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逍遥辞别二人之后,顺着那山庐缓缓下了山去,只闻山中鸟兽低鸣,清风和煦,初晨的水雾早已散去,丛边的几支不知名的野花似更艳了些。想那孤龙慈凤二位前辈可以在此安度晚年,也算人生之幸。
半日之后,杨逍遥回到了那长安官道之上,寻了茶铺暂歇,要了两斤酱牛肉和半壶汾酒,一个人心头寻思“是就此回扬州家中,还是再往中原闯荡一番?”他翻了翻怀中的盘缠,足足还剩七八百两的银票,也够他半年的食宿。
“客官!您的酱牛肉和美酒!”茶铺的小二堆着笑容,客气般把酒菜端了上来,仿佛没有认出,面前的公子就是五日前那似疯似傻的小子。
杨逍遥却记得这小二的声音,可这三少爷天性洒脱,也明白茶铺的伙计就需要那世俗机灵的性子,自然不记恨这小二以貌取人,认钱为主。
“小二,此处去长安城的路上可有马市?”杨逍遥对长安不太熟悉,此刻点了酒菜,借机询问起来。
小二见杨逍遥衣着整洁,举止贵气,腰间还佩戴着玉饰,心道定然是那权贵的公子哥,当下不敢怠慢,恭恭敬敬道,“这位公子爷,此处的官道距南门不足三里,你顺着官道行两柱香的功夫,可在路口处见到一条通往“里河马市”的小道。”
“里河马市?”杨逍遥点了点头,丢了半块碎银答谢那小二,又匆匆食了两斤牛肉,这才挑起汾酒上了路去,这小子心头盘算,无论要去那中原闯荡,还是回到扬州家中,总不能一直靠着两腿行路,需寻一匹好马。
话说这一路倒也太平,杨逍遥喝着汾酒一路摇摇晃晃,走走停停,对这长安的风土人情颇为好奇,足足行了半个时辰的功夫才到了那里河马市的门前。
只见这马市早就开门做起了营生,人声鼎沸,来往议价,马队齐鸣,蹄声不断,好不热闹。日头早已过了正午,各地的马贩如漠北关外、中原锦州、洛州、襄阳,还有那江南的苏扬商贾,都纷纷在此做起马匹买卖的生意。
这马市据“里河”而设,故名曰“里河马市”,此处水草丰硕,山丘低陵,马场围林而成,足有几百丈的方圆,不仅商贾车水如云,络绎不绝,更有九寺之中的太仆寺掌管把守,可见这里河马市乃是长安第一马市。
“好家伙!长安不愧是大唐的明珠,连城外的马市都比扬州城还大!”杨逍遥略一扫,不免心头感叹。
“让路了!让路了!有马队进市了!”几个太仆寺的官兵高声喝道,清开了马市大门前的客人。
不一会,杨逍遥的眼前就过去了五路马队,分别是突厥马贩的矮脚马,色目人的塔克马,中原西南的河曲马,漠北安西的三河马,最后那一队马贩衣着破烂,不知乃何处马队,手上马匹多为羸弱凌瘦,但其中有一匹马纵然瘦弱可双目带神,浑身通红,鬣高意阔,颈比龙首,颇为傲然,虽没入在总马匹之中,可也不似俗物。
“客官您要看马吗?”那衣着破烂的马贩子瞧见杨逍遥对着自己马队打量了许久,赶忙行了过来,拱手笑道,“客官,我这的马儿可是大唐最好的,您赏脸瞧一瞧?”
杨逍遥并不懂马,闻言一愣,不知如何回答,可要论这马贩的马市大唐最好,可为何匹匹都羸弱不堪,好似没有吃饱一样。
正在杨逍遥犹豫不决之时,那衣着破烂的马贩子身后顿时行出三五个伙计,把杨逍遥团团围住,拉拉扯扯的把他往自己的马圈旁。
“在下姓朱名戚,乃是十余里外马镇的掌柜。”那衣着破烂的马贩子笑了笑,亲切的对着杨逍遥道,“这位公子一瞧就不是长安本地人吧?”
杨逍遥被拉扯着落座在了那马圈旁,一听这掌柜开口,颇觉有趣,脱口道,“哦?掌柜的如何知道我不是本地人?”
朱戚笑了笑,那破烂的衣着之下,藏着一双机敏的双眼,回道,“这鼎鼎大名的“里河马市”纵然是大唐最大最盛,可到底是个商贾议价,马贩走市的下贱地方,我观公子衣着举止,定然是出自富贵人家,哪能独自前来,只怕不是寻错了路,就是外地路客。”
杨逍遥听了这话,对这掌柜的心思暗赞三分,古人云从商者九窍玲珑,此遭见了这朱戚掌柜,可谓诚然。杨逍遥想了片刻,也不答话,双目一转,笑了笑指着众马匹中最高、最傲的那匹,问道,“这一匹怎么卖?”
朱戚瞧他一指,“哎哟”一声,拍手道,“客官看来是个懂马的行家啊!这马可是大宛国的骏马,整个长安除了宫中的御马司,便只此一匹。”
杨逍遥心头一笑,心说你这个掌柜的倒是会拍马屁,那匹红马与群马相异,又更为高大,哪个傻子都看得出来,偏你个掌柜拿来诓我。随后,他回道,“既然是大宛宝马,为何喂的如此羸弱?”
朱戚听了迟疑片刻,嘿嘿一笑,说道,“老掌柜我这不是生意不好,这马也吃得不好,您别瞧这畜生吃不饱,我们几个掌柜伙计也温饱不足啊。”
杨逍遥却不以为然,定睛一瞧,那掌柜的虽然衣着破烂,可面色红润,吐纳有力,剩下几个伙计别说打杂,那孔武有力,臂膀宽厚的模样,只怕都可以给赌坊作打手了。
“客官,你若真的看上这大宛宝马,老掌柜瞧你是个外地客人,便给你个实惠,纹银一百两如何?”朱戚见杨逍遥沉着不语,赶忙抛出个贱卖的价格。
杨逍遥一愣,心头掐算起来,“我纵然不懂这马匹贵贱,可要说江南较好的商马也需三十两一匹,这马既然是大宛宝马,起码是数百两的价格,这朱戚怎的只要一百两?”
这三少爷倒是猜中了一半,这价格自然是贱卖,可哪里是数百两。别说大宛宝马,就是突厥的矮脚战马,也要一二百两才能购得一匹,这真正的大宛宝马可是千金难得。
朱戚见杨逍遥闻价心动,赶忙再添一把火,双目一转,笑道,“若客官肯买,我再送客官一匹色目的塔克马如何?”
杨逍遥有些疑虑,不知道这朱戚到底做的什么生意,可他天生傲气不愿示弱,心道无论你这算盘如何,小爷一身武艺,还能遭了你的道不成?想了片刻,杨逍遥从怀中掏出银票数了起来,笑道,“既如此,我也不要那色目人的塔克马,你便把大宛马卖我即可,小爷不爱占人便宜。”
谁料那朱戚竟然一口同意,赶忙接过银票,叫了两个仆人把马牵给了杨逍遥。
杨逍遥收获宝马,心头大喜,又只花了一百纹银,纵然这大宛马颇为瘦弱,可自己以后给它备足草料,定然可以成为千里良驹。想罢,杨逍遥对那大宛马又摸又瞧,颇为得意,当下用力一点,翻身跃起,坐在鞍上。可回过头去瞧那朱戚等人,已然没了踪影,而这马圈的人也越来越少。
杨逍遥心觉不对,赶忙自己打量了自己胯下的大宛马,不免“哎呀”一声,大叫不好,“这马虽然高大,却双瞳无神,鬣低泽暗,尾如枯木。哪里是之前瞧中的宝马?”
而后,杨逍遥左思右想,心觉不对,这偌大个马圈足足有二三十匹马,莫非朱戚就为了诓骗自己一百两的纹银,连生意摊子都不管了?
还未想罢,那马圈后钻出一个矮胖的男子,鼻青脸肿,对着杨逍遥骂道,“你!你!…你为何抢我的马?”
杨逍遥闻言更是吃惊,不知道自己进了什么圈套,方才还是欣喜傲然的面上早就沉了下来,心道自己定然上了那朱戚的当。
那矮胖的男子抓住杨逍遥的马缰不放,指着杨逍遥便破口大骂起来,“你个贼厮,我瞧你穿的人模狗样,还生的一表人才,谁料竟然干这匪奸的勾当,串通了那朱戚老儿豪取抢夺我的马匹。方才还把我打晕,丢在马圈之后,当真心狠手毒!看我今日上报那太仆寺的几位大人,定叫你抓下大狱!”
话罢,杨逍遥赶忙下了马来,口中辩解,可那矮胖男子依然不依不饶,抓住杨逍遥的衣衫就往太仆寺的官差面前行去,杨逍遥还未想通那朱戚的圈套,此刻更身处险境。
“哎!小爷聪明一世,没想到在这“里河马市”栽了跟头。”杨逍遥被那矮胖男子一路抓着,狼狈不已,又被四周的客商马贩指指点点,这位三少爷的面上早已挂不住。“可这事到底是个局,我又空口无凭,一会到了那太仆寺的官差前,我如何解释?”
杨逍遥心头一思,不能空遭横祸,他意起而行发,足下一顿,反掌一扣,把那矮胖男子困在身前,对方还要张口大喊之时,他双指如风,点在其哑穴之时。低声道,“这位掌柜,我与那朱戚不是一路人,诚然是被你冤枉了,可你不愿信我,非要抓我见官,小爷也只能出此下策,不过此番我定然去寻那朱戚的下落,给你讨个公道。”
说完,杨逍遥翻身一跃,丝毫没有惊动附近的人,转身落入了那马圈草顶之上,眨眼间运起轻功,狼狈般往里河马场外逃去。可奔到一半,他稍觉不对,又赶忙向那朱戚的马圈看去,只见那些马匹已经被人运走,空留了一个木圈子。
杨逍遥瞧得一惊,赶忙找了个暗处躲藏,伸手一掏怀中的银票,“糟了!”他心头一沉,原来那剩下的六百两银票已然尽数被人盗走,可这神不知鬼不觉,又是何人为之?要知道自己身负武功,早已是江湖好手,哪里能这般被贼寇轻易盗走?
杨逍遥此刻额间渗汗,心头疑惑,明明自己给了那朱戚一百两银票,为何自己怀中的七百两银票全都不翼而飞了?这三少爷倒不是心疼银钱,只不过在长安的里河马市初来乍到,就糟了道,心有不甘,面子上如实挂不住了。
于是,等那矮胖男子离开马市之后,杨逍遥轻声蹑足,不愿惊动他人,悄然返回了掌柜朱戚的马圈旁,查探起来,忽然身后一个太仆寺的官差喝道,“那里是存放官马的槽圈,你是何人?鬼鬼祟祟。”
杨逍遥闻言一愣,赶忙躲开官差转身行了出去,可他此刻琢磨那官差的一句话,“这是存放官马的槽圈…”想罢,他犹如醍醐灌顶,明白过来,自己哪里是被朱戚诓骗了一百两银票,而是中了个连环扣。
杨逍遥此刻苦笑摇头,不再置气丢了脸面,而是长叹自语,“杨逍遥啊,杨逍遥啊,你自负聪明,不把他人放在眼里,怎的到了这里河马市就如此蠢笨?那三十多匹马养的羸弱不堪,养马的仆人却衣食不愁,说明朱戚根本就不是个真的马贩子。其次,哪有大宛宝马只值百两的道理?我贪那便宜,没想到落得如此狼狈。”
杨逍遥此刻只能笑自己蠢笨,“如此被骗了一百两也罢,尚算吃个小亏,可那矮胖的男子分明就是和朱戚一伙的,还是个精明的贼盗,他口上要抓自己见官,把水搅浑,其实背地里趁乱盗取了自己身上的银票。”
想到这里,杨逍遥心头不怒反喜,只觉这江湖当真有趣至极,倒是什么人都有,坑蒙拐骗偷,真让自己这个天剑山庄的三少爷长了见识,“若不是方才的官差一语点醒我,这马圈是官府槽圈,我还被那矮胖的贼偷蒙在鼓里,当真以为他受了朱戚的蒙骗。”
想着,杨逍遥心头明白“这一伙人端的好计谋,若一般人被这贼偷一闹,定然担心落入官府之手,早就逃之夭夭,哪里还会明白这里面的诡计。”
杨逍遥此刻眉色一凝,冷声一笑,自顾自地的往里河马市外行去,“可你朱戚也好,贼偷也好,犯谁不行,今日犯到我杨逍遥的手上,瞧我不把你们送到官府,也尝尝的牢饭的滋味!”
想罢,杨逍遥大步一迈,往马市外而去,顺着那仅有的一条小路,足下猛踏,轻功飞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