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这是谷城境内,曼陀岭下的一个大镇,名叫万家铺。
这一日,大街上行人熙来攘往,骡马车辆如流。一匹棕色的铃铛马,马儿旁萧瘦枯索的身影,牵着马混迹在三教九流的人群中,一路垂首漫步进了镇子。
清癯的身影坎着半肩宽松的枲袍,那黑色的袍服一侧长、一侧短,长得一侧斜跨大腿根部遮住了整个右臂,短的一侧则又完完全全裸露着整个左膀。
他一边走着,一边还不时调整着头上的竹笠,面对熙熙攘攘的人群似乎刻意又将头上的竹笠压低了几分。一路上,偶尔只见他抬头一次,却也立即认得那人面貌——断剑涯。
镇子里,满街的酒帘迎风招展,行人往来热闹不已。酒馆街旁门庭若市,一路走来街道两周的商家铺子十有八九都是酒楼客栈,茶园饭馆,十足的繁华热闹。
断剑涯停在路边,向一个小贩打听到此镇最大的酒楼叫太白居,就在前边街口不远的转角处。于是便牵着马来到了太白居门前,定看此楼果然豪华,里面的客人相比其他几处更是多了不少。
酒肆茶楼乃鱼龙混杂之地,当然也是消息传播之所在。
这一次从江南到南地,长途跋涉,断剑涯没有别的目的,目标也只有一个,那就是药谷的血人参。
药谷,即天下第一谷忘忧谷。尔来素有传闻,药谷百花奇草甚多,独门异药甚广,其中最为天下人津津乐道的便是两件宝贝,‘九转回魂丹’和‘百年血人参’。
九转回魂丹和百年血人参,据说两者并服有起死回生之效,古之人称:“起死人而肉白骨。”作为常年混迹江湖刀口上的断剑涯,又怎可对忘忧谷一无所知?当日扬州听闻老郎中之言,断剑涯心中便忧患不安,如此奇药岂易得之!
药谷乃白盟八大席派之一,而杀手界与白盟素不相立,说白点作为江湖旁门独秀,忘忧谷能否对自己慷慨赠药?关于这一点断剑涯很是担忧!因而他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只有知己知彼,洞悉彼此弱点,才能一战而胜!
跑堂的伙计见有生意上门,顿时来了精神,满脸堆笑的迎门出来,不待断剑涯做出反应,他已是不问自请地接过了断剑涯手中的缰绳,连忙交给打杂的伙计牵到后院去喂看草料,自己则赶紧吆喝着断剑涯上楼,又忙前忙后,安排座位,张罗茶水。
断剑涯只是微微一怔,也不作声,低着头便随伙计的招呼,一路直步迈步上了酒楼,到了酒馆二楼。
伙计抹开桌子,摆好椅凳,待断剑涯坐定,这才高兴地又是哈腰点头地问道:“客官,可是想吃点啥?”
即便人在酒楼之内,断剑涯垂着得头依旧不曾抬起,头顶上的竹笠严严实实地依旧遮住着他的整张脸,他闻言只是拿出一锭五两纹银,径直放到桌上:“尽管捡些好酒好菜,一并送来便是!”
小二微微打量了此人,只觉他衣着古怪,一直低着头,似乎不愿让人看见他的样子,但见他一出手便拿出五两银子后,勾起的疑念便也打消,江湖中人哪一个不古怪呢?
当下心中暗自嘀咕一声,想着笑脸更是胜了几分,赶紧拿起银子,咧嘴笑道:“唉,好叻!客官稍等一下,好酒好菜马上就来!”
说完,扭身退去,不过一会,打杂的伙计便送来了酒菜。断剑涯用面巾揩了揩手,这才慢条斯理地端着酒壶,一杯一杯地复斟着,期间一切动作皆用坦露的左手完成,袍缎下掩盖得躯体右臂却丝毫不见动静,仿佛像有又仿佛没有。
只是看似一个人喝着闷酒,可竹笠下的一双尖尖的耳朵却是拉得老长,就在此起彼落的举杯独酌中,凝神细听着酒楼客人的谈话。
时间不大,镇外三骑快马如飞而来,来到太白居楼下,从马上跃下三人。年纪不大,为首的是个年轻华贵的公子,另外两人一身浅灰衣裳,像是药谷的袍服。
那少公子握着柄鱼皮鞘的长剑,跃下马来金黄色的剑穗迎风飘拂。店小二突见着三位客官迎面而来,立马笑得像店里供着的弥勒佛一样,连忙带人迎了上去。
身后的两个灰衫青年也一同下马,将马缰扔给伙计,昂首挺胸,便尾随着那位少公子一同大步踏入了酒楼。
店小二一愣,赶紧又回迎了上去。那几人走起道来,跟一阵风似得横冲直撞,一路直奔着楼上而去,似乎很是熟道,好似如经常来一般。
楼道之间,小二一路屁颠屁颠的跟在几人身后爬上了楼,使劲地找着机会钻着空子般挤到少公子面前,追着赶着向其搭话道:
“哎呀,宗公子,您有请,三楼的雅间可一直给您备着呢!”
小二点头哈腰地急忙跟上前去,立是满脸的殷勤。那位宗公子回头望他一眼,不住点了点头,似乎对他的服务很是满意,道:
“不错,快……有赏!!”
宗公子微微一笑,他身后灰衫青年,闻言立马掏出一块碎银放进那小二的手中道:
“就不劳小二哥再带路了!五斤陈绍女儿红,菜捡些好的赶紧上来。”
小二接过银子掂了掂,不下一两,心中好生高兴,连声颔首道谢后目送几人上楼。
几人从上楼的那一瞬间,便吸引了断剑涯的注意,他暗中观察着三人,只见其中两位灰衫男子的袍服很像是药谷的袍服。
待几人完全上了楼後,店小二准备高兴地转身下楼离去时,忽然断剑涯突然唤过他来,向他小声问道:“小二,这三位你可认识?”
伙计一愣,见是那位出手阔绰的客官,便才轻声问道:“您老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吧?”
断剑涯点点头,伙计又道:“那客官您可知离此不远处便有一岭叫曼陀岭?曼陀岭后有一山谷,那便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天下第一药谷忘忧谷。刚才那位领头的公子,便是那药谷何谷主的侄儿!”
断剑涯道:“那想必忘忧谷是很大的了?”
伙计连忙点头道:“纵南到川蜀,展北到关内,天下西南、西北的陆路码头,可以说无一处没有他们的买卖。”
断剑涯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伙计嘿嘿一笑,道:“那位爷吧是这里的常客,时间久了,小的便也就与他们厮混得熟了。”
断剑涯道:“喔,那请问这何谷主的为人如何?”
伙计连声称赞道:“那可是位‘悬壶济世医苍生,妙手回春解疾症’的大好人。”
断剑涯枉一凝眉,沉默一会儿道:“好叻,多谢小二哥,你先去吧!”小二见没事了答应一声,便也就此离去。
不知过了多久,酒足饭饱,那楼上的年轻公子这才醉眼朦胧,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步履踉跄地就往楼下走来。
身后两个灰袍小伙也是醉意朦胧,满脸通红,整个人跌跌撞撞地从包间内掀帘而出,相随而去。
跑堂的伙计,刚在二楼里伺候客人,忽一抬头便瞧见楼上的宗公子竟然摇摇晃晃地向楼下走来,伙计见状赶忙跑上前想搭一把手扶住他道:“宗公子,您怎么喝醉了呀?”
“你说什么?我怎么可能醉呢!我是谁?我宗少保那可是千杯不倒,我怎么会醉,瞎说!看着,小爷赏你的酒钱!”
叫宗少保的少年,满身酒气,一边说着一边在怀里胡乱摸索,最后掏出几两纹银,随手抛了出去,也不知最终是扔向了谁。
哐哐铛铛地银子沿着古木色的楼阶滚落一地,楼下打杂的伙计,听着声响顿时也注意到楼上的情况,赶紧帮忙拾起地上落下的纹银,跑上来交还给领头的小二手中。
小二哥接过银两,又将其塞回宗少保的怀中,道:“宗公子您能屈临鄙店,那是为小店增光,能为公子做事,小人更感十分荣幸,岂敢加要公子的赏钱。”
宗少保撅着嘴,喃喃自语道:“拿着,本少爷给你的,那就是你的!好了,少爷我也该回了!我来的事不许胡说!”宗少保又将碎银掏出,塞给小二的手中,回头朗声宕去。
断剑涯目送着众人的身影在二楼楼梯口消失后,转即喝道:“小二,结账!”
小二拿着宗少保给的银子,愣了一下,忽然又闻店内客人的呼唤,再看时宗少保已一步步下了楼道向一楼门外踉跄而去,当即又朝楼下的伙计吆喝道:“快,好生搀扶着!”
楼下的伙计也瞧着人,当下都知这是药谷的贵公子,纷纷涌上前去。小二说道一声,这才又赶紧笑脸相迎,朝着断剑涯跑去:“唉,客官来了来了,您这一桌共用三两银子,余银小的这便到柜上给你取来!”
断剑涯微微起身,突然说道:“不必了,余下的就全当赏赐给你,你快去把我的马牵来!”
伙计闻言大喜,今日何其幸运,多出的碎银可是不下一两叻,当下心中又好生高兴,连声向他谢道:“好叻,客官,小的这就叫人给您牵马去!”
说完,已是脚底抹油猛地朝着楼下跑去。断剑涯说完微微整理了一下衣服,便也朝着楼下一步步迈开步去。
出了门,一个伙计早已牵好了马,候在门外,断剑涯接过马绳,便瞧见街道朝西远去的转角处上那个沉醉的少公子,一路信马由缰地朝着西边镇外的那条古道悠悠晃去。
前后虽隔数丈之远,铃铃朗朗的谈笑声依稀可听,断剑涯平望前方,眨了眨眼,飘身上马,跟随着向前方一路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