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世事变幻 凄别生与死
鱼龙混杂 难辨真和假
四人怕林辛谷也遭到不测之祸,日中也不歇息了,尽抄近路马不停蹄地赶向野人谷,走的都是荒僻小道。
这一日傍晚,四人急于赶路,错过了宿头,一路上山林茂密,长草丛生,一眼望去,数十里内,但见莽莽苍苍,尽皆林海。眼见暮色四笼,今日是定然走不出这片树林了,四人都甚是焦急,加快了脚步。
走不数里,转过一道山梁,四人眼前突地一敞,只见密林深处现出几间木屋来,疏疏落落置于林荫之间、山坡之侧。
在这深山老林中居然见到房屋,四人都是大喜,快步行去。来到屋前,紫云道长高声唤道:“喂,有人吗?”连唤了几声,四周静悄悄的,阒无声息。紫云道长心道:“难道这是几间空屋?这倒好了,便宜了咱们。”走上几步,便欲推门,突地心中一动,从腰中解下玉箫,拿在手中,然后伸手推门。
手掌还未触及门上,忽然“吱呀”一声,那门不推自开,一个老妇人手挽一个洗米篮走了出来。紫云道长这一掌推去,倒象是算准了时间,有意往她身上捺去一般。紫云道长一惊,急忙顿手。那老妇人骤然见到他们,吓得倒退一步,眼中充满了惊惶,张嘴大呼,嘴巴张开,却只发出“哑”的一声极难听而又嘶哑的声音。
紫云道长暗暗惊疑,后退一步,抱箫道:“老大嫂,行道之人,借宿一晚,行不行?”那老妇茫然瞧着他,似乎听而未闻,紫云道长见她毫无反应,又恭敬地说了一遍。那老妇嘴巴张了张,又发出那种极难听的哑哑之声,指指自己耳朵,又指指嘴巴,摇了摇手。原来她既是聋子,又是哑巴。
紫云道长哑然失笑,向她打了几个手式,要借她的锅灶做饭。那老妇指指手里洗米篮,又摇了摇手,裂嘴笑了笑,表示不用他们自己做饭了。紫云道长拱了拱手,那老妇笑呵呵地蹒跚去了。
不一会儿,那老妇已将饭煮好,木屋中无酒无肉,众人只得就着些干菜吃。郭青莲给了那老妇一锭银子,那老妇又惊又喜,连连躬腰作揖,转入后堂去了。众人见这老妇又聋又哑,龙钟不堪,丝毫没起疑心,当即大吃起来。
吃到半晌,张南江与紫云道长突然大叫“哎哟”,两人翻身滚倒在地。游怡云和郭青莲大吃一惊,连忙扶起二人,只见两人脸色紫黑,双唇紧闭,已然晕去,显然是中了剧毒。游怡云赶紧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两粒专解天下各种无名之毒的“六阳丸”,塞进两人嘴里,闭住了他们周身的十几个穴位,继而又将手掌贴在紫云道长的百会穴上,以本身真气催开了那丹药。郭青莲也以真气催开了张南江嘴里的“六阳丸”。
过了一会,紫云道长和张南江终于悠悠醒转。
游郭二人跪在两人面前哭道:“师父,师父,你怎么啦?”紫云道长哑声道:“我们中计了。你们快抓住那个聋哑老妇,逼她取出解药来。”
游怡云道:“是。莲妹,你护住师父,我去抓那个恶妇来。”奔到那聋哑老妇的卧室前,“砰”的一声撞了进去,里面空无一人,赶紧跑到屋外去看,便在这顷刻之间,那老妇竟已不知去向。只得颓然转身回屋,却见门板上钉着四枚小小的玉片,上面隐隐刻的有字,便伸手去拔,突然心神一凛,撕下一片衣襟,裹住了手,才去拔将下来。转过来一看,不禁骇然惊叫出来,只见那玉片上赫然写着“无影”两个细小而清晰的字,近日来时时听到武林成名人物屡遭留下这些“无影”玉令的人惨害,不料今天竟会找上自己。游怡云惊骇欲绝,飞奔进屋,把无影玉令给紫云道长和张南江看。
两圣见了,也只有无声的苦笑。张南江重伤未愈,又中剧毒,已是说不话来。紫云道长微一运气便觉得阵阵彻骨大痛,情知自己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强忍着浑身针刺蚁咬般的痛苦,颤抖着手掏出两枚盾形小牌,道:“这是天地会的信物,我们已用不着了,你们俩拿着。你们一定要光复天地会,取回‘天令牌’。一定不要忘记你们父亲的遗愿,领导江南义军,揭竿而起,反清复明。”游郭二人连连点头,低声抽泣,眼泪急涌入眼眶。紫云道长喘息了一阵,道:“我们俩是不行了。”
“不,不,你不要说这样的话,你们功力深厚,一定不会……不会死的。”郭青莲焦急地阻止他。
“不要怕,莲儿。”紫云道长反倒来劝慰她,怕她被即将发生的惨剧吓坏,“你不要怕。我们俩是中了江湖上人人闻之色变的万毒之王鹤顶红和孔雀胆,人一旦沾上一点便难逃一死,咳,咳……”说着连连咳嗽。
游怡云忙道:“师父,不要说了,先治伤要紧。”
紫云道长摇了摇头,道:“剩下的时间不多了。那老妇已将鹤顶红和孔雀胆渗合在一起。精研成一种无形无色无香无臭的毒粉。她大概是怕我们瞧出破绽,不敢下在米里,是以内力弹送到我们身上。那老妇肯定也向你们下了毒,只因……咳,咳。”说到这里咳嗽连声,只觉得气都喘不过来,体内精力正一点一点地离身而去,过了一会,咳嗽渐止,提起残余的精力道:“只因你们功力深厚,毒粉还未到身就已被反弹出去。‘无影盟’已经注意上了你们,你们……你们可千万要小……小……”一个“心”字还未说出,头一侧,就此溘然长逝了。一位名震天下的乐圣,居然命丧卑鄙小人之手。
这时却听见郭青莲已然悲哭出声,原来剑圣张南江也已死了。两小再也忍耐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过了良久,两人才渐渐止住悲伤,就用木场中现成的原木钉成两具棺材,挖了两个坑,将他们葬在树林中。两人跪在坟前,默默地磕了几个头,毅然起身骑马向野人谷方向绝尘而去。
夜,死一般的寂静……
两人默默地驰骋在道路上,一言不发,清晨的阳光透过繁枝密叶,在地上投下星星点点的斑斑阳光。师父的死给他们的心头蒙上一层阴影,谁也不愿先开口,只是默默无言地疾驰。渐渐的日头上移,当头直射,火辣辣的炙烤着大地,道上一个行人也没有。两人心情郁闷,谁也没有提议歇歇马,休息一下。
郭青莲正驰着,突然一股酸水涌了上来,直想呕吐,急忙勒马,跳下来走到树下,用手捧住腹部。游怡云吃了一惊,忙停下来,下马走到郭青莲身边,柔声问道:“莲妹,怎么了?是不是连夜赶路,受了风寒?”郭青莲道:“不是。”游怡云道:“是不是心情不畅,头晕脑胀?”郭青莲道:“不是。”游怡云奇道:“那为了什么?”郭青莲脸一红,过了半晌,期期艾艾地道:“我……我……我有了。”
游怡云一怔,不解其意,道:“你有了?有了什么?”郭青莲秀脸胀得通红,嗔道:“你真坏,明知故问!”游怡云愕然道:“我怎会明知故问?你跟我说,你倒底有了什么?”郭青莲道:“我……我有了孩子啦!”游怡云大喜,一把将她抱起来,吻了一下,侧耳贴在她的腹部仔细地听。
郭青莲大窘,急挣开他的怀抱,红着脸道:“这是大路上呀!你怎么不怕被人看见?”向两边的道上看了看,幸好没人。
游怡云道:“有几个月了?”郭青莲道:“有两个月了。”游怡云道:“好啊,你故意瞒着我,已经有两个月了,到现在才跟我说。”郭青莲道:“在这以前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啊,要是冒冒失失的胡说,到头来却生不出来,岂不糟糕。”说着嘻嘻一笑,游怡云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欢愉,一夜来师父逝世的阴郁气氛顿减不少。
两人马不停蹄地日夜赶路,于第二天清晨终于赶到野人谷。谷口狭隘,马不能进,两人弃马步行,展开身形,如飞般奔驰而去。远远的望见树屋,两人心情都十分激动,虽说相隔仅只一月,却如过了数年一般,两人禁不住大声叫了起来:“师叔!师叔母!”连叫几声,却无应声,两人微感诧异,师叔听到叫声,必当远远的就出来迎接,但直到两人奔近,屋里仍是寂无一声。两人突然感到有一阵寒意袭来,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莫非师叔、师叔母已经遭害?
两人到了屋前,又叫了几声,还是寂无应声,推门进去,只见桌椅依旧,还是象一个月前一样。跑进内间一看,不由得吃了一惊,但随即又放下心来。屋里一片狼籍,东西满地都是,桌椅东倒西歪,箱子全开着,箱里的衣物却被一扫而空,床上的蚊帐也被扯走了。显然林辛谷夫妇已经离开此地迁走了。
郭青莲呼了一口气道:“师叔已经走了,我们也可放心了。”游怡云道:“师叔足不出谷,怎会知道有人要暗杀他?定是有人报信,但不知这人是谁,竟也知道师叔的这个隐秘住处?”郭青莲道:“至少可以肯定这个人是好心的,只要师叔安然无恙,咱们也不必去查他是谁了。”游怡云道:“这里是是非之地,既然师叔已经迁走,我们也不能久留,呆久了可能会碰上那些来暗杀师叔的杀手,那就麻烦了。”郭青莲道:“那我们现在就走吧!可是……我们该去哪儿呢?”
游怡云一怔,觉得这话颇不易回答,替师父报仇?但无影盟的人来无影,去无踪,神出鬼没,飘泊无定,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报仇从何谈起;去找林师叔?但他这悄无声息的一走,鬼才知道他迁往哪个天涯海角去了。霎时之间,只觉得天地之大,竟无他们的去处。过了良久,才道:“我们到师父墓上看看吧!”郭青莲道:“好吧。”两人出了野人谷,纵马直朝卓山平的坟墓驰去。
到了那花树之海,两人虔诚地下马,来到师父“错乱圣魔卓山平”墓前,只见墓上已经长满了青草和各种不知名的花。两人心里一酸,跪在墓碑前磕了几个头。四周松影幽幽,花残枝败,更增加了凄凉的气氛。
郭青莲幽幽叹道:“江湖上的各种仇恨纷争太多了,象师父这样静静地躺在花丛树影下倒好些,免却了多少烦恼苦楚。”游怡云道:“是啊,活在世上的人还不如死了的人快活。象师叔那样也好,隐藏起来,安安宁宁地生活,也免去了四十年的刀剑相对、血刃之拼。”郭青莲道:“游郎,待我们的大事一了,咱们也找个世人找不到的地方隐居起来,好不好?”游怡云喜道:“好啊。我也正作此想。咱们隐居在一个世人遗弃的地方,生十个八个孩子,养一大群鸡狗牛羊。莲妹,你猜你肚里的孩子是男的还是女的?”郭青莲心里甜滋滋,微嗔道:“我怎知道?”游怡云道:“那你喜欢男的还是女的?”郭青莲脸一红,道:“我……我……你是喜欢男的?还是女的?”游怡云道:“最好是双胞胎,男的像我,女的像你。”郭青莲道:“我也是一样。”游怡云轻轻环臂搂着她,两人霎时沉浸在对未来的幸福遐想之中。
突然之间,两人听到一阵轻微的沙沙声。游怡云一惊,连忙放开了郭青莲,只见一条灰影极其迅速地向东方飞奔,喝道:“谁?”与郭青莲联袂急追。两人都沉醉在柔情蜜意中,这人走近竟然没有察觉,直至他逃离时才发现,不由得又怒又羞。两人见这人的轻功身法颇为不弱,神态飘逸,犹如庭院闲步一般,心中起疑,脚下加劲,急追上去。
只见两人身影有如两颗流星一般,一闪而过,瞬间就追至那人背后。游怡云轮指虚点,嗤嗤声响,那人扑通一声俯跌在地,已被封住了全身的七处大穴。游怡云一把将他提起,待看清他的面目后,不由得一惊,这人竟然是白龙帮帮主龙白泉。见到这个杀父仇人,游怡云大怒,提起右掌便向他天灵盖击下。郭青莲赶紧拦住,道:“先问清楚再杀不迟。”
游怡云收起手掌,强压住满腔仇恨,道:“你鬼鬼祟祟的到这儿来干什么?”龙白泉脸上毫无惧色,道:“你和错乱圣魔卓山平是什么关系?”游怡云怒道:“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龙白泉道:“你要不先回答这个问题,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会回答你一个字。”游怡云怒极道:“杀了你又怎样?”举起右掌便向他头顶拍下。
郭青莲忙道:“游郎,大事为重!”游怡云一凛,心想:“天令牌还在他身上,得着落在他身上追回,我要是冒冒失失地这么一掌下去,岂能再救他,问他讨回天令牌?”想到这里,强压下心头怒火,道:“好吧,我先回答你:错乱圣魔是我们的师父。”
龙白泉的脸上忽地现出惊喜之色,但随即又暗淡下去,道:“你们是不是他的嫡传弟子?”游怡云怒道:“当然!你的问题我已经回答完了,你可以说说你此来的目的了吧!”龙白泉道:“我是来杀林辛谷夫妇的。”游怡云一惊,心念一动,道:“你是什么盟会的吧?你们这次共来了多少人?”
龙白泉道:“我是‘无影盟’的,这次只来了我一个人。”游郭二人都是浑身一震,师父没猜错,江湖上果然隐藏有无影盟这个盟会组织。游怡云道:“近几日来江湖上频频发生的惨案都是你们干的吧?”龙白泉道:“绝大部分是。”郭青莲道:“你说只来了你一个人,我可不信,凭你这身武功,你有这个把握杀得了魔掌无常夫妇?”龙白泉一怔,道:“恕我不便奉告。”
游怡云冷笑道:“什么不便奉告,总是干些卑鄙无耻的暗杀勾当。”龙白泉正色道:“此中因由确实不可奉告。不过,如你们有兴趣,我可以给你们讲一些无影盟的事情。”游郭二人又惊又喜,出乎意外的,这个魔头竟然会主动说无影盟的事情,但看他的神色又似乎不是怕死,两人心下有些起疑,郭青莲道:“只怕你说的全是假的吧?”龙白泉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龙白泉如说一句假话,定叫我遭天打雷霹、万箭攒心而死。”
游郭二人诧异之至,没想到这个魔头为了得到他们的信任,竟会发下如此重誓。
却听龙白泉说道:“无影盟是一群邪魔外道组成的盟会,盟主整天蒙着面具,神秘诡异的,从没人见过他的脸。我在他手下一十六年,始终没见他揭开过面具。如有人偶然见到他的脸,马上就会被处死。虽然人人都在暗中猜测他为何蒙上面具不以真面目见人,但是谁也不敢去揭开他的面具看一看。还有两个副盟主,一个是那盟主的金兰义弟,也是戴着面具,全盟上下,也只有他一人见过盟主的真面目;另一个是‘无影魔笔’郭世康……”
郭青莲“啊”的一声惊呼道:“我爹……”游怡云急忙扯了扯她的衣襟。郭青莲心中一凛,连忙住口。龙白泉诧道:“姑娘,你说什么?”郭青莲忙掩饰道:“没,没什么。你讲下去。”
龙白泉续道:“还有四个护法:南剑石清,北刀罗项,西钩又称追魂双钩的毕天坚、毕天强两兄弟,这四人都是不世的前辈高人,另还设有八法王、九使者、十三舵,我就是十三舵中的白龙舵舵主,对外称为白龙帮。谷石君与荆任铁名义上是我的属下,其实都是十三舵中的人物。另外其他的幺魔小丑数不胜数,而且个个武功了得,当今武林势衰不振,就是因为大多数有真实本领之人不是被他收买,就是被他毒杀,所以只剩下你们师父两人支撑局面,也是岌岌可危。这个盟主野心非常之大,意欲独霸武林,在几十年前就开始着手准备了。他专门收罗那些邪派高手供他驱使,谁稍有不服,他立下毒手,手段之毒辣骇人听闻。无影盟中除了他义弟,没一人是他亲信,我也是于十六年前被他逼上梁山的,由我手创的白龙帮也因而被他收编进白龙舵里……”
游怡云愤道:“我父亲是不是不肯受他驱使,他就派你来杀害我父?”龙白泉道:“不是的。那魔头收的尽是邪魔外道,你父亲是正派人,就是他自愿加入无影盟,那魔头也不会收的。”游怡云道:“平白无故的,你们为什么要杀害我爹?”龙白泉道:“那也是你父亲的不幸。你父亲无意间听到了有关无影盟的事情,那老魔头数十年来干的事情都是世人不知的,他岂肯放过你爹。这事事关他今后的霸业,他放心不下我们这些下人,就亲自动手了。我当时曾劝过他,只要逼得你父立下毒誓,永不泄露秘密就是了。但那时我刚进入无影盟不久,在盟中还没什么地位,反而引起那魔头对我的疑心,险些连我也遭他毒手。唉,当时我实是无能为力呀!游庄主威名震于江湖,我也是素来钦佩的。”
游怡云道:“呸!你捏造的这一番话,只能去骗骗三岁小孩。”
龙白泉道:“我已立过重誓,信不信由你,我虽是个为人所不齿的败类,但对这件事我是问心无愧的。”
游怡云沉吟了一会,道:“好吧,暂且先饶你性命,日久自知真假,你接着说下去。”
龙白泉道:“就在今年六月,他见武林渐趋势微,没有什么特别杰出的人才,时机已熟,便开始了他的阴毒计划。他派人四处向正派人物下手,或明或暗,或下毒或引诱,无论用什么手段,只要杀了一个成名的就能得到嘉奖,特别卖力的还能升职。这一来,武林就遭了大祸。几月前来势还不猛,只近日才突然倾巢而出。那是因为郭副盟主与四大护法初次出手就失利的原因,盟主将他们关了一个月禁闭。一个月后,这几个魔头重新出世,率领一帮虾兵蟹将四处作恶,搞得江湖乌烟瘴气,人心不宁。”
游怡云道:“那盟主因何将他们关禁闭?”龙白泉道:“他们五人合力去暗杀两人,本来是易如反掌的,那知就在要得手时,却钻出两个乳臭未干的少年,竟将石护法打成重伤,郭副盟主与罗护法四人也狼狈而逃。初次出手就遭此惨败,那盟主大怒之下,差点毙了他们,大概是看他们的武功了得,还有可利用之处,大发了一顿脾气,只将他们关了一月禁闭,那两少年武功如此高强,实是令人钦佩,不过他们已引起那魔头的注意,只怕性命难保。唉,但愿他们能逃离这老魔头的毒手……”
郭青莲听得一时惊,一时骇,这时却忍不住“扑嗤”一声笑了出来,道:“你说这种话,难道不怕那老魔头对你下毒手?”
龙白泉凛然道:“那又有什么可怕的,大不了一死而已。我早已受够了凌辱,只要有人领头一呼,我马上会倒戈相向。”郭青莲道:“你既有此心,不会首先领头一呼吗?”龙白泉道:“老夫艺薄技浅,领头一呼,只是徒死而已,不仅害已,反而危及他人,岂不是得不偿失。”
郭青莲道:“你认不认得那两个‘乳臭未干’而又‘武艺高强’的少年?”龙白泉叹道:“我只是耳闻而已,并未有幸能一睹风采。”郭青莲道:“游郎,给他解开穴道。嘻嘻,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游郎,你说是么?”
游怡云轻轻一笑,凌空一掌虚按,龙白泉顿觉一股暖和浑厚的气流冲向全身,所到之处,穴道立解。这份神功岂仅见所未见,直是闻所未闻,不由得钦佩万分,心想:“别人说那一对少年武功如何如何了得,那也只是耳闻罢了,现在却是亲身感受,这少年年方弱冠,功力却已达凌空解穴的境界,大概也不在那两个少年之下。”只听游怡云道:“你去吧。”正想转身出林,突然想起适才郭青莲的那句话,而眼前也是一对少年,心中一动,道:“两位少侠神功盖世,老夫佩服得五体投地。请问两位就是那对少年英侠么?”
郭青莲笑道:“不错。”龙白泉大喜道:“没想到两位贤侄数月来功力进境如斯,真是可敬可佩。”郭青莲秀眉一轩,道:“‘贤侄’两字,是你叫得的么?”龙白泉脸上笑容隐去,道:“老夫高攀了,两位少侠海涵,原宥则个。在下临行前有几句话交待,那老魔头不但功力深不可测,而且善于使毒,现在你们还远远不是他的对手,千万别与他正面冲突。老夫告辞了。”说完飘然而去。
郭青莲道:“看他正色凛然的样子,似乎不会说假。”游怡云道:“要真如他所说,我们的仇人就不是他而是那个无影盟盟主了,天令牌也不在他身上,而在那个盟主身上。唉,这使得追回天令牌更为艰难了。”郭青莲道:“是啊,从那魔头手里要东西,简直是比登天还难,我倒希望龙老贼说的是假的好。”游怡云道:“他还有隐瞒。数月前,师父曾亲眼见白龙帮的人杀那些浪荡的富家子弟,无影盟主是要他们杀武林名人,却没叫他们去干好事,这两件事一并论,不是矛盾了吗?”
郭青莲道:“这点确实可疑,不过龙白泉骨头很硬,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问他他也不会说。这事只怕与无影盟无关,大概是他们白龙帮内部的私事。”
游怡云道:“若龙白泉没故意吓唬我们,我们就万万不是那无影盟主的对手。”郭青莲道:“他善于使毒,这招不怕,《错乱秘笈》上详细的著有各类毒药的制法与解药的制法,现在我们最要紧的就是练功。”游怡云笑道:“练好武功,扫除无影盟,打败无影盟主,一切就都解决了。”郭青莲笑道:“报仇、夺令、除魔,一举三得。”
游怡云道:“现在肚子饿了,咱们吃些东西填饱肚子就开始练,晚上就睡在师父造的九宫八卦洞里,怎么样?”郭青莲道:“好,就这么办。”
其时已是初秋,林中野果甚多,两人懒得打野兽慢烤,胡乱摘些野果塞饱肚子,就在墓前花边的空地上练了起来。
当两人练到那“阴阳玄玄手”时,初时还不觉怎样,岂料到后来越练越是诧异,越练越是惊喜,以前那种真气岔流的现象竟然一去不返,内息畅流无阻,贯达周身,再也无所滞窒。渐渐的两人进入了一种奇异的境界,两人似乎已融为一体,心灵竟然息息相通,举手投足间皆成招数,浑身精力充盈,几欲迸体而出。两人直练得灵台一片空明,当真达到了物我两忘、返朴归真的极高境界。不知不觉间,竟已将一套阴阳玄玄手从头至尾一一练了一遍。
游怡云道:“莲妹,咱们且歇一歇。我真不懂,以前练这阴阳玄玄手怎么练也不成,今日那种真气乱窜的现象竟连一点痕迹也没有了。不知是何原因,咱们且来看看秘笈,或许有所新得。”此时天已渐黑,上弦新月早落下西山,只有星星眨着神秘的眼睛。
游怡云取了火石打着了纸媒,将一块松明烧着,插在地上,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错乱秘笈》,翻到最后一章。火光辉映之下,只见在“阴阳玄玄手”之上还写着几行极其细小的字,以前两人也曾翻过,但那时是林辛谷代为讲授,并未细看,是以竟未发现这几行小字。
两人将书凑近松明,只见那几行字是:“修习此功,需求男女双方,心无旁骛,念无三者,心力皆注于对方,方显威力。”两人看罢,一时都不懂其意。游怡云道:“我们都动动脑筋,看谁先懂得其意之所指。”郭青莲笑吟吟地点头,两人各自凝神沉思。一时间四野寂静,只闻虫鸣幽幽,星光清冷,静静地泻在两人身上,两人沉思的模样有如两尊玉像。
忽然,两人同时说道:“我知道啦!”说过之后又同时住口,过了一会,又同时道:“你知道什么?”这一下,两人再也忍俊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游怡云道:“莲妹,你已知道了,那你说说看。”郭青莲娇道:“你也知道了,你先说嘛!”游怡云笑道:“那我就先说啦!我想练功的要旨在于合练的男女双方要……”突然抱住郭青莲,在她颊上轻轻吻了一下,低声道:“……两情相悦,忠贞不渝。”郭青莲靠在他身上,笑道:“我也是一样。”游怡云痴痴地望着她,凑过了嘴唇,郭青莲婉转相就,两人紧紧的吻在一起。
过了良久,游怡云才轻声道:“莲妹,按照这个主旨,咱们再练,好不好?”郭青莲柔声道:“好啊!”霎时人影飞舞,两人在花前月下又练了起来。此时,两人心力全注入对方身上,对外物已是听而不闻,视而不见,一遍练将下来,只觉意与神会,心中一片空明,不着片尘,全身舒泰。到了这个境界,两人已知外邪不侵,缓缓收功,四周一望,不由得大吃一惊,只见身周围着的一大排大树,有的从中折断,有的连根拔起,都是根朝圈里,梢向圈外,大树在内层,小树在当中,断枝落叶则在外围,整整齐齐,丝毫不乱。两人惊惧不已,这些大树于何时倒下竟然丝毫不觉,都不敢相信是被自己的掌力劲气扫倒的。
原来当年卓山平创此功时,举手投足间念念不忘身边有一娇妻在与已共同对敌,所以修习此功时,需求练功双方皆全身心溶入对方,若肯为了爱侣,不顾一已的安危,则更显威力。当时在野人谷中,两小虽已是一往情深,念念间总存有第三者的影子,因此内息一动,受到干扰,不能控制自如,就在体内乱窜起来。此时既无旁人在侧,两人不需顾忌,郭青莲又新近怀孕,更增添了两人之间的柔怜蜜爱,练起此功来也就异常顺利了。
这阴阳玄玄手从第一招“阴阳倒置”起到最后一招“阴阳合融”止,是个由易到难、从低到高、渐次深入的过程,越到后来越是奥妙无穷,而最后一招“阴阳合融”练成,双方的内力就可从自己身上任何一处输出,而在彼方身上任何一处输入,到那时,阴阳合融,刚柔并济,内外双修,就达到了阴阳玄玄手的最高境界,挥手踢足间均具莫大威力。练功双方也不必拘泥格势,只要两人身上任何一处相触,皆可发动阴阳玄玄手之功。此时游郭二人情深意浓之下,竟于无意间将这一大奇功融会贯通,而达通玄之境。
游怡云道:“莲妹,咱们合力,发掌向丈外那棵合围大树劈劈看。”两人一伸左手一伸右手相握一起,掌心劳宫穴相对,内息顿时在两掌间畅通无阻。两人摒息凝神,同时发掌劈出,只听得一阵啸风响过,“喀喇喇”声响,那棵合围大树已断为两截。
两人呆了一下,大脑里空荡荡的,仍不敢相信这棵合围大树是被两人的掌力击断的,过了良久,才欣喜若狂地欢呼起来。游怡云道:“以我们二人合击的掌力,对付那无影盟主已不在话下,但不知分开时,有没有这样的威力。我们再试试,看单个的掌力怎样。”郭青莲欣然答应,道:“我们融会了这阴阳玄玄手,各自的功力定也大增。丈余外有两棵碗口粗的树,你劈左边那棵,我劈右边这棵。”凝神息虑,稍一动念,真气即已布满掌心。游怡云运气于掌,道:“好。”两人同时发掌劈出,两股排山倒海般的劲力分向两棵大树击云,掌力刚及树身,只听得“喀嚓、喀嚓”两声,树已从中折断,余势未尽,又被顺势推出两丈,树叶纷纷飘落,漫天飞舞,有如许多绿蝴蝶在翩翩起舞,煞是好看。
两人大喜,游怡云一把握住郭青莲的纤掌,激动地道:“真没想到!若在日间,我们的掌力大概只能勉强送到而已,最多不过将树摇一下,现在竟只轻轻一下,就将树击断了,真是太出乎意料之外了!”郭青莲道:“现在我们的掌力几可与我们从前联使那招‘阴阳倒置’时的威力相匹敌了,我们可以与那无影盟主决一胜负了。”
游怡云被激情所冲击着,脱口叫道:“对,我们找他算帐去!”两人手携手,忘乎所以地向林外奔去。
游怡云突然心里一凛,忙停住脚步道:“不行,那老魔头还善于使毒,我们得先配制好各种毒药的解药才好,莫要一个不慎,报仇不成,反送了性命。这天目山一带,药材极多,咱们一边练功一边采药,待诸事完备之后,再去找那老魔头算帐。”
郭青莲浑身一凛,道:“对,那老魔头是个老奸巨滑的家伙,一不小心就会中他的毒手,我们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当下两人就洞居于石室中,日间采药制药,晚上勤苦练功。匆匆一晃,又一个月过去了。这天,他们已将各种解药都配备了一份,功力比之一月前也更为精纯了,两人一切准备完毕,当天就出林下山而去。
郭青莲怀孕三月,肚子已稍稍腆起,游怡云怕她骑马动了胎气,就雇了一辆驴车,让她坐在里面,自己则骑马在侧护送。两人都不知那无影盟在什么地方,当下就直往南岭一带的那个林中小湖而去。
这一天傍晚,到了一个小镇上,两人怕错过宿头,就进了一家客店。这镇甚小,全镇只有这家比较象样一点的客店,两人要了一间上房歇下来。连日奔波,两人的内力深厚,倒并不疲累,只是郭青莲怀孕在身,吃了晚饭,两人就睡下了。
到了子夜时分,四野死寂,人声已绝,只见东北角一条黑影疾飞而来,身法之快,直是匪夷所思,如流星闪电,一闪即至。这人到了客店外,轻轻纵进店中,如一叶堕地,静寂无声,轻功高得出奇,偏生姿势又极优雅,当真轻如鸿毛,宛若御风。这人直奔游怡云小两口的房间窗外,拿出一支香点起来,轻轻燃破窗纸,穿了进去。
过了一会,这黑衣人撤回香掐灭,伸掌在门上轻轻一按,“喀喇”一声,里面的门栓立断。黑衣人轻轻跨步进去,走到游怡云两人床前,十指轮弹,点了他们的十几处大穴,然后一手一个提起,向东北角跃出客店,疾驰而去,如提着两个纸人毫不费力。而游郭二人始终未醒,兀自沉醉梦中。正是:可堪尘路多险途,沉迷梦乡不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