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曙听着,恍惚回到了往日时光,那安宁、又略带苦涩的日子。
曲终,秋月问道:“叔公听了,心头是何滋味?”
司空曙扬了扬眉毛,让自己回到现实中,淡淡说道:“那段时光,已经过去了。”
秋月追问道:“真的已经过去了吗?”
司空曙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已经过去了。”
“那叔公觉得,是过去好,还是现在好些?”秋月又问。
“当然是现在好,好得如同一场梦,那么不真实。”司空曙答。
秋月握住他的手道:“这不是梦,都是真实的,月儿不会再让叔公被情折磨。”
司空曙任由她握着自己的手,低首沉默着。
“我一点也不羡慕祖母。”秋月又道,“月儿只想得到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司空曙始终没有勇气抬头看她,他现在对未来还没有把握,也不知道,能不能陪她到白头。
一阵微风吹过,司空曙道:“夜凉了,我们回去吧。”
秋月道:“好。”
二人相携回到宫里,秋月又命荷香将琴取回来,自己则和司空曙一同回了卧室。
秋月摘掉头上的钗环,换了睡衣,躺在榻上道:“叔公,坐到我身边来,我要挨着你睡。”
司空曙依言坐到她身边,秋月将脸埋在他衣服里,一只手搭在他身上,不再做声,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司空曙倚在墙上,背后垫着一个迎枕,也迷迷糊糊打起盹。
过了很久,秋月发出一个模糊的声音:“后来怎样了?”
司空曙一下被惊得清醒过来,忙问:“什么后来怎样了?”
秋月道:“程婴,他有没有接受皇帝的邀请去做官?”
司空曙释然笑了笑,说道:“没有,他后来自刎了,说是要到地下陪公孙杵臼,不能让他独亡。”
秋月又迷迷糊糊道:“嗯,这样好,这样好……”说完,又发出了深沉的呼吸声。
又过了一会儿,司空曙见秋月已经睡得很沉,便轻轻将她的手拿开,下了地,回自己的卧室去休息。
话说桃园,魏氏与雨欣,原先也是锦衣玉食,行动有人服侍,现在洗去铅华,身着布衣,承担了全部炊煮洗汰的活,逐花蝶与独孤弦的日子,又变得热闹而井然,每日悉心教导雨潇武功与骑射。
司空曙又给雨潇拿来不少兵法方面的书,让他有空多看;胡娇也常来桃园看雨潇,兴之所至,还将自己的绝技教给他。
知道花遇春与朝中太仆程琪有几分交情,司空曙便给花遇春写了一封信,一面将案子的进展详细告知,一面请花遇春写信引荐,说自己近日想去长安拜访太仆,请教一些事情。
很快,就收到花遇春的回信,信中问了劳苦,又表达了感激,并另附了一封引荐信。
司空曙拿着信,顺利见到了太仆程琪,双方寒暄过后,便说了希望赵雨潇将来入朝为官的话。
程琪听了,沉吟道:“现在匈奴人常常南下滋扰,边关战事吃紧,雨潇若能进入部队,建立军功,入朝为官就容易多了,不然,郤至把持朝政,雨潇又是赵安的儿子,恐怕他会从中作梗。”
司空曙听了,振奋道:“太仆这个主意好,在下回去后一定尽心教导雨潇,若碰到战事,朝廷募兵,便让他从军。”
太仆又道:“从普通兵士做起,得熬到什么时候!若真有战事,老夫会将他举荐给将军,希望他能够一战成名,脱颖而出,有军功在身,便是郤至,也没有发对的理由了。”
司空曙道:“若真能这样,那就再好不过了。”
二人又说了些经世治国之话,司空曙便告辞出来,星夜疾驰,回到了素心宫。
见了秋月,司空曙高兴地拉着她的手道:“月儿,我们有希望了。”遂把太仆的话讲给了她听。
秋月听了,也欣喜道:“既然我们全部的希望都押在雨潇身上,那以后,就全力来栽培他,以保万无一失。”
司空曙点头道:“嗯。”
次日,司空曙与秋月来到桃园,大家聚在桃树下的石几旁,司空曙又将太仆的话说了一遍,然后道:“雨潇,要翻此案,就全靠你了,以后,大家会陪你练习骑射与战阵,你自己更要用心。”
雨潇摸着头咧嘴道:“这样一来,我的压力会不会太大呀!”
魏氏忙握住他的手道:“潇儿,不管压力有多大,你都要担着,这是给你父亲洗刷冤屈的唯一方法。”
雨潇郑重点点头道:“嗯,我听阿母的。”接着又向众人道:“我定不会让大家失望!”
此后,司空曙与秋月,每天都会按时来桃园,与独孤弦、逐花蝶、雨欣一起,陪雨潇练习骑马、射箭、御车及布阵,魏氏则负责他们的后勤保障,后来,胡娇与胡姬也加入进来,好在,雨潇天资聪颖,一点就通,桃园外面,又是空旷的一片草地,可谓天时、地利、人和俱备。
三个月后,从长安传来消息,说匈奴南侵,皇帝正在调遣军队,奔赴北部边境。
司空曙遂带着雨潇去找太仆程琪,程琪见了雨潇,叹道:“看你身体健壮、骨骼清奇、眼露精光,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雨潇忙拱手客气道:“叔父过奖了。”
宾主落座后,程琪道:“此次带兵的将军是魏绛,以前亦是赵太尉的属下,我会把雨潇举荐给他,做个部校尉或军司马。”
司空曙道:“那样再好不过了。我们还有六七个人,素日陪着雨潇练习骑射与战阵,虽是些江湖人士,但位卑不敢忘忧国,也想同雨潇一起上阵杀敌,报效国家,不知可否。”
程琪欣喜道:“好啊,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江湖中又藏龙卧虎,有你们相助,雨潇定能立下赫赫战功。现魏将军正开府征幕僚,我不如推荐你们入府,助将军一臂之力。”
司空曙道:“那就有劳太仆了。”
程琪客气道:“好说,好说!”
从太仆府出来,司空曙与雨潇星夜南驰,三日后,雨潇回到桃园,司空曙回了素心宫。
晚饭后,荷香撤去盘碗,换上新烹的茶,分别斟好,又剪了剪烛花,方关上雅室的门出去。
司空曙道:“过几日,我就要陪雨潇上战场了,一方面为他助威,另一方面保护他的安全。”
秋月听了,眼圈不禁又红了,说道:“月儿也要去,保护叔公的安全。”
司空曙佯嗔道:“净胡说,你一个弱女子,叔公还用你保护!”
秋月撒娇道:“月儿是女子不假,但一点不弱!”接着,又黯然神伤道:“战场那么凶险的地方,月儿一定要在叔公身边。”
司空曙忙道:“正因为凶险,月儿才要好好地待在宫里!”
秋月听了,有点激动道:“叔公在战场上历险,月儿即便待在宫中,又怎能好好的!反正,叔公在哪里,月儿便在哪里!”
司空曙见拗她不见,只得沉默了。
秋月见司空曙不再说话,握住他的手道:“这么说,叔公同意月儿一起去了?”
司空曙面色为难,却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秋月赌气不再做声,暗忖:“叔公刚才说要保护雨潇的安全,我去了,他自然无暇顾及我,今日我便再怎么求他,他也不会答应,反弄得二人都不开心,不如暂且答应他,日后再相机行事。”想到这里,便道:“好了,我听叔公的,不去了!”
司空曙转忧为喜道:“你说的是真的?”
秋月道:“月儿什么时候诓过你,当然是真的。”
于是,二人又像往昔一样品茶聊天,可是,心里却均有几丝排遣不掉的离愁别绪。
一更刚过,秋月道:“不如我们去休息吧。”
司空曙道:“好。”
二人回了秋月的卧室,荷香帮秋月更衣毕退出,秋月躺在榻上,司空曙依旧坐在她身畔,可今日的秋月,却睡意全无,她双手环抱着司空曙的腰,脸贴在他身上,问道:“叔公以前上过战场吗?”
司空曙道:“没有。”
“那你怕不怕?”秋月又问。
“不怕。”司空曙答。
“叔公能答应月儿一件事吗?”秋月又问。
“你说。”司空曙道。
“要毫发无伤地回来。”秋月说着,哽咽了。
司空曙听了,也动容道:“叔公答应月儿。”
秋月翻了个身,背对着司空曙,瞬间眼泪成行,无声地流着。
司空曙觉出了秋月的异样,抬手去摸她的脸,摸到了湿湿的一片,他的脸色,顿时变得灰暗。秋月抓住他的手,将中指放进嘴里,用力咬住了。
司空曙感到一阵钝钝的疼痛从指尖传遍全身,却既没出声,也没动弹,任由她咬着,希望这肉体的疼痛,能盖过他内心的痛。
秋月的牙齿嵌进司空曙的肉里,这样,才让他们感觉彼此有骨贴骨、肉贴肉的亲近。
过了好久,秋月才转过身来,不断地抚摸着他中指上的牙印道:“咬疼了吧?”
司空曙道:“不疼。”
秋月禁不住嗔道:“傻瓜!”
司空曙听了,憨憨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