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笑中,朱朱送完了100天的玫瑰。
苏娅看着那张包扎着绷带的脸,心中突然满溢内疚和惭愧。朱朱送她玫瑰100天,引她发笑100天,却从没要求她什么,算计她什么,谁也不中伤,谁也不损害;笑骂不怒,羞辱不惊;只求她每天高高兴兴开开心心,如此的“想爱就爱”又有什么过错呢?
这么想着,100天以来的第一次,苏娅把朱朱送到了等车的马路边,说:“朱朱,我知道你是真心对我好,可你全心投入到一场注定没有结果的游戏中,不觉得不偿失吗?”
“对!”朱朱一拍脑门,语气还是那么不正经,“按一般的游戏规则,你应该弥补我什么东西才对。我有个想法,不知道算不算妄想?”
“说吧。”
“我几乎读过你所有发表过的诗,包括台湾出版的《正午的竖琴》,现在我特希望,像希望我明天就长成1.80米一样,100天玫瑰能换取你100首未发表的新作。行吗?”
“行。你稍等。”
苏娅回到房里,坐在电脑前敲打一阵,把自己的100首诗作COPY进一张软盘,取出来交给朱朱,说:“100天玫瑰换100首诗,你倒也不太亏。”
“岂止不亏,我这是一本万利呢。”朱朱说。
送走朱朱,苏娅顺便去市场买回了今天的菜。关山海没有出门,坐在客厅里看报纸,翻一眼苏娅,说:
“我还以为你同人私奔了呢?”
从昨天开始,苏娅受够了关山海难看的脸色难听的话,这时,终于忍无可忍,自己一干二净,一清二白,干吗要觉得理亏似的?把手中的菜放在桌上,说:“要是你老这么阴阳怪气,说不定我真做得出来。”
“我阴阳怪气了吗?”关山海捡起桌上苏娅买回的一把空心菜,说,“这空心菜才老得阴阳怪气,像喂蠢猪的猪草。”说罢把空心菜丢出门外。
苏娅气得直想掀翻桌子,这时桌上的电话响了。来电话的是李修玲,说:“苏娅你快过来吧,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李修玲给苏娅看的不是东西,是个人。
苏娅来到站前路龙马广告公司,推开总经理办公室的门,见总经理李修玲趴在窗台上,手持望远镜痴痴迷迷凝视着什么,蹶着的屁股一摆一摆,实在不像是总经理应有的屁股。苏娅轻轻上前,在那摇摆的屁股上一拍,说:
“嗨,什么宝贝让你魂不守舍?”
李修玲弹跳起来,抚着胸口说:“吓死我了,死丫头。”
“你在做贼吗,如此丧魂失魄?”
“我是在做贼,那宝贝太值得一偷了。”
李修玲的办公室在15楼,放眼望去,人间烟火尽收眼底。“你让我往哪看,傻妞?”苏娅问。
“1312,1312。”李修玲左手移动苏娅放在眼前的望远镜,右手指正说,“马路对面大厦,13楼,从左到右第6个窗口。”
苏娅找准李修玲所说的“1312”,坐在窗口边写东西的一个男人被拉在眼前,别无所见。
“让你萌发贼心的宝贝是那个男人吗?”
“对!你有没有看出他像谁?”
苏娅把镜头对准那男人的脸,一张五官端正的脸,一张像任何人又不像任何人的脸,摇摇头:“看不出来。”
“你看看他的眼睛,仔细看看。”
从望远镜里根本就看不清谁的眼睛,苏娅放下望远镜,说:“有话你就说吧。你到底想玩什么把戏?”
“死丫头,你没看出他像聂小刚吗?尤其是那眼睛,千回百转,万种风情,他妈的简直是勾魂眼。”
在苏娅心中,聂小刚已像许多年前他们一起把玩过的风景一样模糊,倏然被李修玲脱口而出,苏娅恍若被当年的长辫子抽打一般隐约疼痛,连忙转身,举起望远镜,观望一阵,说:“我看不出他像他。”其实这一次她根本就没有瞄准“1312”,确切地说,她什么也没有看见。
“1312”的男人是李修玲前天认识的一个年轻律师,上海人,模样长得像流行的抒情礼品,或者不客气地说,是一个标准的“奶油蛋”,与他对饮了一杯酒,对跳了一场舞,对说了几句双关语,李修玲即神魂颠倒起来。
如同珍藏苏娅的早期诗歌习作手稿一样,李修玲的心里也珍藏着苏娅的初恋情人聂小刚的形象。尽管前后只见过聂小刚三次,但聂已被她作为男人的标本铭刻进骨子里,甚至一些苏娅疏忽的细枝末节和片言只语,也被她牢记不忘。她纯朴敦厚的丈夫黄爱军(前某团司务长,现市府机关事务管理局副科长),与聂小刚相形之下,无异于天地之别,所以,长期以来,李修玲像一头被主人喂得不饱的猫,总在寻觅着像聂小刚一般的俊男。想惊心动魄爱他一回。
邂逅的年轻律师正是中规中矩的理想人选。
坐回到总经理大班台对面的沙发上,李修玲给苏娅开了一罐“红牛”饮料,苏娅说这好像是男人喝的东西,李修玲点上一支“万宝路”,像男人那样吐出一个烟圈,说:
“我喜欢喝男人的饮料,喜欢抽男人的烟,我还想象男人一样拈花惹草呢。”
李修玲的话让苏娅吃惊不小,问:“黄爱军在外面拈花惹草了吗?”
“他要能拈花惹草也就像个男人。”李修玲把只抽了几口的“万宝路”摁灭在烟灰缸里,说:“他不抽烟不喝酒,上班不迟到不早退,开车不闯红灯不超车,扫地干干净净,炒菜不咸不淡,老老实实做人,规规矩矩**。每次还坚持不到5分钟,真他妈没劲。”
苏娅想起黎曼包养情人的丈夫,说:“这年头男人能保持忠诚也就很难得了。”
李修玲又点上一支“万宝路”,说:“只因为男人忠诚女人就必须贞洁吗?苏娅,都世纪末了。真奇怪,你做诗充满现代感性,做人却如此守旧传统。跟你说,我要是你,我早就跟‘倒霉鬼’BYBY了。”
苏娅语塞,拿过望远镜,到窗口默默把对面“1312”的男人看了一会儿,说:“阿玲,你铁了心要对那上海人下手吗?”
李修玲与苏娅并排站在窗口,说:“李修玲我从来说到做到。”
苏娅陷入沉思,思想另一个好朋友黎曼。
3年前黎曼的丈夫刘建阳,在洗手间给情人打电话,被黎曼撞见,用鞋刷把他的额角砸起一个疙瘩,却没离成婚。亲戚、朋友、领导、同事,接踵而来,一个个都那么真诚,把大同小异的话说了又说,说到底是请求黎曼给刘建阳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说得黎曼疲惫不堪,又不好拂了好心人的面子,只好不情愿给了刘建阳一个机会。谁知刘建阳贼心不死,去年又勾搭上了一个西安妹。这一回黎曼没吵没闹没向人倾诉,到一家小酒吧喝了两杯酒,跟一个认识不到一个小时的流浪记者上了床。苏娅听说过这流浪记者,一个满脸连络胡子胸口还长着毛的男人,看似铮铮铁骨,写起文章来却柔情似水。与黎曼一夜销魂后,流浪记者不再流浪,停泊在黎曼的港湾,丰衣足食,优哉游哉。
如今李修玲的港湾也即将向另一个男人开放。不完全是因为无奈,也不完全是因为无聊。这是女人的失败?还是女人的胜利?诗人苏娅想解也解不开。
李修玲拿掉苏娅手中的望远镜,说:“诗人,你知道怎样追男人吗?”
想起朱朱,苏娅冲口说出:
“送他100天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