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太平公主大闹迎宾宴,赤都松赞求亲受辱返吐蕃,杨逍遥司职武库丞又过去了三月之久,可谓岁月如梭,光阴似箭。
杨逍遥本意推脱公主好意之后,辞官返回扬州家中,专心修炼家传剑法“太始觅心剑”,日后也好与心中的梅酒佳人相遇。可天意难料,机缘巧合之下,竟然让杨逍遥无意寻到了当年宫中七侍卫的绝世武学。
此子虽然武学天资不差,又生于天剑山庄,可从小懒惰放浪,不会一招半式,若不是北上大半年的奇遇,杨逍遥恐怕一辈子也没想到自己会甘愿吃苦学武。
这三月的时光漫漫,杨逍遥白日里一人守在武库修炼招式武学,入夜后又打发仆人散去,自己钻入密室背诵心法内经。除了太平公主的侍女倩儿曾来找过他一两次外,只有屠百厨时不时偷偷出宫与他喝了几次水酒,这小子倒是有空闲就醉心武学,毫不受世俗所扰,凡是遇见那悟不透的武学,亦能耗费心血全神贯注,一改往日懒散的模样。
连屠百厨都对他心里佩服,口中赞他,“若肯钻研这七侍卫的武学,不出数年定然成为武林高手。就算以后遇不上那梅酒女子,也必然大器晚成,问鼎江湖,定然有佳人相配。”
可杨逍遥却不以为然,心说天下之人,为权为势,为钱为命对绝世武学趋之若鹜,可小爷就是要为一个女子学武,为何偏偏不可?
如此这般又过两月,已然入了夏,这日杨逍遥修完那套捕风掌法,坐在武库前的树下贪凉。
不多时,这卫尉寺外匆匆行来几个少丞,这些人交头接耳,面露些许惊慌之色,碰巧到了杨逍遥不远的庭院中。
杨逍遥虽不愿多生是非,耽误自己学武的进度,可他见这几个少丞来去匆匆,连官袍上都有几处伤痕,这小子不免“咦”了一声。他双目一转,高声喝道,“是谁在卫尉寺的后院中鬼鬼祟祟?”
一言喝出,那几个少丞见着杨逍遥站在树下,望向自己几人,忙行了过去,纷纷行礼道,“上丞大人,是我等几人。”
“哦?几位贤弟这是怎么了?”杨逍遥装模做样,打起官腔,给众人斟了些茶水,客气道“莫非是正卿少卿大人有何要紧的事?这才让你们急急忙忙?”
几个少丞你看看我,我望望你,纷纷摇头苦叹,一年长的少丞缓缓道,“不敢瞒报大人,还不是那太常寺的狗屁少卿来找晦气!”
“哦?”杨逍遥双目一转,暗自思道,“莫非又是那两个牛鼻子,上清、妄梦?”
另一个少丞行了一礼,恭敬道,“上丞大人有所不知,宮中九寺本来各司其职,官职相同,可自新任的两位太常寺卿入了宮后,皇后娘娘就赏了他们正三品的头衔,更让他太常寺立在九寺之顶。”
其他人纷纷点头,一人接道,“不仅如此,要知道大唐开国以来,九寺均只有一个正卿,可太常寺却独有两位正卿,还均高了其他八寺的正卿一品级别,于是…”
“于是?”杨逍遥稍一揣度明白过来,“于是那太常寺的少卿便和其他八寺的正卿成了同僚,均为正四品了。”
几个少丞无奈摇头,叹道,“太常寺得了权势之后,更骑在了其他寺部的头上,方才就是那太常寺的少卿白俞权,他心知今日我寺正卿大人公务在外,便带人把我寺的武库都查了个遍。”
“哦?都查了遍?”杨逍遥双目一转,笑道,“那白俞权定是不知道,卫尉寺最小的武库还在后院之中,只怕太小没有入他的法眼。”
几个少丞面露尴尬,宽慰道,“上丞大人的武库是小了些,可也到底是上丞,哪是我等可以议论。”
“诶!我的肚量还不小,说说也无妨!”杨逍遥哈哈一笑,又问道,“那这太常寺的少卿有何凭何据要查验我卫尉寺的武库?”
几个少丞刚要开口,只见后院口行来一干人等,均是白衣道袍,黑色墨冠,行在最前之人官服华丽,墨履崭新,一双冷眼直勾勾的望着这边,口中寒声道,“太常寺乃是九寺之首,尔等居然敢私下妄议?”
几个少丞赶忙跪下行礼,对杨逍遥低声道,“那带头之人,便是太常寺的少卿,白俞权。”言罢,纷纷拉着提醒杨逍遥跪下,不要忘了官场规矩。
杨逍遥哈哈一笑,两手一提,拉着两个少丞站起,自己却大步一迈,双手一拱行礼道,“不知是太常寺的少卿白大人,下官有失远迎,还望海涵!”
“哼!”白俞权冷哼一声,对这偷奸耍滑的杨逍遥颇无好感,当下阴阳怪气道,“你们卫尉寺的丞官胆子真大,居然敢光天化日议论上官,也不知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几个少丞纷纷躬身行礼,不敢得罪这姓白的。那年长的少丞赶忙提醒杨逍遥道,“大人不可得罪这白俞权,他不仅是太常寺的少卿,还是天机府的鹰犬,长歌坊的掌门人。”
“哦?这姓白的来头不小啊。”杨逍遥一愣,明白来由。
白俞权冷眼扫了众人两眼,忽然望向了杨逍遥身后的偏僻武库,双目微沉,笑道,“原来这卫尉寺后院中,还有一处武库没有清点,来人!还不进去察看察看?”
五个太常寺的少丞领了命,也不顾卫尉寺的脸面,径直往杨逍遥身后的小武库行了过去。
卫尉寺的少丞们看在眼里,可目前寺部中的正卿与少卿大人均不在,哪里又有人可以拦下这白俞权。
谁料那五个太常寺少丞还未行出几步,杨逍遥忽然大手一拦,朝着对方喝道,“卫尉寺乃是宫中重地,朝廷的兵械甲胄均在其中,何人敢无旨擅闯?”
那五个太常寺少丞一愣,也不料还有人敢阻拦白俞权的口谕。均回头望了望自家的主子。
白俞权也不气恼,从身后仆从那接过一碗热茶,淡淡饮了口,望着杨逍遥,冷笑道,“杨上丞,好大的官威啊,若不说,我还以为是卫尉寺的正卿梁大人来了。”
“白大人言过了!”杨逍遥皮笑肉不笑,嘲弄道,“下官才是不解,还以为这一觉睡起来,自己不在卫尉寺,而是成了太常寺奴才。”
卫尉寺的少丞们既替杨逍遥捏了把汗,也心里暗赞这位上丞大人果敢直言,聪慧机智。
“你怕是才来这宫中吧!”一位太常寺的少丞不屑道,“我太常寺乃是九寺之首,且不说宗正寺、大理寺等皇家军机要部,你一个小小卫尉寺上丞也敢目中无人?”
“诶!不得无礼!”白俞权赶忙摆了摆手,笑道“这九寺之首,乃是宫中戏言,我这少卿也只不过与你家梁大人同朝为官罢了。”言下之意,太常寺的少卿都与你卫尉寺的正卿同官同品,你一个小小上丞哪里来的胆气敢造次?
杨逍遥却不以为然,大步一迈,堵在了太常寺众人的面前,高声道,“回禀大人,我寺正卿、少卿大人均在外当职,今日这卫尉寺只有我一个上丞在,就恕我越权掌管本寺之责了!要知这兵械武库重地,如若招了贼子,只怕向朝廷交代不了啊。”
“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子!”白俞权冷笑一声,身后的仆人已然骂了开来,“你小子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小小的上丞也敢在少卿大人面前叫嚣?”
可话未说完,杨逍遥却单手一爪,扣在了那个太常寺仆人的肩头,笑道,“我只不过今日碰巧当值,定然要恪尽职守,你一个奴才也敢以下犯上?”言罢,眉色一凝,丹田提气,一股寒流随掌而至,只眨眼,那仆人的面色发青,双腿生颤,好似身处冰窖雪狱之中,口不能言,足不能动。
那白俞权见状一惊,心头大怒,反掌向仆人背后拍去,度入些许内力,而后几名少丞纷纷围了上来,杨逍遥这才撒了手。
“好小子!内力阴寒如此!”白俞权赞了一句,只见自己的仆人早已晕厥过去,不免扫了三分脸面。
“职责所在,请赎下官不能放行之罪!”杨逍遥拱手笑道,身后卫尉寺的少丞们纷纷暗赞,心里痛快极了。
白俞权闻言沉眉,心中怒意更甚,只见他眉色一凝,手中茶盖一倾,气行虎口顺腕发力,一眨眼,那茶盖含着阴寒内力向杨逍遥破空袭来,好似袖中飞箭。
正当太常寺众人正得意之时,杨逍遥双足踏地沉劲,马步稍开,右掌化刀,顺劈而下,袖口带着七分烈火热劲,把众人逼的双目一闭,不能抬眼。
那茶盖虽带着几分阴寒内力,可还未到杨逍遥面前,就被这一掌劈下,震的粉碎,砸在了太常寺众人足下。
“好个大胆的奴才!”白俞权骂了一声,恼羞成怒,往身后一望,那茶壶就在侧面,他冷哼一声,怒掌一拍,震起茶壶,双手发力,合着十分内劲,两掌内含外吐,足下沉地。片刻,这茶壶震成粉碎,壶中滚烫的茶水如千斤巨浪向杨逍遥拍去。
卫尉寺众人瞧得一愣,高呼道,“上丞大人当心!”
杨逍遥却退也不退,面色一凛,右臂轻收于腰,等那滚烫的巨浪袭来,忽然双目陡睁,内力骤提,反袖外扫而去。可这一扫,不似方才那般烈火阳劲,却是如分山劈海的巨力,只等两劲相撞,发出一声巨响,那茶水巨浪如遇樊笼,顷刻溃败,便是一滴也没有粘在杨逍遥的手上,而反观白俞权那头,太常寺众人眨眼传来乱叫之声,除了那白俞权堪堪用内力避过,其余众人皆被滚烫的茶水洒了一身,热灼难忍。
白俞权一愣,脸上更挂不住,当下足下一点,运起身法到了杨逍遥面前,两掌如风,凌若流云,正是长歌坊的镇派武学“破云掌”。
杨逍遥冷眼瞧他双掌拍出,眼也不抬,只等那劲风呼啸而至,自己足下稍晃,步如秋风,身若迷梦,整个身形如迷踪幻影,无论那白俞权怎么出掌相逼,可杨逍遥却如近在眼前,又似隔世千里。这破云掌道道劲力震的院中槐树呼呼作响,可那一掌也没有落在杨逍遥身上。
白俞权此刻满头大汗,当下逼出一步右掌拍出,只见杨逍遥身形稍定,避开自己右掌,反而单手一扣,压在了自己肩头。
“臭小子!”白俞权受此大辱,心头骇然,赶忙足下一点,往后避去。可还未等他跃出半步,那杨逍遥的掌法如影随行,似清风伴身,牢牢跟在自己四周。不免把在场的众人都看的目瞪口呆,心说这长歌坊的掌门,太常寺的少卿白俞权乃是宫中一等一的好手,今日怎的被一个下官逼的进退两难?
杨逍遥见白俞权运起轻功后撤,足下一晃遂跟了上去,两掌如呼啸秋风,掌掌点在那白俞权的肩头,却又不用半分力道伤他。
白俞权只等挨了杨逍遥一十七掌,这才堪堪退到了太常寺的众人之间,他赶忙抬眼看去,只见杨逍遥身法无踪可循,两掌飘摇似影。他心头一沉,片刻瞠目大惊,缓缓道,“轻影功与捕风掌?!”
杨逍遥哈哈一笑,也不答话,双手一拱,淡淡回道,“卫尉寺乃是宫中兵械重地,各位还要再试否?”
白俞权面色时红时白,刹那又想起这杨逍遥方才的寒热二劲,低声道,“寒铁掌、炎心刀、临海决,还有那轻影功和捕风劲。这小子竟然会如此多的绝学?”
杨逍遥自是立在原地,话也不答。
“少…少卿大人…”太常寺众人见这白俞权已技不如人,还被几番羞辱,只能低声提醒道,“马上…马上便是正午了…那卫尉寺的正卿梁大人也快出宫了。”
白俞权一个巴掌打在了那少丞脸上,面上颓败的气色毕露无疑,口中暗骂一句,带着众人往卫尉寺前院大门行去。
卫尉寺众少丞见杨逍遥凭借一己之力,竟然拦住了那不可一世的太常寺少卿白俞权,赶忙连连竖起大拇指,由衷的佩服赞道,“上丞大人真是少年英雄啊!”
“此番终于折了那太常寺的威风!”
“瞧他们还敢不敢瞧不起咱们卫尉寺!”
“上丞大人可算给我们出了口恶气!”
杨逍遥却摆了摆手,心知今日纵然小试身手,以武压人,可也得罪那太常寺狗腿子,若是被那上清、妄梦两个道士知道了,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这小子眉色稍沉,明白自己的武功纵然精进神速,已然可算的上宫中好手,可比那上清、妄梦二人而言,只怕是以卵击石,有败无算。
“上丞大人在担心什么?”
“大人定然在忧虑那太常寺的正卿怪罪下来。”
“无妨!我等定然为大人说话,上奏正卿梁大人!”
“或者咱们可以联名其他八寺共同上书朝廷?”
众人你言我语,纷纷为杨逍遥出谋划策起来。
杨逍遥却苦笑摇头,心说武皇后如此信赖上清、妄梦两个道士,又岂是你们几个下丞可以告得倒,撼得动?
他想了片刻,不免好奇问道,“几位兄弟,这白俞权既是太常寺的少卿,怎的又是那长歌坊的掌门?天机府的鹰犬?他到底是什么来历?”
“这事要从二十多年前太宗皇帝在位的时候说起了。”一位少丞听了,长叹一气,缓缓解释道,“大人有所不知,二十五年前的武林江湖,哪有今日这般繁荣昌盛,百家争鸣。”
另一位少丞点头道,“要说这白俞权的来历,还要从二十五年前的“天下大同”之策说起。”
杨逍遥一愣,好奇道,“什么劳什子天下大同?”
“说起“天下大同”之策,乃是太宗皇帝登基之后所定,其最著名的两条铁律便是“禁武令”与“统商道”。前者“禁武令”言如其名,便是派兵剿灭江湖各派,独尊大唐。后者“统商道”亦然,太宗为了汇聚天下财富,独朝廷己用,借助洛州豪门万家的势力,统一了大唐的商道。二者合称“天下大同”之策。”一位年纪稍大的少丞解释道。
“所以二十多年前,由于“禁武令”的缘故,武林门派已被太宗皇帝绞杀的八九不离十了。若不是当今圣上开恩,让这江湖拨云见日,哪会有今日的光景。”一少丞补充道。
“而这长歌坊,本是二十多年前借助“天下大同”的国策,攀附朝廷起家的宵小门派。后来圣上登基,江湖重生,武林涅槃,长歌坊由于招江湖各派怨恨,所以才投奔了天机府。白俞权便是其第四代掌门。”另一人说道。
“要说这天机府,其原名为“将军府”,乃是太宗的皇后长孙氏所创,为皇家军机要务之地。后来圣上登基后,把“将军府”的兵权削去,只留了那办理皇家要务的差职。”最后一人说道。
杨逍遥听了片刻,明白过来,这白俞权不仅是长歌坊的掌门,还是天机府的鹰犬,此番更是太常寺的少卿,可谓红极一时的权臣。便是整个长安的差事要务,只怕也在白俞权的掌心之中。
“那此番惹了这么个权臣小人,只怕往后宫中的日子不再安宁。”杨逍遥想了片刻,心道自己的七决已然学了差不多,剩下的心法内功,需要耗以年月去修炼,自己似乎也该离开这唐宫深院了。
盏茶的功夫,那卫尉寺正卿的梁大人从前院行了过来,焦急问道,“杨上丞,方才那白俞权来过了?”
杨逍遥见众人有些畏惧答话,自己赶忙行了一步,拱手行礼,规矩道,“回禀大人,白少卿方才的确来过,可他想查探寺中的武库,被下官拦回去了。”
“哎。”正卿梁大人长叹一气,“这事杨上丞固然做的对,可只怕得罪了那白俞权啊!”
“如此的话。”杨逍遥双目一转,心想此乃官场俗世,哪有人肯为自己辩护一句,这梁大人定然也在头疼。于是索性道,“那下官便请辞吧!”
“这…”梁大人望了眼众下丞,众人赶忙摇了摇头,为杨逍遥感到不值。
这梁大人也心知杨逍遥是个难得的人才,若不是得罪了太常寺的人,自己断然不会弃车保帅,他负手踱了几步,这才回头说道,“杨上丞,不如这样,下个月便是那武林中的盛会,夺剑大典。按照以往的江湖惯例,天剑山庄会在长安南门设擂以对天下好汉。”
杨逍遥闻言一愣,赶忙问道,“大人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