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天跃下马背，牵马绳的手倏然松开，仿佛无知无觉地缓步走去，望着一地焦土，他蓝色的眼眸中可见一丝涟漪。
“小川……”
莫天不住努力尝试呼喊，他最担心是人的安全。
清脆的声色空荡荡飘在空中，一下子就破散了，似乎没有任何回音，亦没有任何人来回应他。
他彳彳亍亍地围走在酒肆的四周，被火烧烬的酒肆已成一片废墟。肆门外，泥泞的道路上有一路深深浅浅的鞋印，七零八碎，杂乱无章，似像有许多人经往于此。
莫天彷徨地徘徊在肆门外的柳树前，事情发生得有些意外，以至莫天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谁——谁来过这儿？谁放得火？为什么放火？
脚印的余痕，显然不止一人。这让莫天更是不解，他忽然就忆及起，当年落户入此的场景。
当年在楚河，南江之地的天台山，莫天闻得天台山上有一种奇异的植物“雪山莲”，据说服下此物便可温补阳神，精进自己的丹田功力。
年少时的莫天，为了满足自己对至上武学的热切追求，不惜万难爬上天台山。可天台山上没有雪莲，只有巨物出没，和一个深不可测的老前辈。
而谁也未想到，莫天竟与江湖神剑残影结缘，一次无意的交锋，莫天借助神剑的力量斩杀了天台山上的灵物白蛇。
那白蛇死后留下一颗内丹，隐居在山上的老前辈见此情景不忍大惊，归隐江湖多年不曾想在天台山上遇着残影剑客的有缘之人。
悲喜交加的心情令前辈兴奋不已，遂传他无极剑法。就这样，莫天机缘巧合学了天下剑门中最精妙的剑法——“无极剑法”。
“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
那是一种多么淡然天地，超寰绝尘的英雄气概。当然这句话，前辈做到了！他早已不只是那个时代的英雄，而是那个时代的神，一个万古敬仰的神。
莫天想来不觉笑了，他年少时只觉得自己很厉害，但遇着前辈后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而他终究不过仍是一介凡俗，又怎能就像前辈一般做到淡然于天地之间呢！
早年为将白蛇精元与自己体内的混元气息并融体内，莫天只能到酒坊，借着烈酒的温性才能稍稍减轻体内寒气。
每当白蛇纯寒之气与他的元阳之气相生相克时，莫天体内便时而如火的灼烧，时而如冰的刺骨。
后来莫天下江南，至扬州，路途中偶遇一个一脸落魄的穷孩子沐川。二人因此结缘，此后沐川为报答莫天，一直鞍前马后，跟随在莫天身旁。
莫天索性就留在扬州，在扬州西郊城外的古桥旁置下一家酒肆。这里有好的水源，也有幽清的环境，此后定居于此，隐于肆内，一直潜心修炼武学，从未涉问江湖之事，因而从未有多少人知道他真正的武功。
沽酒当垆，隐于肆中。
有酒？对莫天而言还缺什么？自然是要一个格外清静的环境才行！可惜江湖之大，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恩怨！这些年里，总有或多或少横空飞来的恩怨就被莫天一一隔绝肆外，因此对他怨恨在心的人或许也不在少数！
他大意了，江湖的复杂与人性的缺点岂是能如他能盼，又岂容他独自清静？或许如刃兄所为才是大道至简，所谓大丈夫有所为而有所不为！既总归是逃避不了江湖的，那不如就洒脱的融入江湖！
初次相逢，刃光影对坐而言。
而他，莫天他或许早也想到也会有这么一天，平静的生活注定不能长久！只是没有想到这天会来得如此突然！
他暗暗沉思，忽儿废墟中传来一阵悉动之声，一个灰头垢脸的小伙，扒开压在身上烧焦的木炭，从废墟中爬了出来。
“公子……”
一种叫劫后余生的喜悦油然而生。沐川抬起头忽然便见公子站在河前的柳树下，当即心中喜悦溢于言表。
莫天轻轻扭过身，淡蓝色的眼眸倏尔放出一丝摄人的精芒，直直地锁向来者。
“小川，……”
“公子，是我！”
沐川裹着一身黑糊糊的东西跑了过来，说时忍不住抽泣起来。
莫天一愣，忙向他打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于成发……是于成发……”
莫天讶道：“于成发？！”
“是的，公子走后半个时辰，有四个人追着于成发，于成发再次逃进酒肆，后竟假借喝酒的名义趁机打晕我。我醒来后，酒肆已被大火包围，屋内的东西被摔得稀巴烂，最重要是公子您的剑……您的剑不见了……”
沐川说着越发地气得哭了。
莫天听完眉头一皱，他忽地转过身，表情竟是出现了一丝木讷，深情的眼眸不知在思考着何物。
沐川一边哭诉着委屈，一边低头抹泪，并未注意莫天的变化：
“公子，如今酒肆被毁了，我们该怎么办呀……”
莫天想起许多过往。“江湖是非难断，岂是刃光影可独善其身！”那年举杯相酌，刃光影对坐所言。
“酒肆于你我而言，本是栖身之所！今酒肆被毁，恐是命中机缘，既上天已不容我在此安身立命，天大地大，自只有四家为家！”
他或有一丝惋惜，一丝懊悔，但无论如何他总是如此坚毅。
“终是凡夫子，何处避尘埃！”
“俗尘与世，人间烟火，衣食住行，终究不是无欲无求。我既需这人间美酒，又何如自诩江湖之外！烟火之地，江湖所存，既做不了与世隔绝，无欲无求；便做不了一身清闲，淡泊于江湖之外。既无论在哪，总归是在这江湖之中，酒肆有无，终有何别？”
公子突然的一番哂笑，声色清冷，冷冷得有些自嘲道：
“年少时，我希望远离江湖，通过静修方式来追求无上的武学！而今看来酒肆虽僻，却仍在江湖之中！天大地大，也非某一人可独善其身！当年我落户于此，隐藏人市，只求幽静之地来炼化体内寒元，却避不了这一酒字。”
“那年前辈托剑于我！令我好生看管此剑。究其原因，只因此剑铸成千年，经商周剑神‘情无人’精魂祭剑而生，此般神兵利刃若流于江湖，落定力不足者手，只怕会被残影所惑，平添杀戮，因而我必须追回此剑！”
沐川这才注意起公子说话的语气跟从前大不一样了，公子向来温和处事，与世无求，今日说话却格外认真，而且语重心长的说了那么多话！
沐川心想着也是愤慨不止，道：
“对，公子！千万不要放过于成发这个盗贼，这家伙简直忘恩负义，偷东西竟然偷到公子您的头上来了！”
莫天感是微叹，忽平息道：“好呐，你待会便将这马儿拉到市集，找一买主，且换些银两吧！”
沐川讶道：“不是，为什么呀？公子不是挺喜欢这马吗？既然欢喜，为何要卖呢？”
莫天只是淡淡回道：“残影之应，感于光照，在它尚未出鞘或感光之前，它给我的感应是有限的。故此寻剑之旅，恐怕不会那么容易！行走江湖，长途漫漫若无盘缠打点，何以生计？”
“原来公子担心这个！”沐川忽地笑了起来，“银钱之事，公子不必担心，您瞧……”
他突地就将抱在怀中那块用着破布包裹着的黑糊糊的东西亮了出来。
莫天定睛一瞧，只不过是个拗黑得破旧不堪的木盒子，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这是什么……”莫天轻轻问。
“公子，这里可都是往日你让沐川替你打点酒酿的银票啊！我一直就把它藏置在酒肆的地窖之中，刚才为了避火忽然便想起了公子练功的地窖。你看……”
沐川说着已是欣然打开木盒，里面果然叠放着几沓厚厚的银票。
莫天怔了一怔，转眼道：“这样，这些银票我取两张，其余还是交由你保管！若照时间推算，于成发离去应该也有大半个时辰，我必须得立马起身！否则时日一久，残影一旦出鞘后果将难以预料……”
莫天言语之间，心事满怀，说完只是顺手取走两张银票，便转身欲意离开。沐川见公子神情恍然，不由问道：“公子…那我呢？”
莫天言道：“长路漫漫，江湖凶险，你不必跟来。”
“那，小川不跟着公子，那要去哪？”
“拿着这些钱，找个地方，去过些安稳的日子吧！”
沐川惊慌道：“不！小川无依无靠，若非公子救济，早就死于街头。今生若不能跟在公子身边报效犬马之劳，小川宁可一死！”
沐川表现得视死如归。
莫天想想，终是改口道：
“这样，此马你且留住，我此路前去会在过往沿途给你留下一种剑形标记，到时我若寻回此剑，你也可顺此标记所指方向来与我会合……”
说完袖袍一甩，人已投向遥不可知的虚空。
“哎……”
沐川微叹，话未出口，公子已悄然远去。果然，相比之下，于成发的轻功，比起公子轻云踏燕的身法，那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
当下撇了撇嘴，公子的武功实在不是他所能想象的，只好晃晃头，牵起马绳，抬眼欲走，忽然就在沐川摇头晃脑的一瞬间，他的目光忽然看向了酒肆旁河边的柳树，那树干上竟悄然留下了一道气指长虹的标记，指得正是公子消失的方向。
沐川当即就惊呆了，他不知公子这是何时留下的，因为他并没有看见公子用剑，这也太奇怪了！这道剑痕又是如何留下来得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