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朱不再送玫瑰,却在离苏娅住的天河新村不远的京都大厦,成立了一家“爱情傻瓜俱乐部”。加盟俱乐部的会员,必须证明自己是“爱情傻瓜”,以其傻的程度确定位次,登峰造极的傻瓜可取代朱朱成为“1号傻瓜”,但谁也没有傻到组织“爱情傻瓜俱乐部”,所以朱朱理所当然永远是“1号傻瓜”。
“爱情傻瓜俱乐部”开业这天,“1号傻瓜”朱朱热情相邀,苏娅感觉好新鲜好稀奇,单骑赴会只怕万一被关山海察觉,闹得都不愉快,就约齐了黎曼和李修玲,一块驱车来到俱乐部。
门口一副对联赫然入目:
你傻瓜我傻瓜傻瓜其实不傻瓜
千聪明万聪明聪明可能非聪明
横联是朱朱一贯的口号:想爱就爱。
字写得歪歪扭扭,四分五裂,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白痴的呓语。
入口处由一名身穿五彩斑斓的少儿服装的侏儒把关,来宾须对他说出一件爱情傻事方能得以通过。走在苏娅她们前面的是一对恋人,小伙子看起来是个精明过人的“傻瓜”,却被侏儒的难题卡住了好几回。小伙子第一件事,说:
“我曾为她整夜失眠。”
“只有聪明的人才失眠。”侏儒说。
“我差一点为了她跳楼自杀。”
“你最终没自杀说明你还是聪明。”
小伙子无奈,拉着女朋友的手,说:“我们不玩了,回去吧。”
侏儒小孩般的双手大人般一拍:“对,这才像傻瓜。你通过了。”
把小伙子的脸弄得又红又白。女朋友倒是一句话即获得放行:“我爱上这样的傻瓜还不够傻吗?”
“你确实是个可怜的傻瓜。请进。”
轮到苏娅三人时,朱朱迎出门来。他见过黎曼和李修玲,也听苏娅大致说过她们的故事,便对侏儒说了三位小姐都是货真价实的爱情傻瓜,黎小姐傻得可笑,李小姐傻得可恶,苏小姐傻得说不清楚。把三人领了进去。
俱乐部内部设施与歌舞厅差不多,只是客人有别,多数为“爱情综合症”患者。
朱朱把三位客人引到“为你倾情”台,叫来“忘情水”、“相思豆”、“千丝万缕鱿鱼干”、“三心二意生果盘”,然后给三位“傻瓜”派发了贵宾卡,说:“欢迎三位常来。如此迷人可爱的小傻瓜往这儿一坐,人们立刻就可明白,男人为什么总为爱情犯傻。”
李修玲只欣赏聂小刚和律师之类的俊男,看不惯朱朱的嘴脸,快言快语:“如果男人都像‘1号傻瓜’,女人们肯定谁也不犯傻。”
黎曼止住李修玲,说:“错。已经有人快为他犯傻。”
苏娅心知黎曼指的是自己,说:“那人想傻也傻不到哪里去,她原来就傻到无以复加了。”
“一傻到底才是聪明的傻瓜。”朱朱说了句模糊的傻话。
这时台上唱起了《傻瓜之歌》,朱朱跑进舞池,上窜下跳,煽动众“傻瓜”合唱起自己填词作曲的会歌来:“你傻瓜我傻瓜傻瓜其实不傻瓜……”全场傻气齐冒,惹得苏娅三人笑成一团,也跟着傻唱起来。
《傻瓜之歌》之后,“1号傻瓜”朱朱傻里傻气开始演说《傻瓜宣言》:我们是傻瓜,彻头彻尾的爱情傻瓜。傻瓜朋友们,请抬起头,挺起胸!大声喊出:“我是傻瓜!傻瓜并不可耻,并不可怕,只要你傻得坦坦荡荡,傻得大大方方。可耻,可怕的是,自以为不傻的傻瓜,自以为聪明的聪明人……”
一席演讲,回肠荡气,博得满堂欢呼。
黎曼见过朱朱无数次,却是第一次领略到朱朱的魅力,对苏娅说:“我今天才发现,这人丑得有味,傻得有味,他送了你100天玫瑰,你居然毫不动心,守着个没滋没味的‘倒霉鬼’过得有声有色,倒真正是傻得无以复加。”
李修玲跟着起哄:“我们三个一齐傻他一回吧!”
“离了婚,重辟新天地。”
苏娅心中若有感触,却正色道:“不要风言风语说傻话,用心看节目吧。”
节目全是朱朱一手策划编排的,妙趣横生,令人捧腹。苏娅三人全心投入,尽情疯了一晚,笑了一晚。
俱乐部在苏娅每晚上夜校的必经之路上,朱朱对她说:“爱情傻瓜俱乐部”是专为她而组织的,她不开心的时候可以随时进来开开心。苏娅说:
“要是我来过之后更加不开心怎么办呢?”
“那你就掴‘1号傻瓜’两耳光吧。”
这是苏娅某晚下课之后,顺道第二次进入俱乐部时,朱朱说的话。
“那,‘1号傻瓜’岂不掴成了‘特号傻瓜?’”
“我要的就是这种后果。”他说。
有人为自己长期犯傻,对任何女人都是件赏心乐事。苏娅自然也不例外,但她没能顺理成章发展到意乱心迷,丈夫和孩子犹如一张无形无边的网,她高举双手打个哈欠,指尖也会触及那敏感紧张的网。所以苏娅每次经过“爱情傻瓜俱乐部”,心头总会泛起一圈微微的波澜。踏入里面,听朱朱侃侃笑谈,看大小傻瓜卖弄傻气,这固然像玩童采摘到一把“严禁攀折”的花一般,沾沾自喜心满意足,但想到丈夫和孩子,苏娅总感觉如在赌场舞弊赢钱一般不地道:而过门不入,则又像你眼见一树成熟的果子,该收不收而任其零落一般怅惘而惋惜。
黎曼与李修玲倒无所顾忌地成了俱乐部的常客,有时还带着她们的流浪记者和“奶油蛋”律师。如今黎曼与流浪记者已呈热火朝天之势;李修玲与“奶油蛋”也渐渐入港。
100天玫瑰送完之后,苏娅再不在关山海面前提及朱朱,当然也没有提及朱朱开在家门口的“爱情傻瓜俱乐部”。关山海看似已完全将朱朱置之度外,实则时刻不忘。苏娅突然闭口不提朱朱,反倒让他顿生疑心,暗暗留心察访,发现了朱朱的“傻瓜计划”。
生意人关山海精于算计,自然也会察颜观色,苏娅的心思股票行情般被他猜摸得清清楚楚。此时他正在设想该不该到白云山高尚住宅区购置一处房产,“傻瓜”的临门滋扰,坚定了他购房的决心。他看不起朱朱,不屑与软硬不吃的“傻瓜”争高低,更不愿与妻子相处得太僵,最好的方法自然是退避三舍。
6月底,关山海退掉天河新村的房子,举家迁往了白云山新家。
这时已临近考期,苏娅休假半月,请了广州大学一位教授指导,闭门谢客,一心复习功课。
考试后的第二天,关山海与苏娅吵了一架,起因很小,却吵得很大。
是个星期天,关东吵着要爸爸带他去西游记景区看孙悟空,关山海这天也没大事,就带上儿子,开着奔驰560乘风而去。苏娅因要处理一大堆积放近一月的读者来信和稿件,没有同往。父子俩玩得高高兴兴,玩到傍晚快回家时,却出了一点事。事情出在关东身上,当时关山海正用手机与人商讨房地产市场是否会持续升温,关东听着乏味,就丢下爸爸跑到一个水池边去摸鱼,结果掉进了池中,好在关山海因手机没电不得不中断了讨论,回头找儿子才发现儿子正在金鱼池中挣扎。
一回家,关东就问苏娅:“妈妈,金鱼池怎么会没有底呢?”
看着湿漉漉的儿子,苏娅大惊失色,问关山海:“怎么回事?”
关山海很不耐烦:“你说怎么回事?”
如此纠缠不清,彼此都来了气,问题以夫妻间常见的争吵模式迅速扩大化,从谁该对儿子落水负责扯到孩子的教育方式、房间的装饰格调、关山海时常晚归到底在忙什么,扯到“1号傻瓜”朱朱时,双方全都怒不可遏,扭到了一块。最后,关山海把苏娅推到门外,说:
“你找你那想爱就爱的傻瓜去吧!”
“去就去。”
苏娅掉头就走。
走出门却谁也没去找,只在白云山上胡乱转悠,胡思乱想。如果这时关山海或保姆出来找到她,苏娅可能也就回家了。
盘桓到凌晨1点,苏娅的心变得同夜色一样冰凉。拨通了朱朱的电话。
朱朱已上床睡觉,问:“哪位?”
“傻得说不清楚的傻瓜。”
20分钟后,朱朱的摩托车奔上了白云山。见到苏娅,他说:“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在不开心的时候,能想到‘1号傻瓜’。”
苏娅忽然一阵内疚,认识朱朱半年来,她确实几乎总是在极端无聊无奈的时候,才想起朱朱,从他永远的笑脸和无尽的笑话中,找几分慰藉几分欢欣。对一个真心钟爱自己的人,这不能不说有点冷酷,有点不公。
“对不起,朱朱。”
“我不在乎别人是否对得起我,只求自己对得起自己。”
这一夜,朱朱把苏娅领进一家通宵营业的小酒吧,坐了一宿。
朱朱一反往日的油腔滑调,收敛起嬉皮笑脸,对苏娅说:“坦白说,苏娅,我的确是个浪子,我爱过数以十计的女人,但没有一个人让我爱足100天以上。你是唯一让我真正变成傻瓜的人,这一个月没有你的音讯,我深切地体会到了什么是度日如年……”
说了两个小时,朱朱几乎说尽了构成过无数动人的爱情故事的缠绵言词。
苏娅在酒精和爱情中时沉时浮,说:“可惜世界上只有一半人是傻瓜,另一半人想傻也傻不了。”
此话让两人都沉默了。
沉默了两个小时。
各自喝酒,各自玩味爱情的酸楚。
胖得慈祥的酒吧老板,默默地,满怀同情和怜悯,看着仅有的两位顾客,一点一点啜饮尽残存的夜色。
洒水车喧嚣驶过去,又驶过来。
微明的街道上,两名环卫女工,一边一个,一丝不苟扫尽夜来的落叶。
已经多余的路灯不声不响,齐刷刷一下子熄灭。
美酒的浇灌,使两人心里一部分变得模模糊糊,另一部分却变得意外清晰。
朱朱把酒杯倒扣在桌上,从怀里掏出一张飞机票,说:“这是我上午8点飞日本东京的机票,我很可能一去不回,只要你现在摇摇头,此机票立刻作废。”
朱朱的“步步高升助长灵”并没有让国人欢欣鼓舞,一个身高不满1.60米的小男人制造出的大男人梦,只博得了人们同情的宽容的一笑,却引起了日本人的强烈兴趣。那个曾被我们蔑视为“倭寇”的民族,他们追求强大,更向往高大,所以,“步步高升”一面世,他们就瞪大小眼睛,瞄上了朱朱。朱朱像所有真正的中国人一样,对“日本鬼子”并无好感,只因他总在寻找一片“想爱就爱”的空间,就想,去外面拓展也许行吧。
苏娅突然觉得心中一片空白。人总是这样,当你有太多感想的时候,反而什么感想都没有了。喃喃自语:“你连自己都无法左右,又能主宰谁呢?”转过身在朱朱的面上轻轻一吻,说:
“去吧。愿你在日本能真的想爱就爱。”
朱朱临去,说:“有一件礼物,昨天我从邮局寄给了你。今天你应该可以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