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辗转京南
一月有余，文英叫本家的大爷去了引河镇千方百计的找到了父母亲的住处，给洪家传去了八里屯的消息：
八里屯彻底解放了，已经建立了人民的新政府，韦亮当了秘书，一家子过得很好。招群在大姑那儿，虽然不缺吃穿，但就是想起了母亲、爷爷和奶奶、小姑和平安，就去闹腾大姑，吵着要回家。文英叫大爷劝爹妈赶快回家，不要在外流浪了。
陈氏和洪宜章老公俩听到这些消息，当然有些欣慰，可想到自家的情况，又非常心酸：儿子毕竟人不在了，又失去了一个儿媳妇。咱这一家子怎么能搬回去住，又怎样去面对现实，怎么去看那里的亲朋好友？陈氏叫文英把那片老宅子自己处理了吧，反正她们一家人现在已不想再图个什么，只是再也不想见到那儿回到那儿了。
想来想去，洪家的人决心在外继续漂泊，以后再作打算。陈氏对孩子们说，哪里黑土不养人，哪里黄土不埋人。
过些日子，枣花在外面听说，京南市的生意好做，引河镇也有不少人去了京南。陈氏动了心，她早就有想离开姨姐家的念头，因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别再和亲戚家闹了意见，叫人赶着就难堪了。陈氏告诉姨姐说，要到京南市做生意，姨姐说实在舍不得她，这么长时间，两家在一起，比她奶俩在一起热闹多了，她舍不得这一家五六口人。陈氏谢过了姨姐对她家的挽留，说等自己过好了，一定回来报答姨姐的恩情。
当天晚上，一家五口就把行李整理好了，第二天早上枣花又和兰英，领着平安，去了火车道北，到珍珍的坟前去哭了一场。早饭后，洪家坐上了西去的火车，又来到了苏北一个古老的城市——京南市。这家人在钟鼓楼附近租了一间房子，在那儿又做起了炒货生意。
那天，枣花在彭城路的路口挎篮叫卖，忽然来了两个穿着朴素的街道工商管理人员，说做小买卖必须到街道工商联去办个手续，交点手续费，才能营业。于是枣花就随着那两个人，左转右转地到了文亭街的工商联合委员会。这个办事机构大约有五六个人，现在只有一个戴着眼镜的人称慕容大爷的在此办公，他大约有五十岁的光景，一脸严肃的面孔，活像个账房先生，但他说办事的人不在，又批评了那两个管街道的人，说一个妇道人家，刚开张，你们就忍心把人往这里带，一方面耽误人家做买卖，二还得花钱。——不应该。他脸沉下来，说：“大姐姐，请回吧，办事的钱我给花了，明天到彭城路边，我给送证明。”说完他向枣花摆摆手，意思是叫她赶快去做生意吧。枣花说谢谢你们的帮助了。可那个人没回头，又摆了摆手。
第二天，还是在那个地方，那个慕容大爷真的早把一个小本本给枣花送去了。枣花要给钱，他说：“啥子都不要！”枣花又去拿几包瓜子和花生米给他。他把东西拿过来，往枣花篮子里一塞，转脸就走，头都不回说：“啥都不要，有难事到工商联找我！”
枣花回家告诉陈氏，陈氏说，这又是“观音菩萨在暗中保佑洪家啊”，今后要好好烧香磕头；还嘱咐枣花说，以后如见着那个叫什么慕容大爷的可要多多谢谢人家，要不就慢慢打听那人住哪儿，必须到他家里去谢谢人家。
有一天，洪宜章从街上听说，在解放桥南有一家大炒货商，专门对外批发炒货，说如果在他那里拿了货，到街上另卖，比自己加工赚得利润还多。陈氏和枣花听了都非常高兴，心想，自己费那么多的事忙里忙外的，还不如直接弄人家现成的货卖赚钱多，这真是何乐而不为呢？
次日，洪宜章和儿媳妇枣花就趁着天刚亮还没有出摊之前的机会，匆匆忙忙的东问西寻，费了好大的功夫，到底找到了那儿。到那家一看，这家果然家大业大，几间房子里到处都是生货熟货，人家的炒货设备还先进时髦，老板告诉这爷俩，要是批量大，价格还可以再便宜。洪宜章爷俩拿出叫慕容大爷的人给办好的经营手续，说先批一百斤葵花籽，五十斤炒花生。那家的账房先生给洪宜章结了账，洪宜章爷俩付了钱，背了二小口袋一大口袋炒货往回走，爷俩一合计这家炒货的价格比自家炒的货所花的成本确实便宜了许多。
爷俩刚走到解放桥时，忽然发现有一个男孩从桥上往下跑，在刚到家门时，被门槛一绊，咕咚一下摔倒了。那男孩被摔得哇哇直叫，爬不起来。洪宜章忙着放下背着的两个口袋，叫枣花看着，自己要去救那个孩子。来到面前一看这孩子和平安的年龄差不多，他的腿被门槛碰伤了，伤得很厉害。洪宜章抱起孩子，就往大过道旁边去喊人。正好，遇上这孩子的父亲，他听到喊声忙着跑出来，父亲接过孩子，问长问短，疼得要命，又忙着让洪宜章到他家去坐坐，还说自己在工商联里上班，说您在街上做生意如果有什么麻烦就去找他。枣花等公公不回，就站在桥上喊公公。过道外面的人听着桥上有人向这儿喊，又看见这个老人救慕容家的儿子送过来，所以就告诉了慕容大爷。姓慕容的人到门外往桥上一望，正是那天他给办证明的那个卖炒货的女人。他忙着去帮枣花把三袋炒货都给背过来，一定叫这爷俩在他家吃早饭。这个慕容大爷其实不大，兄弟四个，排行老大，在这个大院的家族中辈分较长，官称“慕容大爷”。他的老伴是个非常老实的人，说话有点儿沙哑。待人特别忠诚。说什么也要这爷俩在此吃一顿饭。
枣花爷俩推脱不过，真的就在姓慕容的这家吃了一顿饭。从此洪家就在京南市里和慕容家成了熟人。
全国解放了，国人从此当家作主扬眉吐气了。
洪家的人心在震撼，在翻腾。他们一家人都在想：我们还能就长期在外面漂泊吗？到底还能漂流多久，水流千转归大海，大树落叶要归根啊！我们是不是也该回到自己的家乡了？
洪家的几口人一合计，真的想回家，想回到生养自己的那片土地上，那毕竟是自己的家呀！可一家人左思右想，心中很酸楚，不想再回到八里屯了，不想见到那里的一草一木了，他们温暖的家已经在那儿破碎了，破镜再也不能重圆了？这一家人又想回到格针岭，可又不知哪里的本家怎么样了？
有一天，洪家听说慕容家又生了一个“千金”。过了几天，陈氏买好了东西，就叫枣花赶快到慕容家贺喜。由于经济条件所限，洪家也花不了太多的钱，陈氏精心地扯了几尺带“凤凰”图案的红绸子布，买了二斤红糖，五斤鸡蛋，慕容家感激不尽。
提起这孩子生了好几天了，还没个名呢，陈氏和枣花左思右想，一观察生下的这个女孩，素净文雅，陈氏就对慕容家说，就给这个“千金”叫“素雯”吧，愿这孩子长大以后能淳朴文静。然后叫慕容家想想，有没有和其他亲人重名的。慕容家夫妻俩说，还真没有重名的，于是就非常高兴的同意了。枣花又问起慕容家的那个男孩，慕容大爷惭愧地告诉她，孩子自那次摔伤后就成了残疾，两家人又为这个男孩叹气。
又过了段时间，洪家真的要离开这个古老的京南城了。临行那天慕容家四口一起把洪家五口送到火车站。临上车时，枣花抱了抱慕容家的两个孩子，问长问短，亲了又亲，特别是抱着那“小素雯”的时候，真像有了特殊的感情，看着她那水灵灵的双眼，看着那绣丽文静的小面孔，她多想带着她，给平安做个小妹妹呀！平安也凑过来，摸着小素雯的脸，笑着逗着，小素雯也咧着小嘴，朝平安笑着，平安又用头掆了掆小素雯。
火车鸣笛了，车轮缓缓向前移动，洪家的人在火车厢的窗户里，向慕容家的几口不断地挥手。慕容家的大人孩子也恋恋不舍地望着东去的火车，也在不断地向他们招手告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