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通往洗剑池的石阶愈行愈宽,两旁的断剑残刃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用剑柄铸成的火把,外裹着杉树皮,隔五丈而置,把整条通道照的灯火通明。
杨逍遥拜别月心之后,独自一人行在这宽广而有深长的石阶通道上,这通道不似寻常山中隧道狭窄,而是先天而成的洞中天地,抬头望去均是漆黑一片不知所及,后来经过石匠的修建,这才铺石成路。
等他行了约摸几柱香的功夫,这深长的石阶通道才到了尽头,那铸剑声音越来越近,不时有炉中火芯飘出,在黑暗中好似一只只低暗的萤火虫,而火把所照之处,石壁上铸剑师的身影重重,敲打之声徐徐不断,铸剑师或高或矮,看似不下十余人,均在忙活着手中的兵器。
杨逍遥又行了十余步,绕过最后一处火把,眼前陡然一亮,周身也顿感炎热起来,火炉的热气扑面而过,只见石阶通道尽头,乃是天剑山庄的铸剑之地。抬眼一看,二十多名铸剑师上身赤膊,下身只着细布薄衣,那袍衫与宽袖均系在身后,不碍铸剑之事。他们手中拿着大小器械铁锤,三人一组,分别在一处火炉前忙活着。铸剑师的身后乃是一处五人多高的巨型熔炉,里面设机关巧力,以齿轮铁索为劲,一经拉动,便有源源不断的铁水流入铸剑师的印台之上,供其所需。
众铸剑师仿佛没有瞧见杨逍遥进来,头也不抬,只是专心致志的琢磨手中铁剑的好坏。杨逍遥略一细观,这二十余名铸剑师均是吐纳如丝,气卧丹田,常年以来的铸剑之道,已然把他们呼吸锤炼的若轻若淡,丝毫不影响每一次落锤铸剑之式。便只此一点,纵然这些人不会剑法功夫,可那过人的内力也不是江湖上一般好手可比。
过了片刻,杨逍遥略正仪态,冲着众人拱手敬道,“天剑山庄杨逍遥前来求剑!”
可一言说出,过了许久,那二十余名铸剑师却好似未闻,各自锤炼着手中铁剑,眼也不抬。
杨逍遥一愣,赶忙抬高了些许声音,喝道,“天剑山庄杨逍遥前来剑!”
此言又出,可那二十多名铸剑师却依然待在原地,除了“叮叮当当”的敲打之声,再无回应。
杨逍遥哑然一笑,心说这些个铸剑师怕不是些聋哑之人?还是少爷我的声音太小?于是,这三少爷又正了正神态,拱手再喝道,“天剑山庄杨…”
话音未完,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铸剑师抬眼瞥了他一下,沉声闷闷道,“求剑便去后面的洗剑池,不要打扰我等铸剑!”
杨逍遥听得一愣,不知所以,刚要再问那洗剑池如何取剑,巨炉之后缓缓传出人语:
“取剑么?随我来吧…”
未几,巨炉后行出一个瘸腿的老叟,行动缓慢,此人白发遮面,不识容貌,衣衫褴褛,身处铸剑之地,可又颇为瘦弱,不似有力气铸剑。何况这老叟还瘸着一条右腿,单臂杵着一个破旧的木拐,颇为怪异,他一双眼睛透着空洞,不时打量着杨逍遥。
“前辈也是铸剑师么?”杨逍遥随他行在一处小道之上,好奇问道。
可那瘸腿老叟仿佛聋哑一般,话也不回,一瘸一拐的带着杨逍遥往铸剑室后的洗剑池而去。
杨逍遥瞧着他的背影,不免觉得有些寒意,要知道这偌大的铸剑室烈火炎炎,好比夏日,纵然在藏兵谷深处之中,也热的让人发闷,可那瘸腿老叟却周身透着寒气,让人觉得怪异。
“老前辈?”杨逍遥出声又问,只觉这些铸剑师均是入痴一般的奇人,便连话也不愿多说。
“三少爷,洗剑池到了。”那瘸腿老叟停了下来,指着面前一汪池水沉声道,“你在池中打坐御气,以剑意引剑气,自然会有宝剑呼应,届时肯跟随你的剑,便是你所求之剑了。”
话罢,这老叟把木拐一横,坐在其上,背靠山岩,又从怀里掏出一杆烟草,慢慢抽了起来。
杨逍遥抬眼一瞧,不免瞠目结舌,头顶乃是一处山泉瀑布,只有寸许流水,面前便是百丈方圆的洗剑池,这池水不过膝盖,碧蓝成影,寂如圆镜,可池中所封宝剑足有万千柄之多,或优或劣,便凭肉眼也可以分辨一二。
“这池中之剑,仿佛不是每一柄都是上乘宝剑?”杨逍遥好奇问道,可等他闻着瘸腿老叟的烟草之时,不免“咦”了一声,“老伯,你这烟草是漠北的么?”
老叟一愣,抬眼深深往了杨逍遥片刻,开口哑声笑道,“三少爷也知晓这锁魂草?”
“锁魂草?”杨逍遥不明所以,一脸茫然。那老叟看了也有些奇怪,赶忙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老伯,你说这草叫锁魂草?”杨逍遥又问道。
老叟点了点头,淡淡道,“这草只有漠北天山才有,扬州城也买不到,是我等铸剑师从漠北运送那精铁来时,顺道买了些。”
“这烟草为何叫锁魂草?”杨逍遥再问。
“三少爷是从哪里知晓的这烟草?”老叟不愿回话,反而问道。
“我认识一位姑娘,她乃是漠北人士,常年也是抽这烟草。”杨逍遥答道,心头只说萧翎的烟草为何这老叟也如此钟爱。
“哦?”老叟听了这话,稍一琢磨,开口道,“那这姑娘只怕命不长了。”
“什么?!”杨逍遥大吃一惊,赶忙说道,“老伯,你这话什么意思?”
老叟笑道,“锁魂草乃是漠北天山之物,往往长在悬崖峭壁之中,本就极为稀少,但它的疗伤之效却胜过一切人参雪莲等药物。”说道这里老叟吸了一口再道,“所以若不是得了不治之症,连这雪莲也救不活命,哪里用得上锁魂草。”
可杨逍遥琢磨片刻,挠头直言,“可萧姑娘不仅没有生病,功夫还好的紧,在夺剑大典之上取个头筹,只怕单手便可。”
“哦?”老叟听到这里,不免咋舌片刻,摇头道,“那就不知原由了,老头只明白,我这几十年的痼疾全靠“锁魂草”保命,若不是庄主恩德,我早就曝尸荒野了。”说完,指着洗剑池道,“三少爷,你的话到此便打住了,求剑在即,不要分心。”
杨逍遥点了点头,足下一点,入了那洗剑池中,只等他双膝入水,刚要盘腿坐下,只觉这水中一丝极寒从足下传来,只把整个人都冻得发颤。
“深山寒水,有些苦头,三少爷不要见怪。”瘸腿老叟咧嘴一笑,“这池中之剑足有上万柄,可其中优劣参半,求得哪一柄全看你的造化。”
杨逍遥冻得浑身发颤,赶忙气沉丹田,运走七经八脉,这才让周身渐渐有了暖意,口中不禁喃喃自语,“这劳什子的求剑几关,比那夺剑大典还难,也不知是谁想出来了。”
“哦?三少爷也去过那夺剑大典?”老叟闻言一愣,笑道。
“我可是在夺剑大典大出风头之人,老伯你怎的不知道?这可是整个天剑山庄都知晓的事,我不仅击败了独剑岭的掌门冷月,还和青山派的离如梦斗了几十招。”杨逍遥说到这里颇为得意,“要不是我被剑鬼老儿的剑气所耗,内力不及,那离如梦想赢我也没如此容易!”
“哦?剑鬼也来了?看来老夫常年不出这铸剑室,倒是世事不知了。”老叟咧嘴一笑,“三少爷真是英雄少年,还请赶快求剑吧,让老头看看是哪柄宝剑愿意追随少爷你。”
杨逍遥不再言语,专心引导内力,贯通全身经脉气穴,只望这一身武艺可以吸引一柄上乘宝剑开封。
老叟此刻抽着烟草,自言自语的淡淡道,“天剑山庄数得上名号的宝剑,除了庄主所传的长剑八荒,短刃轩辕,还有紫素天尊外,更有名剑利器三十六柄,如那墨离、古征、昆吾、青霜,还有钧影、念杀、妄拙、贪尘,其中至极至上的宝剑,要数那无道三生、雷鸣七魔、九隐赤霄、纯钧苍穹、及那巨卢、承将、玄君、断邪、莫问等。其余纵然算不上名剑,可若拿到江湖上一亮,那也是惹人争抢的上好宝剑。”
杨逍遥听着这些名剑称号,心头大震,暗自道自己这天生奇才的资质,便只十日就学会了孤王君剑,更在短短几月内学尽七绝,今日定然可以获得宝剑垂青。
“墨离、古征、昆吾、青霜?”杨逍遥心头念着这几个名字,“青霜已被陆子谈取走,此剑锋利无比,气劲霸道,想罢那其余几剑也是如此厉害。”想罢,他又念了念那至极至上几柄剑名,“无道三生?这剑怕事与道门有些渊源。雷鸣七魔?莫非是那魔教的遗物?还有九隐赤霄和纯钧苍穹,便听名字也知道这些剑乃是天地中少有的宝物。”
可等这三少爷把老叟口中宝剑的名字从前念到后,又从后念到前,周身的内力也行了三五个周天,那洗剑池也好似寂寥无一物,除了头顶的泉水涟漪,再无丝毫动静。
“莫非这些剑与我无缘?”杨逍遥有些烦闷,心说自己过关斩将,已然一路坎坷到了这洗剑池,连月心师姐都说自己已然马到功成。料想这最后的取剑之事乃是探囊取物般简单,为何自己静坐了小半个时辰却久久无一剑回应?
“老伯,这求剑求剑,可否能上前拔剑?”杨逍遥调笑道。
那老叟头也不抬,冷笑道,“这池中之剑均未开封,亦或是已被封存,你便是动手拔剑也只能得到一块废铁罢了,唯有以气引剑,才能得剑魂之魄。”说到这里,老叟想起什么,疑虑道,“三少爷, 你说你与那剑鬼斗了几阵,为何不试试御剑之术,鸣气开封?你这静坐洗剑池都快半个时辰了,又是为哪般?”
杨逍遥闻言一愣,赶忙跳将起来,大喊道,“什么?我在静坐?我明明就在全神贯注以气引剑啊?”
“可你为何不使出这御剑引气之术?”老叟不解道。
杨逍遥听了这话,才全然明白赶忙拍了拍脑袋,苦叹不妙,“原来如此!这鸣剑开封,乃是要懂得御剑之术的人,才可以用剑意引出宝剑。可小爷我从未学过天剑山庄一丁点的剑法,哪里会什么御剑之术?”他越想越惊,便是自己闯谷开门的法子也是取了“捕风掌”内劲的巧,根本不是什么御剑引气的招式。那为何自己的兄长杨影会力荐自己前来取剑?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了么?
“三少爷?”老叟这才站起身来,疑惑不解,“你既然连御剑都不会,那你如何与剑鬼相斗?”
“小爷会七路绝学,与那剑鬼老儿斗个几招自然不在话下!”杨逍遥有些面上挂不住,赶忙傲气道。
“你一路剑法都不会?”老叟越问越奇,也不明白堂堂一个天剑山庄的少爷怎的一招剑法也不会。
“谁说我一路剑法也不会?”杨逍遥颇不服气,心知自己在这老叟面前丢了脸面,赶忙解释道,“小爷可是学全那“孤王君剑”之人,那路剑法可是上乘武学,与我杨家的太始觅心剑并驾齐驱。”
老叟却摇了摇头,诚然道,“孤王君剑的确是上乘剑法,当世少有,可你杨家的太始觅心剑才是亘古难得的剑法,要不然你父亲怎会从剑法之中堪破天剑境界?”
话罢,老叟双目生寒,仔细般打量了杨逍遥片刻,这才道,“三少爷你说自己学全了那“孤王君剑”可是胡吹大气?”
杨逍遥赶忙摆手辩解,喊道,“我学便学了,为何要胡言?”
老叟摇头叹道,“孤王君剑乃是上乘剑法,分为上下两卷,便是其中一卷就需普通人二三十年的光阴才可以领悟,纵然你是杨家血脉,也无法在二十年内学全这上下两卷。”
“什么二十年内!”杨逍遥哈哈大笑,赶忙解释道,“小爷是十日内记全的!纵然现在使不出剑法八式,可也能用得其中三四。”
“什么?!”老叟一愣,“十日你便记全了“孤王君剑”?”
“不错!就只用了十日!”杨逍遥不服气道,“你还别不信我,我虽不会御剑引气的招式,可凭借一身本领也能闯过那剑冢而来,哪怕最后残刃断剑铺天盖地,也不能奈我分毫,还不是纷纷落入谷底了。”
“哦?那剑客高人的遗剑纷纷落入谷底?”老叟更不相信,“你用了什么功夫?”
杨逍遥想了片刻,踱步几行,这才说道,“我只不过淡淡拍出几掌罢了。”
老叟此刻杵着木拐行了过来,双目死死盯着杨逍遥不放,口中冷冷道,“那些遗剑乃是数百年间的名剑利器,纵然生锈发溃,也不是一般功夫能敌。”他瞧着杨逍遥浑身伤痕累累,可未有重伤之样,何况这三少爷的确闯过剑冢入了洗剑池。
老叟沉眉想了片刻,又好奇问道,“那夺剑大典之上,剑鬼胜了你几招?”
杨逍遥挠头细数,喃喃道,“剑鬼前辈也没有胜我几招,只不过说我是劳什子“剑者八脉”便弃擂台而去。”
“八脉?!”老叟一愣,赶忙把木拐一丢,双掌齐出,不等杨逍遥反应过来,左掌各拍在这三少爷两处肩头,让他丹田发麻,疼得呲牙咧嘴,而后右掌屈指成爪,扣在他的脉搏之上。只片刻,老叟便瞠目结舌,低声自言自语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