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到赵构,汪莺燕往日的那些聪明伶俐劲头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只剩下满眼的忧虑与思愁。
汪伯彦也是如坐针毡,还是放心不过,决计往邢府走一遭,然后再亲往江陵府跑一趟。
到了邢府这等高门大户,平常人家是不敢轻易踏上门来的,往日里他汪伯彦也不愿折腰屈从权贵。
汪伯彦将自己的拜帖递与了邢府的门子,门子说自己家老爷上朝去了还没有回来。也知道这汪伯彦是自家姑爷蜀国公的授业恩师,不敢怠慢。
“汪大人,要不您进府来喝口茶,边喝茶边等。”
汪伯彦也是个性情中人,汪伯彦对这种情况也早有所准备,随即从怀中抽出一封信来,信封上写着“邢尚书亲启”字样。
并交代那门子:“请小哥务必在你家老爷回府后,第一时间将此信奉上。”说完从袖口中摸出一两碎银块塞到那门子的手中。
那门子诚惶诚恐道:“汪大人,这可万万使不得,您放心,信肯定会第一时间拿给我家老爷的,这银子小人是断然不可接受的。”
既如此,汪伯彦也就不再勉强了,转身骑上自己的那匹瘦马,马不停蹄的换乘快马,孤身一人就上路了。
都没有来得及与女儿汪伯彦说上一句道别的话。
王闳孚被关押在江陵府牢房,已经过去三天的时间了。
三天之后,也正是在祭奠范愿将军,做完道场法事之后,赵构开始腾出手来一个一个的,有一个算一个,一个也跑不掉的挨个收拾。
也怪王闳孚运气不好,撞到了枪口上,做了出头鸟。赵构可不管他爹是什么身份,或者说就是因为知道王闳孚的爹特殊的身份,才有意这样为之,正因为其身份的显赫与敏感性,所产生的震慑力也会更大,但赵构也深知,万一没有掌握好火候的话,一个处理不好,容易引火烧身。
即便如此,赵构也没有半点退缩的意思。
余邦光昨晚听儿子余去非讲起,赵构准备今日提审王闳孚,作为一个在官场究竟沉浮的人,余邦光认为从良心上讲,应该提前告知赵构这么鲁莽行事的后果。
为了赶在赵构去往江陵府大牢之前截住他,余邦光早早就骑马等候在了牢房门前。
大约等了两个时辰,赵构才在众多僚属的簇拥下坐轿子而来。
余邦光远远的看见了赵构的仪仗之后,先是正了正自己的衣冠,余去非在距离百米之远的时候就看见了自己的父亲,便向坐在轿子里的赵构禀报:“蜀国公,下官家父在此求见,不知、、、?”
赵构很是看重这父子二人,前不久为了大局着想,以正视听,将余邦光的江陵府观察使一职撤掉了,待遇按照从四品的少府监发放,实打实的明升暗降,怪不好意思的。
“既然是伯父,为何不早早禀报,落轿。”
赵构三步并作两步的来到了余邦光的面前,略显歉意:“伯父请起,前些时日本该亲自上府上登门拜访的,不料近来俗务缠身,实在走不脱。”
余邦光知道赵构看在余去非的面上,肯定是不会亏待自己的,今天他也不是为着自己的事情来说情的,但如果从大的方向来讲,也算是为了自己父子两今后的前程着想了,反正是公私兼顾两不误。
余邦光也是心直口快:“蜀国公,下官听闻您今日来提审王闳孚,到时候还准备对其上堂公审问案定罪,下官以为这实在是欠妥。”
赵构的本意也是杀鸡给猴看,就是要抓王闳孚这么一个有深厚背景的典型的衙内,所起到的震慑力必将是空前的,赵构将这一想法也是直言相告与余邦光。
“世伯的心意心领了。如果冒险惩治他一个衙内能够换来江陵府哪怕一年的安宁那也是值得的,在下以为为了我赵宋江山,挖掉他这么一个败类,一只大蛀虫岂不是很好。”
余邦光则反问:“话虽如此,但分两面看,蜀国公你可曾想过,如果将王闳孚过堂审问定罪,势必会得罪其父王黼,而王黼早已投入了郓王门下想必您也是知道的,所以从大局来讲,还望蜀国公三思而后行。
当日蜀国公还劝下官要从大局出发,今日下官劝蜀国公也是为着今后的大局着想,在实力还不足以与之正面对抗的时候,可以走迂回路线,同样可以达到目的不是?”
赵构虽然知道余邦光定是全力为着他着想的,但是在这样的节骨眼上,是不可能轻易改变自己的决定的,恰恰相反,不仅不能延缓,还应该加快步伐,以免夜长梦多。
两人意见相左,赵构也不想在众人的面前与其争吵,也不想再多费口舌,这第一把火是要烧起来的。
余邦光见赵构没有半点妥协的意思,也不再坚持了,而是直摇头。余邦光也知道,如果自己再坚持下去的话,不仅达不到规劝的目的,反而会适得其反,让这位皇子厌恶自己,也将会连累到自己的儿子。
“算了,希望吉人自有天相吧。”也不与余去非打招呼,径自牵着马,经过余去非的身边深情的看了一眼,那意思是,你们都耗子尾汁,自求多福吧。
江陵府的牢房内,因长久的阴暗潮湿,在老远的门口都能闻到一股发霉的味道。
牢房里很少有上官及上差来,加之朝廷也不会有专门的银两来为这些作奸犯科的罪人们来改善他们的住宿条件,罪犯本身就是来改造的,不是来享受生活的。
赵构用带有一千多年后二十一世纪来的口吻说道:“人人在律法面前都是平等的,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看我一个唐唐的皇子、亲王,因为犯错,都被贬谪到这江陵来了,他一个王闳孚又算得了什么?”
“蜀国公高见,您的人人在律法面前平等的想法,真是说到咱们这些下人的心里去了。”
赵构在余去非、康履及小奴的陪同下,来到了关押王闳孚的监房。
直到此时,就算是被关押在这阴暗潮湿的牢房之中,王闳孚也坚信自己过不了几天就会出去的。
别说是会想到被开刀问斩了,还在想着出去以后怎么来报复这个赵构,别以为你是个皇子就怕了你了。
趁着为官家办差的同时,夹带点私货也从来算不上是什么新鲜事,这么做也不是他一个人独有的,大家都这么干,也不是这一次才有的。
大家在官场上一同厮混,谁也不能保证哪天不被别人抓住些什么把柄,所以有些事情,只要不是太过分的,大家伙都是心知肚明的,能遮掩的遮掩,看破不说破是基本的常识,而赵构这个二愣子现在却要打破这一约定俗成的规矩,自然是会损害到不少既得利益者的蛋糕,他们当然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要么鱼死网破同归于尽,要死大家一起死;要么用糖衣炮弹来砸你,将你拉下水,与他们同流合污,有钱大家一起赚。
一如此时的王闳孚,任他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自己的死期将到。
当赵构屈身来到关押王闳孚的牢房门前,这才三天的时候,之前那个身躯凛凛,相貌堂堂的汴京城衙内,就已经变成了一个披头散发,满脸污垢之人,而且牢房内吃喝拉撒都在一起,啧啧啧,那味道能好到哪里去。
王闳孚远远的就听见了牢房门外的脚步声,但是这两天王闳孚因为整天不停的骂赵构、骂康履、骂牢房里的这些牢头、狱卒,嗓子都沙哑了,今日是第四天,实在是懒得再动了。
整个人慵懒的蜷缩在牢房之中,坐躺在里边最阴暗的角落里闭目养神,江陵府牢房节级高班福可不管他身份多么的高贵,到了这里就是龙也得盘着,狮虎也得趴着。
高班福为了在赵构的面前留下个好的印象,卖力的想要表现一番,于是乎对往日里的主子大声的呵斥着:“王闳孚,还不赶快起来迎接国公爷!”
高班福不提到这国公爷还好,一提到国公爷,王闳孚倒像是立刻神仙附体了,浑身来劲了,一改之前软绵无力的样子,噌的从地上站了起来,张口就破口大骂:“赵构小儿,你跟我来阴的,算你狠。识相的就赶快放我出去,不然的话等圣旨来了的话,有你好看的。”
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泼皮无赖样,任谁瞧见了都恶心。
赵构心想,这牢房之中想必还有奸细了,还有人给王闳孚传话,难怪还敢造次,不将他放在眼里。横竖现在圣旨还没有到,不行,等赶紧想个法子把这个祸害斩除掉,以免夜长梦多了。
很明显的,这王闳孚这是改变了策略,在以退为进。
这牢房之中有人被买通了,从外头将消息传递了进来,所以王闳孚才会一扫前几日暴躁不安的情绪,一副悠闲自得有恃无恐的样子,赵构越看越来气,用眼睛扫视了一遍身边的人,除了这高班福,身边的人都是自己得力之人。
这一扫视,把个高班福吓得浑身哆嗦。
“高节级,怎么不多穿点衣服,这牢房里头常年阴暗潮湿的,这你是知道的。”
看破不说破,点到为止,剩下的就靠你自己的福分了。
“来人,既然王大人这么强烈的要求,就不要忤逆了他的好意,赏他几个大嘴巴子。”
面对此时脸色铁青,怒不可遏的赵构,康履也不敢不照办,作为赵构身边最为贴身的护卫,理当挺身而出,就在康履还在犹豫不决之际,小奴已经急不可耐的上前亲自甩开了膀子,用尽全身的力气,连续的扇了王闳孚六个大嘴巴子,王闳孚的脸立即感觉火辣辣的,两眼也是直冒金星,王闳孚被这突如其来的耳光扇得也是懵逼了。
赵构向小奴投去了赞许的目光,又对康履的犹豫不决向其投去了不满的目光。
赵构一点也不想给王闳孚喘息的机会,趁热就要打铁。
赵构抓住了王闳孚话语中的漏洞,公开的,当着大家伙的面,大肆进行打击迫害。
“王闳孚,你刚刚称呼我为什么,‘赵构小儿’这话也是你叫的,按照你的意思,我是你儿子,那你将我父皇置于何地,你这不是叛逆之言吗?怎么样,刚刚打你的那几个大嘴巴子不算重吧,就凭你刚刚讲的那句话,将你立即拖出去斩首了都不为过。”
王闳孚一时语噎,犹如斗败的公鸡,顿时短了气势,只是气急败坏,结结巴巴道:“你 ,你,不要给我扣这么大的帽子,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可是刚刚你说的那话,大家都听见了,不仅是我带来的人听见了,这些狱卒们也都是听见了的,你还想抵赖?”
赵构转身又用手向康履示意,康履马上从容的大手一挥,让人抬来从一口大木箱子,里边装着的就是将近些日子以来收集到的王闳孚每次打着办皇差的名义,夹带私盐牟取暴利,掳掠良家女子贩卖为奴的肮脏勾当,几十本账本上一笔一笔记录在册,往来账目一清二楚,白纸黑字的明明白白的记录着。
直到这个时候的王闳孚,才真正的感觉到死亡的降临,恐惧的表情充斥着他的脸颊和双眼,勉强的从嘴里半天才吐露出一句不完整的话:“这些、、、这些账本,你们、、、你们是从何处得来的?”
赵构原本也没有打算告诉王闳孚,只淡淡的回他一句:“人在做天在看,别自以为全天下只有你是最聪明的,把别人都当做傻瓜。”
王闳孚深知自己此番定是凶多吉少,但是人的求生欲望有时候确实是很强大,刚刚还一副强硬姿态,犹如那煮熟的鸭子全身就剩下嘴硬了,然而当赵构拿出了铁证之后,王闳孚的态度立马又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蜀国公,蜀国公,念在我父子二人为朝廷效力多年的份上,饶恕我这一回吧,而且下官估计圣旨也该在这一两天之内抵达的,说到底这些钱也不全都进了我父子的腰包的,那艮岳?”
“你住口,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没点数吗?”
赵构怕这个二货说漏了嘴,又将责任推卸到赵佶的艮岳的营造上,那样就拿他没有办法了。
况且王闳孚刚刚说的那两句话,咋一听像是在求饶,但细细回味,却是威胁大于求饶,现在你的小命在我的手上攥着,还敢这么嚣张,要是这回不整死你,放虎归山了,那岂不是给自己找不快。
就算圣旨来了又怎么样?再熬过四年的时间,这天下都将是我赵构的。
此时余去非也在身旁小声的提醒着赵构:“国公爷,王闳孚说的不错,虽然你有便宜行事的权力,但他父亲王黼在朝中的势力您也不得不计忌惮一二,况且您的那位三哥可是一直以来针对于你,正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常言道,宁可得罪君子,也不可迁怒与小人。眼下有这铁证在手,他王闳孚也沦为阶下囚了,受到了他该有的惩罚,您大可将他官身褫夺,再关他个一年半载的,不也起到了以儆效尤的目的。”
话虽如此,可是不杀这厮,这江陵府的局面就打不开。
余去非原以为赵构会听劝,谁曾想这位少年皇子蜀国公竟没有丝毫要放过王闳孚的意思。
余去非的提议被赵构当场断然拒绝:“不行,绝对不能轻饶了他。就是要利用他王闳孚来大作文章,知道什么叫敲山震虎、杀一儆百、杀鸡给猴看吧。就是要通过惩处王闳孚来达到立威,达到肃清江陵府之吏治、盐政、铁政、茶政之事,将历年积欠的朝廷税款收齐上缴朝廷,以充实空虚的国库,牺牲他王闳孚一人而得万民之心何乐而不为?”
这番大道理,在场的诸位谁人不知晓懂得,但是官场上的某些潜规则多少还是要遵循的,可赵构偏不信邪,赵构本身就是一个不安套路出牌的人,不然目今也不至于被贬谪江陵府来了,还被降爵了。
杀他一个王闳孚,自己的老子还能下旨让我来抵命不成?况且这次自己手中可是握有铁证,不怕他们作妖,大不了就是再次被贬谪而已,正巴不得呢。
此时距离朝堂是越远越好,虽然赵构已经知道历史未来的走向,可是赵构还是会经常的想起,远在这个世界上在汴京城的亲人们,心中又多有不舍和放不下的牵挂。
今后为今之计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想尽办法将历年积欠的盐税收齐上缴朝廷。
赵构看事情也办得差不多了,只差明天的过堂公审了,向余去非、康履吩咐:“你们二人让王闳孚签字画押,待明日过堂审理后,立行斩立决,为免今晚牢房之中再出什么意外,康履你需再辛苦一晚,必须寸步不离的守着,还有他的吃喝拉撒全都从江陵府衙中我的饭食中匀给他端来,切勿让任何人探视他、接近他。”
“是,属下谨遵吩咐,今晚寸步不离的在此守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