老部长;想着人不能没有信仰,没有追求,哪怕你的追求和信仰可能是盲目的。不然你何去何从呢?
愈加觉得老部长可敬可爱。
老部长一家其实很不错。各有各的活法。
不日即到了中秋节,月圆人圆的日子。
关山海想去北京看看妻子,买好机票,问儿子:“爸爸要去北京看妈妈。你想去吗?”他的本意并不想带儿子去,嫌麻烦。
关东翻来覆去把玩机器恐龙,说:“不想。她去那么远的北京,也不跟我说一声。”
关山海吃了一惊:儿子也成为不可忽视的人物了。于是,把关东捎上了飞机。
系主任高山,著名九月诗人,真正以行家的眼光,赞赏苏娅的才具,因而在生活和学习诸方面,对她予以特别关照。这天,苏娅要去机场接丈夫和孩子。他主动开出“伏尔加”,与她一同前往迎候。
乘客们陆续出来。关山海和关东蹒跚着走在最后。
中秋节,羊城还是个热情未改的艳阳天,没料到首都却已是西风乍起,落叶萧萧。关山海对人情商情精于算计,却没算计到气候的反差。上飞机时,父子穿的是简单的夏装,下飞机时,父子就不约而同一大一小打了两个复杂的喷嚏。
瞧着丈夫和儿子狼狈的样子,犹如寒风中落叶已尽的树枝,苏娅心疼不已,抱上儿子,拉上丈夫,把父子俩塞进相对温暖的车里,转身跑进机场的商务中心,不问贵廉,点那顺眼的,买下一套童装,一套休闲服。
父子俩穿了,喜滋滋的。
“这是我有生以来,”关山海在前排跟高山说,“穿着最到位的一件衣服。”
“假如这衣服是我买的呢?”高山打趣道。
关山海扭头瞅一眼在后排跟儿子亲热的苏娅,说:“不管谁买,衣服还是一样的嘛。”
高山忙圆场:“小关,应该请你去给我那些不怎么重视现实主义文学的学生们讲一堂现实主义理论课。”
苏娅笑了那么一笑。
一路驱车,文人高山与商人关山海一路闲扯,谈北京和广州的不同,谈聪明的文人下海以后为什么变得一点也不聪明,种种。
苏娅则与儿子起劲讨论关东前天看过的镭射电影《侏罗纪公园》。关东问:“广州的动物园没有恐龙,北京有吗?”苏娅告诉他,哪里都没有恐龙。关东不服:
“那为什么电影里有呢?”
车过北京图书馆,遇红灯受阻。关山海看着那好大一片古典园林式建筑,问高山:
“这儿是什么地方?”
“中国最大的图书馆。”
关山海连连摇头:“可惜,可惜,好一块黄金地盘啊。要是用来建多功能商业楼……”车开出好远,他还回头恋恋张望,在理论上盘算,假如谁在那里投资多少个亿,可以净赚多少个亿。并为谁也赚不到那多少个亿再次遗憾地摇摇头。
高山也摇摇头,不好太针锋相对,只说:“住在无书可读的房子里也不好过日子啊。”
苏娅唯恐关山海还讲出更煞风景的话来,问儿子:“小伙子,你要是有这么一块地盘,干吗?”
关东脱口而出:“让爸爸造一座公园,养恐龙。我坐在公园门口卖恐龙蛋,一个恐龙蛋卖1万块钱。”
满车的笑。
来到学院,关东更成了大家瞩目的焦点。中文系的女学员大多已为人母,平日就老想家想孩子,逢上这天下团团圆圆的中秋节,心里更是空落得慌。下午放假,年轻的妈妈们齐聚413室,团团围住关东,轮番逮住关东让他叫“妈妈”。关东坚决不肯就范:
“我只有一个妈妈。你们有好多个妈妈吗?”
异口同声的笑。笑过后,女学员三三两两散去时,心里似乎更空落,举一反三,神情默默。
以苏娅的意思,一家三口今晚就在学院与大伙一块过节。关山海一进门就嗅出了宿舍中的异味,哪愿在此将就,便到奥林匹克饭店开了一间套房。
是夜温馨,有天伦之乐。
儿子睡后,夫妻俩凭窗对坐,手把小盏,玩赏圆月,倾谈前尘旧事,好一派天下升平的气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