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漫漫,夜枭低语,不知又过了多久的功夫,这福州城的阴雨渐渐小了下来,破庙内的篝火稍旺,缓缓驱退些许寒意,夜幕中的繁星也悄然探出头来。
杨逍遥此刻斜靠在破柱下昏昏沉睡,又过了两个时辰,等东方朝阳发白,月色隐退,这小子才渐渐转醒而来。
“我…我在哪?”杨逍遥摸了摸肩膀,只觉浑身仿佛散架,一阵疼痛从周身传来,可气息却顺了几分。他赶忙睁开双眼,扫了眼四周,唯见一处篝火将熄,破庙中再无另一人。
“剑鬼前辈呢?”杨逍遥一愣,挠了挠头,陡然又想起自己身负重伤,经脉受损,赶忙稍稍运气行脉,只觉几阵酸软传来,可疼痛却少了七分。
“莫非我成废人了?”杨逍遥狐疑道,自己丹田已空,经脉纵然不再疼痛可又酸软似烂泥一般,哪能提起半分内力?
“臭小子,终于醒了?哼!”忽然,破庙外缓缓行来一位灰衣老者,此人佝偻驼背,双目含神,正是那怪客剑鬼。
“剑…剑鬼前辈?”杨逍遥瞧得一愣,随即苦笑道,“我都成了废人了,你还不放我走么?
“哼,什么狗屁废人!”剑鬼呸了一声,指着杨逍遥的丹田道,“老夫只不过帮你洗伐了丹田,重整经脉,所以你才浑身无力。”
“洗伐丹田?重整经脉?”杨逍遥听得一惊,心头突突几声,赶忙问道,“莫非我不是废人?”
剑鬼瞧他惊喜,抚须冷笑道,“老夫昨日念在你有剑者的气度,又有剑者的天资,便网开一面,替你治伤罢了。”说着,他打量了杨逍遥两眼,傲然又道,“现在,你哪怕不想拜我为师,也别无他路了!”
“什么?!”杨逍遥赶忙扶身站起,争辩道,“这… 我…”
“你什么你?”剑鬼冷冷道,“我用祖师剑道极传下来的洗脉秘法替你疗伤,你现在已然有我派的内力,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你这老鬼!趁人之危!”杨逍遥被他暗算,纵然浑身无力,也跳将起来喊道,“小爷又没喊你替我治伤!你一意孤行,让我学了你们师门的内力!这是设计陷害!”
“是又怎样?老夫算计的就是你!”这剑鬼当真是个怪客,被杨逍遥一语点破,竟也不争辩,只是得意说道,“退一万步而言,哪怕老夫没有替你治伤,你体内也有剑尊的内力,哪里说得清楚?”
“剑尊?!”杨逍遥一愣,“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剑鬼忽然哈哈大笑,脱口道,“我与大师哥自幼一起习剑守剑,他的功夫我再熟悉不过。纵然他只传了你内力,没有传你剑法,我也好如明镜般清楚。”
“我…”杨逍遥心头一沉,暗自道,“剑尊前辈对我有恩,这剑鬼当年把他丢在山崖下等死,今日不知道还会不会找他寻仇,我断然不可承认。”
剑鬼瞧他心头踌躇,明白过来,负手冷冷道,“你莫不是怕我去害大师哥?”
杨逍遥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咳嗽两声,装作没有听见。
剑鬼心知被他误会,可也懒得辩解,只是从怀里拿出几个包子丢了过去,沉声道,“废话少说,先吃了包子,否者你不成废人,也得饿死。”
“这老头当真奇怪的紧。”杨逍遥早就肚子饿的咕咕叫,拿起包子啃了两口,心头嘀咕道,“他既然知道我怀疑他找剑尊寻仇,为何不解释清楚?”
“小子,你吃饱喝足了,可以拜师学剑了吧!”剑鬼见他一口气连食五个大肉包,不由冷笑道。
杨逍遥虽然生在天剑山庄,从小锦衣玉食,可今日这包子吃的好似从没有尝过一般,鲜美无比,只见他舔了舔手指,笑道,“剑鬼前辈,你怎的还逼我拜师?”
“正如我方才所言,这拜师礼,你拜不拜老夫都无所谓。”剑鬼抚须笑道,“不过既然你体内有我门派的内力,那剑法你就非学不可了!否者他日被外人知晓你只学了内功,剑法却犹如狗屁不通,岂不是丢了我祖师剑道极的脸面?”
“呸呸呸!”杨逍遥双目一转,赶忙狡辩道,“你怎的说我体内有剑尊的内力,这内力犹如流水清风,无色无形,你无凭无据便是胡说!”
“无凭无据?”剑鬼眉色一凝,冷笑道,“且不说,大师兄的内力似浩然山岳,把你体内另外两股内力合二为一。你经脉中的内息便是最好的佐证。”
说着,剑鬼踱了几步,得意道,“只说你本是八脉之躯,为何现在被逆天改脉,成了四主四辅了?”
杨逍遥听得一愣,没想到这个怪老头分析的有理有据,可他乃是鼎鼎大名的三少爷,偷奸耍滑无不精通,当下睁眼说瞎话,脱口道,“那是一位前辈用医术帮我封脉!管什么剑尊刀尊什么事?这名号小爷我听也未听过!”
“哼!听也未听过?”剑鬼冷冷道,“要封剑脉,必须得是剑者封脉之法,其实医术可为?”说着,这怪老头负手傲然又道,“普天之下,九州之中,除了我师祖剑道极传下来的封脉之法,无人可以帮你封脉。”
“胡说八道!我爹也会!”杨逍遥胡诌道。
“你爹有天剑境界不假,可封脉之术你杨家尚且不会,否者你爹早就替你封脉洗经,哪里轮得到我师兄?”剑鬼冷冷道。
说着,剑鬼不顾杨逍遥辩解,接着道,“我师兄的封脉手段虽然取自剑者之道,可到底没有得祖师真传,他只不过用了“天劫封脉法”强行把你的剑脉封死罢了。这样你纵然可以自在学剑,但是也徒然浪费了八脉的天资。”
杨逍遥越听越奇,竟也忘了争辩,只是老老实实听剑鬼道出真相。
“八脉死局,无法靠外力所破,唯有自己悟透其解。可要悟透剑脉奥义,唯有先学习洗经伐脉的秘术。”剑鬼两眼打盯着杨逍遥,抚须得意道,“若你肯定学我的剑法,我便传你这洗经伐脉的秘术,如何?”
杨逍遥听得一愣,“这老鬼为了逼我学剑,竟然用八脉秘术作为诱饵。”
“只要你肯学我剑道极一派的剑法,你便可以驾驭八脉天资,傲视武林。皆是剑法大成,天底下定然没有敌手。”剑鬼冷笑道,“什么狗屁天龙教也好,天剑山庄也罢,便是那百年传承的青山派,你也可以不放在眼里。”
“我连金刚密也可以胜过?”杨逍遥听得心头激荡,差点就压抑不住那兴奋的斗志,暗自道“天底下当真也如此好的事?”
剑鬼瞧他不再抗拒学剑,而是犹豫起来,不由得意道,“怎么样杨小子,只要你肯拜入我的门下,这至高至绝的剑法想学便学。”
杨逍遥心头突突,胸中热血激扬,可转而一想,若真的拜了剑鬼为师,岂不是叛出了天剑山庄?
剑鬼见他皱眉犹豫,赶忙利诱道,“杨小子,你可想清楚了,这可是当年叱咤风云、威震八荒、名扬天下的剑道极所创神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等你学会了那金刚密之辈,只能转身逃之夭夭。”
“我!”杨逍遥听得心头一震,自己剑脉纵然四主四辅,可也惨败于金刚密的手上,何不拜剑鬼为师,名扬天下呢?要知今日若错过了,往后便是无处可寻。他转念一想,又记起前辈烛九尊的教诲。
“杨小子,就凭你的资质,纵然学武个十年八载,也不是那墨凤儿萧翎的对手!”
杨逍遥眉色陡然一沉,“既然我学武十年八载,也不能接萧姑娘十招,今日何不偷个巧,让剑鬼传我剑法?”
正当这三少爷心头踌躇时,福州城内刮起了寒风,那城头的雨云又压了下来,不出片刻庙外便下起了稀稀落落的小雨。
杨逍遥被这寒风一吹,心头那股兴奋默然退了七分,冷静想道,“父亲纵然不愿传我“太始觅心剑”,可我就能因此叛出家门么?”
他抬眼又瞧了瞧面前的剑鬼,只见这老头凝眉负手,深深望着自己。
“莫非这老剑鬼又在考验我?”杨逍遥转念一想,“就如他之前所言,给我三条路,若我选了折名节、舍宝剑,这剑鬼断然不会替我疗伤。”
剑鬼似瞧出杨逍遥的心思,摆了摆手,笑道,“杨小子勿要多心,老夫可没那耐心去考验你,须知我只想收你为徒,至于你是否叛出天剑山庄,老夫一点也不关心。”
杨逍遥听了心头直骂,“你不关心,可我学了你的剑法,成了你的徒弟,我哪还有脸面回天剑山庄?”
忽然,庙外雷声大作,黑蒙蒙的天空被几道银蛇穿过,顷刻间这淅沥小雨就成了倾盆而落。
杨逍遥心头沉沉,闭口不言,一者自己纵然求得宝剑,可却惨败在了金刚密的手下,便连第二招也接不下,实乃奇耻大辱。二者,自己身为天剑山庄的传人,若真的学了剑鬼的武艺,那之后如何面对家门,更如何面对天下?
正当杨逍遥踌躇难定之时,他伸手摸了摸身旁的剑匣,忽然一段黑绸从袖中落出,惊得他赶忙伸手抓住。
“这是…”杨逍遥一愣,赶忙想起这黑绸的来历,“这是萧姑娘的贴身事物。”他想到这里,忽然心头一震,“我若为求剑叛出家门,只怕连萧姑娘也瞧不起…”
想罢,杨逍遥忽然哈哈大笑几声,心中一定,双目含神,傲然道,“我明白了!”
“好!”剑鬼点了点头,应允道“杨小子!你愿意学剑了么?”
“愿意!”杨逍遥想也未想,朗声答道。
“好!”剑鬼心头大喜,点头笑道,“这拜师礼,你便不用行了。老夫不讲究繁文缛节,不过既然你答应学剑,你便要叫我师父!”
杨逍遥哈哈又笑,拍了拍衣袍上的尘土,起身道,“小爷说要学剑,那是自己学,又不是求你学。”
剑鬼听得心头不悦,眉色一沉,“臭小子,你什么意思?莫非是捉弄老夫?”
杨逍遥连忙摆手,诚然道,“我哪有胆子捉弄你?再者老前辈救了我的命,又替我疗伤,此恩德杨某定然没齿难忘。”
“哼!那你何意?”剑鬼冷冷道。
“你说的不错,剑者要有剑者的气度。学剑得成,名扬天下自然是好事。”杨逍遥笑道,“可我姓杨,乃是杨家的血脉,要学剑也是学我父亲的“太始觅心剑”,又怎能欺师灭祖去学剑道极的剑法?”
“臭小子!你耍老夫!”剑鬼闻言大怒,一掌拍出,毫不留情。
杨逍遥知这老鬼偏执乖张,心里早有准备,当下撤步一躲,闪到了石柱之后,解释道,“我杨逍遥乃是堂堂七尺男儿,哪能为了剑法不要了名节?”
“哼!你拜老夫为师,又怎会折了名节?”剑鬼冷冷道,“我又不逼你欺师灭祖!叛出家门!”
“老前辈!你说得好听!”杨逍遥只觉这剑鬼奇怪的紧,赶忙脱口道,“哪怕你先前说得那些,什么叛出天剑山庄,什么辱骂我父亲的剑法狗屁不通,都是气话。可小爷我若拜了你为师,那岂不是真的叛出天剑山庄了么?”
“哼,那我师兄传你内力,便不是欺师灭祖了吗?”剑鬼冷冷道。
杨逍遥心头一转,暗自道,“你师兄纵然是剑道极的传人,可现在归入我天剑山庄门下,所以自然不是欺师灭祖。”他想罢,偷笑道,“自然不是,自然不是。”
“呸!”剑鬼不悦又问,“那之前传你两股内力的两位高人,他们的武艺你也学了,你不也是叛出师门么?”
杨逍遥闻言大笑,“我头两位师傅都是闲云野鹤,没有门派之分,又哪来的判出师门一说?”
“好你个油嘴滑舌的臭小子!看老夫我今日如何收拾你!”剑鬼恨声怒骂,足下一点,挑起一段树枝,右手疾出,以草木为剑,朝着杨逍遥胸前刺去。
“杨少侠!快躲!”忽然,破庙外传来两声疾呼。
“何人?”剑鬼一愣,不料竟然有人暗中寻来,他赶忙丢下木枝,反手点住杨逍遥的穴道,而后提着他往庙外逃去。
杨逍遥听那两声呼喊,赶忙探头看去,只见两个黑袍大汉正在身后追赶,他心头一奇,哎哟道,“这不是萧姑娘的手下么?”
“萧姑娘?”剑鬼听得不明白,足下轻功疾行,丝毫不愿停留,冷言问道,“萧姑娘是何人?她为何会寻来?”
“萧姑娘啊。”杨逍遥纵然穴道受制,可面色得意,“那丫头可崇拜小爷我了,整日差人打探我的下落。”
“哼!崇拜你?”剑鬼冷笑道,足下又快了两分,“你个内力全无,剑法狗屁不通的蠢驴,还有人崇拜你?”
“那是!”杨逍遥哼声道,“小爷我生的玉树临风,又天资高绝!”说着,那身后两位黑衣人越追越近。
“好厉害的足力!”剑鬼一愣,回头望去,那两个巨汉纵然身粗臂壮,可轻功犹如蛟龙驽浪,快的惊人。
“这些人是黑天八将!”杨逍遥哈哈一笑,“剑鬼前辈,你可别被追上了!”
“呸!若不是你小子太沉,老夫早就甩他们十万八千里远了!”剑鬼冷哼道。
杨逍遥还在得意,可忽然心中想起一事,“不好!小爷我现在身负重伤,内力全无…”想罢,他赶忙对着剑鬼吼道,“快点快点!老前辈!再快点!可不能让萧姑娘的手下追上了!”
“什么?!”剑鬼顶着风雨,一路狂奔,踏砖过墙,没想到杨逍遥却如此答话,不由狐疑道“你小子什么意思?让老夫快点,你不是想让那萧姑娘来搭救你么?”
“呸呸呸!”杨逍遥连忙摇头,解释道,“萧姑娘那是瞧上小爷的风流倜傥!可你瞧我现在成了瓮中捉鳖,臂断伤沉,哪能让她瞧见了!”话罢,他又暗自思道,“每次你萧翎见着我,都是我落难之时,今日哪怕被剑鬼抓住,也不能再在你面前丢人现眼了。”
剑鬼听得狐疑,只当这杨逍遥身负重伤,满口胡话,当下冷哼一声,轻功一催,又快三分,终于甩掉身后两个黑衣巨汉,朝福州城外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