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痛苦的让步
说起来人与人之间相遇,那真是个缘分。这珍珍,她碾转奔波,偏偏就遇上了洪岳阳;她来到洪家,和姊妹相处合得来,和那脾气古怪的陈氏合得来。
陈氏偏偏也心中喜欢这个珍珍,她想再认个“干女儿”,可自己已经有三个闺女了;她真想给岳阳续个“二房”,她不敢想,枣花的为人使她不能产生这个念头,那太对不起她了,枣花虽还没给洪家留个后,可能是不到时候。
有一天,枣花找到了婆婆,也像和岳阳一样,她面带羞涩和难为情、并且是进退两难地向婆婆说出了给岳阳续娶珍珍的事,这真是不谋而合,恰恰满足了陈氏的心意。她高兴地、也为枣花而难为情的夸她的心眼太好了,说她处处为洪家着想,为洪家打算,为洪家做出毫不利己的奉献。陈氏真为枣花的精神所感动,她叹气地自语:这件事可太委屈枣花了!
陈氏把枣花提出的珍珍续娶的事和老头子一商量,洪宜章当然意外的高兴。可唯独洪岳阳说母亲糊涂,说您老公俩不该这样想,也不该这样做,说你们替枣花想过吗?
父亲没有办法,又找来了本家洪祥玉和儿子的好友杨以同,共同劝他:要为洪家着想,要为洪家的大局着想,续上一二个夫人不是不行的。解放区那儿虽然已经实行“一夫一妻”制,可俺这儿还不是解放区,你看人马家、凉家不都是取几个老婆吗?这样做就是把枣花委屈了,可枣花不已经最先答应这件事了吗,这件事就怕程文老公俩心里不乐意,只有靠自己去说服他的亲家了。岳阳为了洪家,心里稍微做了保持沉默的让步。
陈氏趁热打铁,先和珍珍商量,珍珍当然愿意。陈氏赶忙又去找“和年庚贴先生”给洪岳阳和珍珍合合生辰八字。经过商量,洪岳阳续娶珍珍的日子就订在了月底,这老公俩心里又高兴,又着急,又内疚。可还是觉得把事情办得越快越好,免得夜长梦多。
初冬时节,田里光秃秃的,树木只剩了几片焦黄凋零的叶子,冷风吹来,也心不情愿地飘落于地。天空中凝聚着层层灰暗的云,又不时地落下小雨点,还夹杂着小雪花儿。
凉家到沭阳“德房”运粮的几辆马车,特快地行驶在八里屯通往沭阳的大道上。“驾!驾!”“驾——驾!”洪宜章今天又当上了车把式,他不时地打着响鞭,把马儿赶得飞快,马车的轱儿像不着地,车后腾腾地抛下两道烟尘,向后面飞去。
枣花坐在公公驾着的这辆马车上,用麻袋顶在头上,披在身上,任凭车子颠簸,她的心也在颠簸,为了洪家,为了珍珍这个可怜的女人,在男人和女人的问题上,她在让步,她又一次作出了牺牲。为了躲避洪岳阳和珍珍的婚期,她不得不去娘家。相隔六七年了,她想娘和爹,也想两个哥哥,她真不知道这一家四口去了异地,日子是怎么过的?特别是两个哥哥年龄都那么大了,还能找到媳妇吗?思前想后,她抬头望望那昏暗的天空,望望那一个个向后移去的陌生的村庄,她心里一股酸水往外涌,泪水遮住了她的目光。
“孩子啊,公公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你为了俺家,失去的太多了,奉献太大了,俺能理解,俺老公俩和儿子对不起你爹你娘啊!这次去你娘家,俺就是去请罪的,孩子啊,你在你娘家过阵子,有什么困难,就捎个信来家,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的,俺接信就到,可别亏了自己。”洪宜章坐在车杆上,听到枣花在哭泣,他心里也在一阵子一阵子的自责,他在慢慢地安慰着枣花,“孩子啊,洪家这么多年,多亏了你呀,过阶段俺就叫儿子把你接回去,俺家可离不开你啊!”
枣花对公公的安慰,心里似乎平静了起来,可她并没回答公公,只是哭泣声逐渐停止了。
“哏嘎”,“嘎——”一只孤雁自北向南在空中孤独地鸣叫,枣花望着孤雁,心里又是一阵阵思愁和悲伤……
“驭……”“驭……”一阵唤马停车的声音,把枣花从沉思中惊醒,运粮的马车已经来到沭阳水湾凉家“德房”。
“水湾”顾名思义,是个水乡之国。这里东临蔷薇河畔,北面是有五尺多宽的东西沟渠,村西村南到处是水坑水洼,水网交错,村在水中间座落,人在水的包围中生存。老百姓的住房都是建在用沙土堆成的土堆上,大多是独家独户,很少有几家相连的。这家到那家串门,就坐在“大江盆”上,这盆上只能坐一人,用小木板自坐自划(江盆是木工用小梯形木板扣制而成),小船桨是一个小木棍头边镶个小长方形木板,如果是出远门到别的村就得划小木船了。
凉家“德房”却与众不同,它是费很大功夫用砂石土垫成的大片平地,建成四排房子,后两排各立一个大院,是用作储粮和管理机构的地方;前二排是用来堆放杂物和分给长工居住的,在这些房子里居住的长工多数是常年在此劳作的外地人。枣花的娘家就住在头排的东头一间屋子,一家两代人住着一间屋,就只能用旧麻袋拆开作为档栅从中间隔开作为两间屋子用。两个儿子住里边,程文老公俩住外面。靠墙东头又用芦苇搭成一个简易的“厨房”。枣花娘给“德房”烙煎饼,父亲做杂务,两个哥哥给“德房”割草喂牲口。程文家四口在“德房”的差事,是“得天独厚“的,这都多亏亲家洪宜章的面子。
在洪宜章和枣花爷俩来到“水湾”时,也正是程文一家在“德房”下工之时,由于是阴天,太阳大概要落下去了,光线渐渐的暗了下来。枣花的二个哥哥,一个劈柴,一个洗衣服,父亲洗菜,母亲在厨房忙里忙外做饭。母亲从厨房出来,正迎着枣花和公公到来,忙着放下手中的菜筐,欣喜若狂地招呼她爷俩:
“亲家,您来了!”
“枣花——俺的闺女,你可想死娘了!”
枣花顾不得公公,一下扑到娘的怀里:
“娘——”她不知是高兴,还是激动。多少年了,她想娘,她梦见娘,娘确实老了,腰弯了,脸上的皱纹多了。她抚摸着娘的脸,仔细的瞅着,娘的眼泪滴在枣花的手上,枣花的眼泪撒在娘的衣襟上,她满腹的话儿要向爹娘讲,要向两个哥哥说,又不知从何说起.……
程文放下手中的菜,枣花两个哥哥放下手中的活,一起看着枣花,一起迎接洪宜章的到来。洪宜章可是程家的大恩人呀,多少年前,是他接济了遭了大难的这家人,又把这家人从山里接济到这里,是他给这家人找到了生活的出路。
程文一家以最大的努力招待了亲家,杀了家里喂养的正在下蛋的一只老母鸡,炒了一盘鸡蛋,力所能及地做了几个菜,让洪宜章感激不尽。饭后洪宜章向程文老公俩述说了岳阳续取一事,并向亲家四口道了歉,枣花的两个哥哥脸憋得通红,想向洪宜章发火,被程文一眼瞪去,才干跺脚地默默离开了;程文老公俩有苦难言,誰叫这亲家是自家的恩人呢?
洪宜章心有内疚的离开程家,到“德房”去把粮食车装好,第二天早晨就回陵山了。程文老公俩把亲家送到凉家“德房”的大门口,才慢慢地不声不响地回到家。这会儿,枣花只有满载着不拘恩怨的过于善良的一颗心,而又是亲自给自己的心灵蒙上了一张解不开的情网,在这里陪着二老和二个哥哥开始了异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