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杨逍遥随着嫮娘行到了“通宝赌档”后院之内,只见这后院依靠西门而设,院内亭台楼阁,石山流水,竟有些侯府门贵的味道。
嫮娘将杨逍遥引到后院东侧一间厢房之中,这才欠身行了一礼,柔柔道,“公子且在此处喝些清茶,妾身换身衣段便来。”
杨逍遥闻言一愣,不知道这嫮娘要做些什么,不过香云楼的红玉儿曾言,这女子手段不是一般,心狠更是手辣。
只等嫮娘行的远去了,杨逍遥身后顿时又传来一声低语,“杨少侠好个艳福,这嫮娘平日里少有引人入院,若不是瞧上了你的俊貌就是要杀你灭口了。”
话音未落,杨逍遥一惊,赶忙回过头去,扫了扫厢房四周,可连半个人影也没有。
“杨少侠,我在这里,勿要乱动惊动了“通宝赌档”的下人。”那声音忽然又从面前传来。
杨逍遥赶忙抬眼一瞧,只见一个男子靠在门栏旁,依坐在自己对面,此人短眉小眼,鹰眸锐利,正是鼎鼎大名的梁上君“盗探星洛小津”。
“感情是洛盗圣!”杨逍遥哈哈一笑,赶忙拱手道,“原来方才是你提醒了我,否者小爷的银子可都得输光了。”
洛小津哈哈一笑,端起茶碗喝了半口,得意道,“我也是路过这通宝赌档,没想到偶遇杨少侠在此寻乐,这才顺便点破两句。”
原来方才嫮娘设下赌局之时,洛小津便已在赌档之中,此人名号“盗探星”,自然不是浪得虚名,他不仅盗术高超,其余绝活也不少,就凭借他那一双如鹰似雕的眸子,眨眼之间便可看出嫮娘的千术。可他没想到杨逍遥也入了赌档,且陷入嫮娘迷局之中,轻重缓急之间,他只能偷偷打断杨逍遥下注,这才将将挽回些许局势。
杨逍遥见他道出缘由,赶忙拱手再谢,也把自己入赌坊寻贼的来由说了一番,只把洛小津听得眉色骤沉。
“原来如此,杨少侠不是来赌坊寻乐的,倒是来办案的。”洛小津双目一转,点了点头,“按照杨少侠所说,那这嫮娘的确有莫大的嫌疑,一会瞧我如何助你!”话罢又提醒道,“我在循州城内游荡多日,这通宝赌档就走了几个来回,凡是赢钱的赌客多有被嫮娘请入后院,可进的多出的少,杨少侠须得提防一二啊。”
话罢,门外传来了嫮娘的娇声,洛小津赶忙足尖一起,眨眼去了踪迹,便连一丝动静也没留下。
杨逍遥一惊,不料此盗探星的身法如此诡异,心头也不禁佩服,眨眼那厢房的门栏被人推开,抬眼只见嫮娘身着雪白的缎袍行了进来,可此女偏偏穿袍不穿衣,里面白花花的身段隐约可见,就连杨逍遥也不知道如何着眼。
“咯咯,公子久等了,妾身方才摇骰许久,难免身上惹些俗气,所以这才浆洗一番,才敢来服侍公子。”嫮娘欠身行礼,边说边给杨逍遥倒了一杯酒水,双目含情,朱唇如露。
杨逍遥也是喝花酒的老手,向来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给我来美人计,少爷我也不怕。于是,他哈哈一笑,接过那杯水酒,故意换了个坐姿,稍稍靠右,只又瞧了瞧嫮娘身后的纹身,却依然瞧不清楚。
嫮娘似有所感,不仅委身于桌案之上,双手托腮,含春般打量着杨逍遥,柔柔道,“公子你在瞧什么呢?是不是妾身哪里没洗白净?”
杨逍遥心头冷笑,不去搭她的鬼话,把手中清酒喝了半口,开口笑道,“姑娘,我们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请我到赌档后院中来,所谓何事?莫非我赢了你一万多两白银,就不能放我出去?”
嫮娘闻言一愣,片刻咯咯大笑,身段如杏花摇曳,双目一抬说道,“公子哪里话,妾身是敬公子赌术精湛,才请入后院一叙。”
“哦?如此简单,那请赎在下还有要事,不便多留。”杨逍遥也不管她什么阴谋诡计,给她来个打道回府。
那嫮娘瞧他丝毫不为自己美貌所动,赶忙稍整衣袍,也满了一杯酒,笑道,“既如此,妾身也不便多留,可有一句话须得说清,否者公子在循州城内走动,只怕找了劫难。”
杨逍遥心头冷笑,好你个贼婆娘,可算露出了狐狸尾巴。想罢,他故作镇定,负手冷冷道,“什么话?”
嫮娘饮了半口清酒,也站起身来,冷冷道,“今日这银两公子赢便赢了,我“通宝赌档”日进斗金不下十万,也不是输不起。只不过…”
“不过什么?”杨逍遥行了两步,故意将嫮娘引到了门栏之前,正在洛小津眼下。
嫮娘娇媚一笑,柔柔道,“只不过若公子再用赌术来我赌坊之中敛财,那我可见不能做事不顾了,皆是刀刃加身可惜了公子的好皮囊。”
话音未落,杨逍遥眉色一沉,将手中酒杯掷下,喝道,“莫非姑娘开的是黑店?岂有此理!”“啪嗒”一声,那洛小津听闻杯碎,纵足一点,反身落下,眨眼间就探手而出,犹如浑水探鱼,夜中摘星,只分毫就把嫮娘腰上的绣带取下。
那嫮娘刚要放几句狠话,只觉身后一阵清风,自己的腰上忽然一轻,她赶忙低头一看,自己的绣带竟不翼而飞,眨眼一身锦缎外袍就要脱落在地。
嫮娘一愣,敢背过身去,两手齐出捉住那落下的外袍,正巧把后背露在了杨逍遥的眼前。
这一看可不得了,没想到嫮娘后背之上竟是烙有褐色疤痕,那疤痕七纵八横行如一头黑蝎。不仅如此,可奇就奇在,这黑蝎的除了大了许多,那模样与偷盗《碧火琴天曲》的贼人脖后黑蝎竟如出一辙,分毫不差。
“你!”嫮娘转过头去,只见盗探星洛小津背手瞧着自己,她当下心知中计,片刻眉色一沉,面露阴狠之色,寒声道,“臭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娘贴给你看你不看,非要使这般手段来羞辱我,看今日不把你碎尸万段,拿去喂坟山的野狗!”
杨逍遥冷哼一声,负手傲然道,“嫮娘你今日只怕走不出这间厢房,不如老老实实告诉我,那《碧火琴天曲》的下落在哪?”
嫮娘一愣,片刻绣眉几沉,片刻明白过来,这小子哪里是偷奸耍滑的赌客,分明就是来查案的。说时迟那时快,嫮娘还未等杨逍遥再问半句,她赶忙翻身一纵朝厢房西南角逃去。
洛小津冷冷一笑,“小妮子,你这三脚猫的功夫就不要献丑了,还不如实招来?!”
可话音未落,那嫮娘竟然踏在西南角灯下一转,遁入了暗道之中。
“不好!”杨逍遥见状大惊,心知此地定然机关重重,这嫮娘一跑只怕再难寻人。
洛小津却摆了摆手,冷声笑道,“老子出入你通宝赌档三回,你这点手段也敢在爷爷面前耍宝?”话罢从怀里取了一个火舌,又把厢房中的布匹被褥统统塞入那暗道口,然后火舌一丢,竟然放起火来。
杨逍遥一愣,赶忙阻拦道,“洛兄这是为何?”
洛小津却哈哈大笑,拽起杨逍遥轻功一点,就出了厢房门外,而后点足几纵到了楼顶高处,这才道,“门下暗道定然机关重重,岔路繁多,我二人一不熟路,二不识人,下去也是凶多吉少,不如釜底抽薪。”
话罢洛小津指了指赌坊后院的四周,只见不一会,那院内的几个角落纷纷冒起黑烟,把暗道的通入口暴露无遗。
“我就看那毒妇能藏到几时?烧不死你也呛你个七荤八素!”洛小津哈哈笑道。
杨逍遥这才明白过来,不免伸出手指,“洛兄不愧是盗圣,聪慧机敏,心思九转。”
正当杨逍遥吹嘘之时,那后院侧房外忽然传出几声咳嗽,一个女子身着衣袍从地下钻出,她一身雪白的锦缎已然成了乌黑。
“露头了!杨少侠我们追!”洛小津刚要运起轻功追赶,不料身后一道劲风来袭,二人赶忙翻身闪躲,落到了后院之下。
杨逍遥心头一惊,心知来人是个江湖好手,赶忙抬眼一瞧,不免“咦”了一声,“是他?!”
只见来人四十出头,短须环眼,双掌如钧,虎目浓眉瞪着自己,正是当年夺剑大典擂台上的霸掌苍卓。
苍卓瞧了瞧房下二人,只觉有些脸熟,但又叫不上名号,只能开口喝道,“谁人敢在我通宝赌档撒野!”
那洛小津哈哈一笑,冷冷道,“原来是南岳山下,大名鼎鼎的霸掌掌门苍卓,没想到你也拜入了这毒妇的裙下。”
苍卓一愣,没想到被人认出,赶忙呸了一声,喝道,“自古美人配英雄,你小子是不是瞧的极度,才放着狗屁胡话。”
那嫮娘此刻已从暗道中钻出,抬头见到苍卓赶到,焦急般喊道,“当家的,不要大意!这二人是来查碧火教案子的,休得让他们逃走!否者舵主要我们的命!”
苍卓听罢周身一震,不料这二人竟是追查《碧火琴天曲》而来,他赶忙翻身落下院中,两掌一翻打量了两人几眼,随后开口笑道,“你二人好能耐,竟能查到这“通宝赌档”来!可你二人运起不好碰上了苍某,只怕明年就是你们的忌日!”
“姓苍的!你当年带长安夺剑大典败落擂台,还落了个小人的名声,今日还敢在我们面前口出狂言!”洛小津平日里也瞧不上道貌岸然的武林好汉,不由出言讥讽。
苍卓一愣,细细一思,片刻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鼠辈小儿洛小津啊!你怎有胆子在爷爷头上动土?”话罢又一瞧他身边的白衣公子,不免狐疑道,“这白衣少年是谁?看样子弱不禁风,莫不是洛小津的帮手?”
杨逍遥此刻见了来人,心头更为他德行感到不齿,当年在擂台之上他出手狠辣更要取人性命,今日更归入通宝赌档这黑店之下。
苍卓心知事久生变,当下双掌一翻,气如千钧,霸掌翻腾好比扛鼎,直冲着杨逍遥面前拍来。
洛小津见状心头冷笑,暗道这苍卓以为杨逍遥乃是寻常公子,一出手便要取他性命,当真是个武林败类。
“臭小子!休怪老夫掌下无情!怪只怪你知道的太多,阎王今日就要收了你!”言罢,苍卓右掌一沉,横如山岳向着杨逍遥扫来。
杨逍遥见状,心头一沉,没想到这厮出手如此歹毒,竟然冲自己膻中穴位而来。他随即左掌一起,大袖一摆,竟然凭着内力就把苍卓掌力层层化去。
苍卓与嫮娘均是一愣,没想到这小子并非手无缚鸡之力,更是个武功好手。眨眼嫮娘从怀中拿出竹哨轻轻一吹,那赌档后院的打手立马从门外奔了进来,只把杨逍遥与洛小津团团围住。
“当家的!此刻也讲究不了什么江湖规矩了!”嫮娘大喝一声,从打手身上拔出一把朴刀,“并肩子上,剁了这二人喂狗!”
那些打手均是赤膊精壮的汉子,人人臂上都纹有黑蝎图案,好不奇怪。此刻得了号令,立马拔出朴刀冲着杨逍遥与洛小津杀去。
“哼,好个通宝赌档,便是个谋财害命的黑店!”杨逍遥冷声一笑,足下轻影功如秋风伴叶,只十余招就把众打手制服当场,便连眼也未抬。
那苍卓一愣,不料这小子功夫如此之高,赶忙足下一点,扶起身旁嫮娘就往赌坊外逃去。
可苍卓本就轻功寻常,此刻又手中提着一人,哪里能跑得过杨逍遥。
只三步之内,杨逍遥便挡在了苍卓面前,冷冷道,“苍卓!你勾结贼人偷走碧火教的镇派之宝《碧火琴天曲》,如今还如老实交还!”
“哼!臭小子!”苍卓纵然口中不服,可已经吓得背脊发凉,浑身大汗,没想到对方竟然能查到此地。
“苍老贼!你常年在南岳山下练练拳法就罢了,非要勾结贼人危害一方,你可知南越百姓已为此案大闹了循州城,你还不迷途知返!”洛小津也开口喊道。
可还未等苍卓回话,他只觉后心一亮,没想到那嫮娘竟然拔出短刀,一刀刺进了他的后心。
“什么?!”杨逍遥与洛小津均是一愣,没想到这毒妇居然如此心狠。
只见嫮娘一刀刺倒苍卓,赶忙跪倒在杨逍遥面前,磕头道,“千错万错都是苍卓老贼一个人的错,妾身也是迫不得已,今日助少侠擒敌,还望放我一条生路。”
那苍卓此刻混流如灼,双目暴睁骂这贱人、毒妇,悔不知当初为何要迷上此女,落得今日殒命当场。
杨逍遥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惊,那嫮娘赶忙又从怀里掏出一包粉末,只见她往四周一撒,赶忙小跑一般遁出了通宝赌档。
洛小津见状心头一转,赶忙喊道,“这是奇毒魔罗刹!杨少侠当心!”
杨逍遥一愣,心知此毒霸道无比,赶忙撤足点步,退到了厢房之中,可这来回眨眼之间,那嫮娘已然去了踪迹,想必又入了哪处暗道,逃之夭夭了。
转眼间洛小津随后提着苍卓也躲了进来,还未等苍卓发话,他便从怀里取了一粒赤红丹药,给苍卓服了下去。
“这是?”杨逍遥不解问道。
洛小津笑了笑,“这是“不得道门”中难得还魂丹,早年间我在归峡游历,偶遇一位牛鼻子从他身上偷来,天上地下只此一粒。此药哪怕救不活死人,也能给他续上半日的性命。”
“既是如此神药为何洛兄要…”杨逍遥叹道。
洛小津摆了摆手,“既然此案对杨少侠如此重要,又涉及循州百姓的安宁,区区一粒丹药何足道哉?”
杨逍遥心头一热,只觉这洛小津虽然是个贼偷之辈,可也是侠肝义胆,胸怀百姓。
只片刻,那苍卓服下还魂丹之后,已然转醒,他眼见自己姓名被杨逍遥与洛小津二人所救,不免长叹一气,老实道,“没想到今日我竟被这毒妇所害,而你二人还救了我一命。”
“废话少说!”洛小津喝道,“既然知道做错,还不老实招来!”
那苍卓闻言点了点头,叹道,“半月前,我奉我家主子的口令,与嫮娘等十余人假扮成过路的客商,偷偷进入了碧火教的境内采购药材,实则为了盗走碧火教的镇派之宝《碧火琴天曲》。”
“哦?”洛小津心头不解,“就你和那毒妇的三脚猫轻功,也能轻而易举偷走《碧火琴天曲》?”
苍卓摇了摇头,“我们那商队只是诱饵,真正下手的是主子麾下的鬼奴。”
杨逍遥听得明白,那夜在魁山林中追赶自己的三个黑衣人,只怕就是所谓的鬼奴了。
“你家主人姓甚名谁?”杨逍遥接着问道。
苍卓却摇了摇头,诚然道,“他的姓氏,我也无从知晓,我连他半张面容也没见过。他给我下的口令不是通过书信,便是通过手下的鬼奴传话。”
杨逍遥双目一转,旋即再问,“那鬼奴的脖后是不是也有黑蝎图案,与那嫮娘一般模样。”
苍卓想了片刻,缓缓点头。
杨逍遥再问道,“嫮娘又是何人?”
苍卓却摇了摇头,缓缓道,“嫮娘也…也是一…一个奴才罢了,那毒蝎的图案就是为主人效命的印记。”
“哦?”杨逍遥思了片刻,不仅叹道,“苍卓啊苍卓,你堂堂一个霸掌掌门,为何落入这般田地。”
苍卓苦笑摇头,“皆因老夫贪图绝世武艺,主人曾答应于我,若我办成了这件事,他就帮我冲破霸掌第九层的境界…”
“人苦不知足。”杨逍遥摇头又问,“那《碧火琴天曲》藏在何处?这赌坊便是你们主人的老窝么?”
苍卓摇了摇头,说道,“《碧火琴天曲》藏在后院北厢房暗格之中,这…这赌坊其实…其实盐帮的…”
话未说完,厢房外一颗石子破窗而入,竟然在杨逍遥与洛小津的面前射入了苍卓的天门穴之中,只把这位五十多岁的老掌门当场毙命。
“何人?!”杨逍遥心下大惊,这石子来势如风,可又恍若无形,竟在两人面前取了苍卓的性命,只此一招,门外来人的武艺也远在杨逍遥与洛小津之上。
片刻,只闻门外传来一声人语,“菩提禅中悟苍穹,佛前不点玉台点。嬉笑皆非忘尘事,我自逍遥度世间。”
杨逍遥只觉这声人语透着杀意,赶忙身法一转来到门外。抬眼看去,一个白袍书生站在自己面前,手中竟然拖着一尺多长的短浮尘,似道非道,又像个读书人。
“无量寿佛!”那白衣书生哈哈一笑,对着杨逍遥道,“小子,见了本座还不下拜?”
此刻洛小津也追了出来,只见此人言语奇怪,嘻嘻哈哈,不禁开口问道,“你这个小书生是何人?”
那白衣身上浮尘一摆,咧嘴笑着拟了个道号,“天龙教护法,菩提生是也。”
此言一出,杨逍遥顿时周身一寒,只觉一股无形之力如山岳般压顶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