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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天光何处 谱人间奇迹

成小溪惊骇欲绝,燃着火折,见两道铁栅栏俱是精钢所铸,粗如儿臂,刀斩不断,手拉不弯,而棚栏之外的巨石更不知有多大,多重,心中只感一阵阵冰凉,顿时猜到敌人为何要留一个洞口给他以退身之地,原来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用意就是要逼他入洞。成小溪抱着庄冰荻向洞口另一端奔去,果然,另一端是绝壁。

两头都被堵死了,成小溪陷入了绝境。

不一会儿,火折渐渐微弱下来,终于一晃而灭,洞中复归黑暗。看不见任何东西,也听不见任何声响,洞中除了两个人之外,静得可以听见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这种静,是真正的静,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杂音的,那块万斤巨石不但将光明隔绝了,也将声音隔绝了,巨石内与巨石外是两个世界,一个是无声的黑暗世界,一个是五彩斑谰的有声有色的彩色世界。

成小溪彻底的绝望了,一阵阵冷汗沁出,全身冰冷。黑暗中寂寞感随之而来,这世界似乎只剩下自己一人,绝望、孤独、黑暗、寂静,种种世间最令人难以忍受的痛苦同时向他袭来,他也感受到了死神的接近,他快要被无边无际的黑暗与万物绝灭般的死静压得窒息而死了,他拼命攒聚自己快要溃散的意志,使自己不致于立即被黑暗与孤寂打倒。

绝望中,他的冰凉的手忽然感受到一点点温暖。呵,那是荻妹的胸口。成小溪的心一颤,胸中忽然涌进一股狂喜,荻妹还没有死,她还活着!这世界并不只剩下自己一人,自己并不孤独。成小溪翻身站起,燃着火折,将火光移近她脸上。见她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用手探探鼻端,也是毫无热气,不由心一沉,又去探她心口,过了许久,终于觉察她心脏仍在极轻微极虚弱的跳动。心中不禁又升起了希望,摸了摸腕脉,触手冰凉,脉搏早已不跳,庄冰荻竟是只靠一线心机的跳动来维持住生命之线不断的。

成小溪心知延迟不得,赶紧取出几粒专化寒气的灵丹与强神提气的妙药,喂进她嘴中,又运使真气迫她吞下腹中。然后将她身子摆正,自己盘膝坐于她身侧,调息运气,将两掌分别按于她背心督脉的灵台穴与胸口任脉的膻中穴,缓缓将纯和的内力从双掌间源源不绝地输送过去。

成小溪的度厄神功,学自佛门,乃是天下至阳至刚的内功,成小溪虽未练足火候,但在江湖上,已算得上一个一等一的顶尖高手,一股股纯阳暖和的真气渡入庄冰荻体内,顿时慢慢将阴寒之气驱散。庄冰荻身子渐渐回暖。

用了半个时辰功夫,成小溪头上已冒出腾腾白气,缭绕在头周围,头顶在白雾中若隐若现,这才将任督二脉打通,心知荻妹的性命已无忧,缓缓舒了口气,吹灭火光,盘膝静坐,运了一会功,待真气复原之后,又将双掌按于她腰间带脉的维道穴与胸口冲脉的幽门穴。半个时辰后,将两脉打通,盘膝静坐,固本培元,待真气充足时,又将双掌分按于她阴维脉和阳维脉的穴道上。这一次用了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就打通了两脉。此后时打时歇,每次打通两脉,所用时间也越来越短,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终于将庄冰荻的十二正经、奇经八脉全部打通。这一来,庄冰荻不但内伤痊愈,功力也因此激增,成小溪用真元内力替她疗伤,无形中也是助她练功。

大功告成,成小溪却已疲累不堪,精力虚脱,全身汗出如浆,脸上露出一丝疲惫的笑容,放心地倚壁静坐,固本培元。

此时,他的心中充满了喜悦,洞中的黑暗与死静对他也丝毫无用,寂寞孤独感似已远离他而去了。

良久……

庄冰荻悠悠醒转,只见面前一片黑暗,看不见任何东西,也不见她的小溪哥,不由慌了,叫道:“小溪哥,小溪哥,你在哪里?”站起身来,只觉身手敏捷,身轻似燕,手脚麻木、全身冰凉之感已离体而去,心里微感诧异,双手伸出,在黑暗中摸索,口中不停地叫道:“小溪哥,小溪哥!”但她摸错了方向,摸来摸去,摸着的不是虚无空落的黑暗就是冰冷冰冷的石壁。她见没人应声,不由急得哭了。

忽然绊着一物,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忙扶住洞壁,只听得脚下哎哟一声,一人叫了起来:“荻妹,你干么踩我脚?”

庄冰荻惊喜欲狂,道:“小溪哥,是你。”扑上去,抱住成小溪,又嗔道:“谁叫你不理我,踩你一脚活该。”

成小溪苦笑道:“我正在睡觉,哪听得见你叫我?你踩醒了我,不向我道歉,反骂我活该,世间焉有是理?”

庄冰荻满腔欢喜,道:“我向你道歉,好了吧?”啧的一声,就往成小溪脸上亲去。黑暗中看不见,第一下亲在成小溪的眼睛上,第二下却亲在石壁上,着着实实啃了一口石头。

成小溪笑了起来,道:“你干嘛呀?乱啃石头,我可要吃醋了。”

庄冰荻满脸通红,双手乱扑乱打,嗔道:“你坏,你坏!”

成小溪道:“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不相爱,你又打又骂,对我是又亲又爱了,原来你对我是真的一片深情,对石头只是一时兴之所至。”一把搂住她的纤纤细腰,摸准了位置,才将嘴唇缓缓向她嘴唇印去,以免重蹈庄冰荻覆辙。

庄冰荻浑身一震,停止了打闹。洞中立时归于死静,两人可以互相听得见对方的心在怦怦乱跳。

静,静得无与伦比。寂静之中,两颗心在迅速交融。万物沉默,千声俱寂,似在为他们哀悼,又似在为他们祝福。

过了良久,两人才分开。庄冰荻舔了舔嘴唇,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这么黑?应无敌他们呢?现在又是什么时候了?我的内伤又怎么好的?”这几个问题盘梗在她心中,早就想问了,直至此刻才有时间发问出来。

成小溪心一沉,道:“我们陷入绝境了。”将她昏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复述了一遍,又道:“现在我们除了等死,别无他途。”

庄冰荻沉默了一会,道:“现在大概已是半夜了,过了明天中午,闯王就会派人扫荡鹰嘴峰,将我们救出去也不一定。”

成小溪道:“闯王派兵来,不知情况,满山乱搜,也不会找到一个刺客。就算找到了这个鹰嘴洞,他们进了这迷宫,还不是一样陷入绝境?就算能找到这儿又怎样?外面巨岩封口,他们又怎知道这里面还会有一个洞,并且这洞里正关着我们俩呢?对此,我已不抱任何奢望,能与你死在一起,我于愿已足。但愿闯王能避过灾劫,将冷魂飞一伙一网打尽,永除后患。”说着跪倒在地,默默祷祝。庄冰荻也随他跪倒,向远方遥祝。

祷祝完毕,庄冰荻站起身来,道:“我饿了,想吃东西。小溪哥,你一天没吃东西,也饿了吧?”

成小溪纵身而起,道:“对,现在别管他生生死死,咱们还有十几天性命,趁机纵情享乐一番。”

两人坐倒在地,燃着火折,取出水袋,拿出干粮,就吃了起来。

饮食完毕,庄冰荻道:“现在天快亮了吧?”

成小溪理解她的心情,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她那美丽含情的双眸,没有答言。

庄冰荻胸中忽然涌起一股无法言宣的复杂感情,只觉得鼻子酸酸的,眼睛望出去也是泪雾朦胧一片。

成小溪轻轻地搂着她,给她以无言的鼓励与力量,然而,他自己的眼眶却也潮湿了。

毕竟,他们都还年轻,都还只有二十来岁,他们的前途虽不能说是锦绣满路,但也能算得是飘萍一对神仙倦侣,在烈火中,在战场上,他们只会活得更加快乐,更为充实。

只有死之将至的人才会对生有着强烈的渴望,他们相拥相偎,想起了外面的世界,想起了太阳、星星、月亮,想起了闯王、高夫人、李双喜、李来亨,想起了昔日的战友,想起了鲜花、雨露、碧波、青山……

然而,这一切转瞬都要离去……

不,已经离去了啊!

他们又想起了地狱,在他们身周,只有无边的黑暗,无尽的沉寂,除此之外,能与地狱稍为区分开来的,就只有相互间还有温暖的关切和慰藉,还可以回忆许许多多的不可磨灭的往事,伴随着他们的,也就只有回忆了。

那种窒人的死寂又渐渐从四面八方向两人包围过来,虽然不再寂寞,不再孤独,但黑暗与寂静仍然具有无法抗拒的侵蚀力,这时候,他们多想再听一听自然界的声响,再看一看阳光啊,哪怕只是一线,那也带给两人多大的兴奋与希望啊!

两人打开火石,燃着纸媒,驱走了一小块黑暗。

然而,这点亮光又能照亮多久呢?

于是,两人又吹灭火折,开始向洞壁间一寸一寸地寻找天光,开始凝神谛听有没有哪里发出一丝一毫的天音。两人怀着满腔的希望,痴迷地向前摸索,谛听,再摸索,再谛听……因为有希望毕竟也能给人带来鼓舞,也能暂时赶走盘梗于胸的绝望啊。

求生的欲望支持着两人不停地寻找,不止地谛听,然而,两人一次又一次失望了,耳中除脚步的沙沙声,呼吸声与心跳声之外,再也听不到第四种声音,眼中更是一点亮光也看不见。

两人希望的肥皂泡破灭了,精神的支柱彻底坍塌,两人颓然坐倒下来,孤独寂寞感立时又占据整个心间,使两人胸口淤塞,呼吸困难起来。

两人不发一言,互相静坐,任凭各种思绪聚扰而来,又任凭各类念头离体而去,飘飞于冥冥太空中,不知不觉间,两人又拥抱在一起。

“现在太阳已经出来了吧?”庄冰荻忽然发问,象是自言自语,又象是茫然间由脑中跳到嘴里来的。

“我们都要死了,我们不再拥有太阳了。”成小溪答非所问,随口说道:“荻妹,我们虽然已是夫妻,但还从没入过洞房呢!”他忽然说出这么一句,好象他的头脑又稍稍装进了一点正常人说的正常话。

“那我们入洞房吧,这是真正的‘洞’房,从没有人这么有福气,而且……”庄冰荻没有再说下去,她缓缓地躺下来。她也从幻想中回归到现实来,头脑中开始装入一点正常人的意识。她忽然有点害羞,而且还感到心跳耳热,心中又是害怕,又是渴求,矛盾的心情令她口干舌燥,面红耳赤,双眸也泛出迷蒙而闪亮的柔波。

忽然,极端的寂静中,她听到了一丝极微弱极虚无的淙淙水响从地底深处袅袅传来,若隐若现,若断若续。她的心一下被抓紧了,不住侧耳倾听。不错,是水响,是一夜来她听到的唯一的外界之音。

就在此时,她的唇上突地印上两片滚烫的嘴唇,身子被紧紧地搂住了,成小溪压在她身上,正在狂吻着。

庄冰荻耳中的极细弱的水响声立即消失了,代之而入的是成小溪粗重的呼吸声。庄冰荻忙推开他,道:“小溪哥,慢……慢来……你听……”

成小溪喘着粗气道:“听,听什么……什么都听不见……我只听你……你的”一边含含糊糊地说着,一边就要解庄冰荻的衣裳。

庄冰荻又羞又恼,一打他的手腕,嗔道:“快放开我,有水声,我听见水声了。”

成小溪嘴里咕噜道:“什么水声?别管它!……啊,什么,水声?真的?”蓦地清醒过来,心胸同时注入一股兴奋激动之情,结结巴巴地道:“在,在哪里?”

庄冰荻红着脸道:“快放开我嘛!”

成小溪忙滚下身来。

庄冰荻道:“别出声,你把耳朵贴在地上听。”

成小溪依言而为,过了一会,果然听到淙淙的细水流动之声若有若无地从地底深处传上来,不禁大喜欲狂,欢呼了一声,激动地道:“有救了!我俩有救了!这一定是地下河!”

庄冰荻不解道:“什么地下河?”

成小溪道:“地下河就是地下的水流汇聚在一起,形成的一条河,也叫做阴河。它十之七八会流出地面的,只要我们找到这条地下河,顺流而行,就有可能逃出生天。荻妹,你真聪明,会想起江湖中常用的用耳贴地去听的方法,我真笨,这么一个简单方法,我怎么就想不到?”

庄冰荻红着脸道:“我,我也是刚才躺在地上时无意间听到的……”

成小溪兴高采烈地道:“只要我们找到这条地下河在我们脚下的确切位置,就好办了。来,咱们往前听听。”

拉着庄冰荻往前奔了几十丈,再贴地谛听,淙淙水响似乎响亮了些。两人再奔前数十丈,听起来水响声又有些若断若续、若有若无了。成小溪道:“地下河的确切位置就在这两地的数十丈之间。”

两人听听走走,走走听听,凭着深湛的内功修为与过人的耳力,分辨着水声极微弱细小的差别,终于找到了地下河的确切位置。成小溪用庄冰荻的青萍宝剑在地上划了一个直径三尺的圆圈,道:“咱们从这里挖下去,终能挖到终点的。”

庄冰荻道:“这么厚的岩石,就凭我们两个人和两把剑?”

成小溪道:“别泄气嘛,我们现在只能这么办了。你这柄剑是宝剑,斩金断玉不成问题,削石挖地就更不成问题了吧!就只用你这柄剑吧,咱们一人干一阵。荻妹,点着火。”

嚓的一声,火燃着了。

成小溪气运丹田,直透剑尖,嘿的一声大吼,剑尖直贯入石中五寸有余,再运真力,沿线划了一个圈,拔出长剑,左手一掌,碎屑纷飞,地面上出现了一个深坑。成小溪连发几掌,被剑割下的整块岩石已被击碎。清除掉碎石之后,又接着再割,再劈,再清扫,这样只干到手足酸软,才换由庄冰荻接着干。

庄冰荻内力本不及成小溪,自被他打通全身经脉后,内力激增,此时全力一剑竟也能插入石中五寸有余,不禁又惊又喜,学着成小溪的样子运剑一割,岩石果然应剑而裂。两人一鼓作气,不到一个时辰,石坑已凿了有半人多深了。忽听得咚的一声,一块碎石滚了一下,竟发出了空洞之声。成小溪惊喜道:“快啦,荻妹,快啦!”

再凿一会,哗啦一声,一块石头掉了下去,溅起一片水花,同时一股清新的空气从小口中直透进来。“挖通啦!挖通啦!”两人喜极而呼,将洞口扩大,探头往下面瞧去,却是一团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见哗啦哗啦的水波涌动之声。

成小溪接过庄冰荻递给他的火折,左手攀住石块,缓缓将身子吊下去。刚下了一半,脚已浸入水中,只觉这水冰凉至极,沁肌刺骨,直透心头,忙运气护身,才好了许多。身躯缓缓下吊,待脚尖踏着水底砂石时,水已淹至胸口。

凭借微弱的火光,只见地下河内尖石怪立,犬石交错,水流哗哗不绝地向前方黑暗中奔逝,除此之外,并没其他怪物,这才放下心来,道:“荻妹,下面水冷,你运气护住身体之后再下来。”庄冰荻依言而行,跃下河来。

成小溪道:“你在后面断后,我在前面开路。”于是,两人借着细弱的火光摸索前进。

水时深时浅,深的时候,需游泳前进,浅的地方,水只及膝。河道也忽宽忽窄,有的地方怪石挡路,更使得两人不得不用宝剑开路。渐渐地,水愈来愈深,而河道却愈来愈窄。水一直漫到颈部,再走一会,两人就摇摇晃晃站立不稳了,只好搀扶着游水前进。河道太窄了,他们不是手脚碰在石壁上,就是头顶撞在洞顶,火折也几次差点被火浸灭。

两人感到胸部异常郁闷,直喘粗气,幸好两人都具有坚实的内功基础,相互支持,相互鼓励之下,意志力无形中比常人强了数倍,因而他们也忍受住了这恶劣环境的折磨。

河道似乎另有数处水眼,将水分流走了,水又渐渐地变浅,到后来竟只剩下淙淙的一道不足尺深,不到尺宽的细流,而这时洞顶也越来越矮了,只有四尺多高,两人只有弯下腰才能行走。两人暗暗担忧,不知前面到底是凶是吉,等待自己的是生是死,前路漫漫,他们只是抱着一个美好的希望奋勇前进。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也不知走了几里,前面仍是黑洞洞的不见尽头。成小溪嘶哑着嗓子道:“现在快中午了吧?”

“离约定的时间快到了。”庄冰荻如银铃般的嗓子也颤着一丝疲惫的沙哑。

水道越来越矮,到最后只有伏下身子才能前进,两人如钻入了一个极长的圆筒中,在匍匐前进,水淹不到他们,但洞中不时涌来的寒潮却刺肌砭骨。

这些都难不倒两人,但终于最大的难关来了,两人没法前进了,地下水流依然长长延伸出去,但两人的肩膀却被卡在两壁上,不能动弹,头稍抬高一点就会撞上顶壁。

庄冰荻绝望地道:“我们完了,此路不通!”

成小溪道:“不,有水就有宣泄之处。我们除了继续前进,已无退路。”

“我们却怎样渡过难关?这洞越向前越小,到最后只怕一只老鼠也钻不过去了。”

“那我们也得钻!”成小溪面色从没有这一刻凝重,“我们都学过缩骨功。再钻不过去时,就用剑开路。我相信,不用过多久,就会找到出口了。”

他身子抖了一抖,运起缩骨功,身躯立即奇迹般缩小、变细,游鱼般地滑了进去,向更深处爬去。

庄冰荻道:“好吧,反正要死也跟你死在一起。”

遂也运起缩骨功,她身子本比成小溪瘦小,在这狭窄的“圆筒”中爬行,她却是占了不少优势,很快就跟上了成小溪。

新的难题接踵而来,缩骨功也爬不进了。两人呼吸困难,胸口憋闷之极,大张着嘴呼哧呼哧直喘气,火折子早熄灭了。

“也许我们就要死了。”庄冰荻叹了口气,贴壁静听了听,道:“前面还无异样,没有出现任何转机。”

成小溪用青萍剑奋力地削落一块块石头,扩大地道,他现在也有些气力不继了。

“也许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白废,只能加速我们的死亡。”成小溪喃喃道,信心也有些动摇了。

庄冰荻的心一颤,她一直依靠他的坚强自信支持下去,他一动摇,只怕两人真的完了,她后悔自己絮絮不绝唠叨些丧气的话,动摇了他的意志,忙道:“不,你不是说有水就有宣泄之处吗?也许再坚持一会,情况就有变化了。”

成小溪道:“那我们就坚持到最后一刻。”探身蠕动着进了尺余,又用剑斩石开路,剑落石掉,叮当哗啦的,杂音乱起,犹如魔乐,似在给两人打气。

“啊,我们进入了泥土区域!”成小溪一剑刺入了泥土,兴奋地大叫起来,“我们已出了鹰嘴峰了,这一定是在山脚下的某处地方。”

两人为意外的转机兴奋不已,加足了干劲。泥土区洞口都是圆形的,得完全靠两人手中的宝剑开路。洞中空气稀薄,幸好两人都练过龟息功,还挺受得住。两人奋力钻进了丈余,泥土随水流走了一部分,没有淤塞住洞口,但两人明白,发生这种情况是随时有可能的,进入泥土区域对于他们是祸是福仍是不知道。

庄冰荻再次贴壁静听,过了一会,她那渐失正常的耳朵隐隐听到一丝异常的声音,那声音奇特之极,似有些熟悉,她迟钝的大脑已想不起这是什么声音,于是她叫成小溪听。成小溪听了一会,泥水满面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哑声道:“这声音象是……象是……我说不准,但它定会给我们带来福音。”

“是吗?”庄冰荻僵死的身子注入一丝生机。

他们又象蚯蚓般缓慢向前蠕动,近了,近了,那声音渐渐清晰起来。哦,它是那样的亲切,那样的引人,他们快要见到光明了,他们明显地听出有人在他们头顶上,沉重的脚步声清晰可闻,他们又要进入活生生的人群之中,他们将要告别身后的噩梦与黑暗,从地狱中回归到令人神往的人间了。

哦,原来人世间的一切是如此的温馨,如此的亲切,他们强烈地感受到了阳光的召唤与亲人的温情,此时此刻,只要能见到第一线阳光,他们就会感觉到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最幸福的一对了。

“当!”一声金石交鸣之声打断了两人脑中幻想的一切。

“到了!”

成小溪将疲软的身子硬拖过去,将那石块周围的泥块一块块剥掉,露出了几块青砖,千里而来的地下水,正从两块青砖的缝隙间淙淙涌出,带出去了浑浊的泥水。

忽听得清晰的咒骂声从头顶传来:“他妈的,好端端的井水怎么突然间变浑浊了!”

两人一听此话,立即明白他们到了一口井边。成小溪运足掌力击去,哗啦一声,几块青砖齐向外倒去,扑通扑通地掉下水。成小溪艰难地将头探出去,去感受那第一线阳光的召唤。

只见井沿边一个村民睁大恐骇之极的眼珠,直勾勾地瞪着成小溪,呆了一会,蓦地将水桶一丢,大叫道:“妖怪!妖怪!”转身飞逃而去。

成小溪一怔,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心道:“妖怪?什么妖怪?难道他把我当成了妖怪?”在水中照了一下自己的尊容,才恍然大悟,自己满头满脸的泥浆,又突然间从地底钻出来,难怪会把人家吓得大叫“妖怪”,魂飞魄散,逃之夭夭。

努力地钻出身子,抓住垂落下来的井绳,才觉双臂酸软,全身无力,要在平时,这一丈多高的距离,一跃即上,现在却需攒聚全身的劲力,才能勉强一点点地爬上井去。庄冰荻也比他好不了多少,爬上井沿后,两人无力地滑倒在井圈上。

两人并肩而坐,互相对望,只见对方都是浑身泥浆,鬼不象鬼,人不象人,脸上连五官轮廓都分不清楚,只有一对眼睛仍光闪闪地露在外面。

成小溪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道:“这是我俩最险的经历。”

庄冰荻也微笑着补充道:“也是我俩终生最难忘的经历。”

一阵清风拂体而过,两人精神一振,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顿感神清气爽,一连十几个时辰的劳累爽然若失。两人手扶着手,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举目四顾,这才发觉已到了鹰嘴崖下的鹰嘴镇。

太阳当头猛射,寒冷已不复存在,两人四手相握,掌心劳宫穴相对,真气缓缓地输送至对方体内,不过片刻,两人精力稍复,成小溪道:“午时已到,咱们去找闯王吧!”两人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地向刘家寨而去。

那个喊“妖怪”的村民带着一大群持锄拿棍的人赶到,见一个“妖怪”变成了两个“妖怪”,而这两个“妖怪”居然敢在阳光底下行走,心里又惊又怕,都感不可思议,认为他们定是上界下凡的神仙,联想起近日鹰嘴峰不断闹鬼的事,齐丢掉棍棒,对着他俩的背影又跪又拜,大呼:“小民有眼不识泰山,冒犯神灵,请神灵宽宏大量,饶恕小民,明日即为二位神灵进祭供奉。”

成庄两人头也没回,偎依在一起,渐渐走远……

千余名义军士兵悄然无声地疾走,脚步杂沓,只听见沙沙的声音,没有一个人讲话,队列整齐,刀枪锃亮。领头的是一骑马的大汉,身躯魁伟,雄纠纠的象山一般强壮。他身后的两名小将,眉清目秀,机灵的眼睛里流露出不可遮饰的活泼。此时,两人明亮的眼睛里都满蓄泪水,面上满是悲愤、凄奖与仇恨之色。

忽然,迎面有两个浑身泥浆的人摇摇摆摆踉跄着走来。左边那少年小将喝道:“什么人?站住!”

右边那小将机警地拔出了佩剑。

忽地其中一泥人道:“双喜,来亨,是我们……”

话未说完,那两名小将已惊叫起来:“你们是小溪哥与庄姐姐?”

两个泥人同时点头。他们正是死里逃生的成小溪与庄冰荻。

李来亨赶紧跳下马来,道:“怎么会这个样子?你们遇到了什么危险?”

成小溪道:“一言难尽。”与庄冰荻两人蹒跚着拜见那位为首壮汉道:“李大哥。”

那壮汉叫李过,是李闯王的侄儿,也是军中的一位大将。李过约束住部队,急道:“怎么回事?”

两人将事情前前后后一说,众人听他们竟是沿着地下河流逃出的,震讶不已。李来亨与李双喜见们面目难辨,泥浆涂了满脸满头发,衣裳碎裂褴褛,污垢不堪,神情萎顿,哪里还有半点人样,都难过得流下了眼泪。

李双喜道:“我和来亨还以为你们已被狗娘养的杀害了,正准备去为你们报仇。还好,你们吉人天相,自己回来了。等下义父见了,不知有多高兴呢!”

李过下令道:“全军听令:前队作后队,后队作前队,回营!”

全队士兵行动整齐,又返回原路。

李双喜和李来亨一路上簇拥着成庄二人,刨根问底地追问某些细节。

到了老营,成庄两人梳洗一番,焕然一新后,才去见闯王。

李自成见他们安然无恙归来,高兴之极,拉着他们坐下,道:“你们奇特而又惊险的历险记补之(李过的字)已给我们说过了。你们就将你们在鹰嘴峰调查到的情况给大伙儿讲讲。”

成小溪环视一周,见军中大将基本都来了,说道:“鹰嘴峰的‘鬼’果然是洪承畴派来的应无敌、冷魂飞一伙,他们都躲在鹰嘴洞中。”

刘宗敏不解道:“鹰嘴洞?”

成小溪笑道:“那是我和荻妹给它取的名字。原来鹰嘴峰的鹰嘴里还有一个洞,直伸入鹰嘴峰腹部,深广无比。洞里地形复杂,岔路纷繁,有如迷宫,不熟途径的人一走进去,三转两转,就会连东南西北也分不清。所以,我们不可能派大部队去围攻,只有带几个高手深入洞腹,出其不意地去袭击冷魂飞一伙。”

李自成沉思了一会,道:“大家看怎么办?”

刘宗敏道:“由我带二十个亲兵高手,扫他娘个蛋!”

郝摇旗道:“我给你当副手。”

李过、袁宗第等都纷纷赞成,李双喜李来亨这对小将更是高高举起双手,只有田见秀默不作声。

李自成素知他行事向来计虑周密,不露漏洞,笑望着他,道:“玉峰(田见秀的字),你有什么看法?”

田见秀道:“这办法虽可行,但还应派兵包围住山下,不让他有人漏网。”

李自成点了点头,见众人都点头同意,遂道:“好,就由宗敏和摇旗带领高手扫荡贼巢……”正是:

历尽万难出绝境,邀众二上鹰嘴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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