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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一九二八年

280131致李霁野霁野兄:十六日来信,昨天收到了。《小约翰》未到。《莽原》第21,22期,至今没有收到。现在邮政容易失落,我想此后以挂号为妥。

《小约翰》的装订,我想可以在北京就近随便办理,能怎样便怎样,不必再和我商量,因为相隔太远,结果也无非多费几回周折,多延一点时光,于实际没有用的。

《朝华夕拾》上的插图,我在上海无处觅,我想就用已经制好的那一个罢,不必换了。但书面我想不再请人画。瑠瓈厂淳菁阁(?)似乎有陈师曾〔1〕画的信笺,望便中给我买几张(要花样不同的)寄来。我想选一张,自己写一个书名,就作为书面。

此地下雪,无火炉,颇冷。

迅一,卅一。

注释:

〔1〕陈师曾(1876--1923)名衡恪,字师曾,江西秀水人,画家,篆刻家。曾留学日本,后任北洋政府教育部编审员。和鲁迅相识。

280205致李霁野霁野兄:一月廿四日信已到,《小约翰》两包,也已经收到了。

有一样事情不大好,记得我曾函托,于第一页后面,须加"孙福熙作书面"字样,而今没有,是对不起作者的,难以送给他。现在可否将其中的一部分(四五百部)的第一张另印,加上这一行,以图补救?

望即将现在所订那样的(即去年底寄给我的)。。《小约翰》,再寄给我十多本。如第一页另印本成功时,再将另印本寄给我十本,就够了。

司徒乔在上海,昨天见过了。

由北京分送的《小约翰》,另纸开上。

迅二,五。

280222致李霁野霁野兄:二月十四日来信收到。Eeden〔1〕照相五十张我早寄出了,挂号的,现想已到。《朝华夕拾》应如何印法,我毫无意见,因为我不知道情形,仍请就近看情形决定。

你的稿子〔2〕寄上,我觉得都可以用的。静农的稿子停几〔天〕看后再寄。《坟》我这里一本也没有了,但我以为可以迟点再印。

《未名》的稿,实在是一个问题,因为我在上海,环境不同,又须看《语丝》外来稿及译书,而和《未名》生疏了----第一期尚未见----所以渐渐失了兴味,做不出文章来。所以我想可否你去和在京的几个人----如凤举,徐耀辰,半农先生等----接洽,作为发表他们作品的东西,这才便当。等我的译著,恐怕是没有把握的。就如《语丝》,一移上海,便少有在京的人的作品了。

丛芜兄现不知在何处,有一信,希转寄。

迅二月廿二日

注释:

〔1〕Eeden即望.蔼覃。

〔2〕稿子指李霁野的短篇小说集《影》。一九二八年十二月由未名社出版,为《未名新集》之一。

280224致台静农静农兄:十五日信收到。你的小说,已看过,于昨日寄出了。都可以用的。但"蟪蛄"之名,我以为不好。我也想不出好名字,你和霁野再想想罢。

中国文学史略,大概未必编的了,也说不出大纲来。我看过已刊的书,无一册好。只有刘申叔的《中古文学史》〔1〕,倒要算好的,可惜错字多。

说起《未名》的事来,我曾向霁野说过,即请在京的凤举先生等作文,如何呢?我离远了,偶有所作,都为近地的刊物逼去。而且所收到的印本断断续续,也提不起兴趣来。我也曾想过,倘移上海由我编印,则不得不做,也许会动笔,且可略添此地学生的译稿。但有为难之处,一是我究竟是否久在上海,说不定;二是有些译稿,须给译费,因为这里学生的生活很困难。

我在上海,大抵译书,间或作文;毫不教书,我很想脱离教书生活。心也静不下,上海的情形,比北京复杂得多,攻击法也不同,须一一对付,真是糟极了。日前有友人对我说,西湖曼殊坟上题着一首七绝,下署我名,诗颇不通。今天得一封信〔2〕似是女人,一九二八年二月343说和我在"孤山别后,不觉多日了",但我自从搬家入京以后,至今未曾到过杭州。这些事情,常常有,一不小心,也可以遇到危险的。

曹译《烟袋》〔3〕,已收到,日内寄回,就付印罢,中国正缺少这一类书。

迅二,二四。

注释:

〔1〕刘申叔即刘师培,参看180705信注〔6〕。《中国中古文学史》,是民国初年他在北京大学授课时的讲义,后收入《刘申叔先生遗书》。

〔2〕今天得一封信指当时上海法政大学学生马湘影来信,其中说一九二八年一月十日在杭州遇一自称"周树人"的人,曾在杭州孤山脚下苏曼殊墓前题诗,且以青年导师自居。后来查明冒名者系杭州一个周姓的小学教员。参看《三闲集.在上海的鲁迅启事》。

〔3〕《烟袋》苏联作家爱伦堡等人的短篇小说集,共收十一篇,曹靖华译,一九二八年十二月未名社出版。

280226致李霁野霁野兄:昨天将陈师曾画的信纸看了一遍,无可用。我以为他有花卉,不料并无。只得另设法。

《烟袋》已于昨夜看完了,我以为很好,应即出版。但第一篇内有几个名词似有碍。不知在京印无妨否?倘改去,又失了精神。倘你以为能付印(因我不明那边的情形),望即来函,到后当即将稿寄回。否则在此印,而仍说未名社出版(文艺书籍,本来不必如此,但中国又作别论。)以一部分寄京发卖。如此,则此地既无法干涉,而倘京中有麻烦,也可以推说别人冒名,本社并不知道的。如何,望即复。如用后法,则可将作者照相及书面(我以为原书的面即可用)即寄来。

迅二,二六。

280301致李霁野霁野兄:〔译稿1〕狠好,今寄还。我想,以后来稿,大可不必寄来看,以免多费周折。《未名》一期未见。

此外,廿二来信中的问题,前信均已答复了,此不赘。

迅三,一。

《坟》我这里已无,如须改正,最好寄一本给我。

注释:

〔1〕译稿未详。

280306①致章廷谦矛尘兄:三日来信,昨天收到的。《唐宋传奇》照这样,还不配木刻,因为各本的字句异同,我还没有注上去。倘一一注出,还要好一点。

游杭之举,恐怕渺茫;虽羡五年陈之老酒,其如懒而忙何,《游仙窟》不如寄来,我可以代校。

曼墓题诗,闻之叶绍钧。此君非善于流言者,或在他人之墓,亦未可知。但此固无庸深究也。

垂问二事:前一事我不甚知,姑以意解答如下:----河东节,意即河东腔,犹中国之所谓"昆腔",乃日本一地方的歌调。

西鹤〔1〕,人名,多作小说,且是**,日本称为"好色本",但文章甚好。古文,我曾看过,不大懂,可叹。

《游仙窟》以插画为书面,原是好的,但不知内有适用者否记得刻本中之画,乃杂采各本而成,非本书真的插画。待看后再说。

钦文所闻种种迫害,并不足奇。有几种刊物(如创造社出版的东西),近来亦大肆攻击了。我倒觉得有趣起来,想试试我究竟能够挨得多少刀箭。

写得太潦草了,实在是因为喝了一杯烧酒,死罪死罪!

迅三,六。

斐君兄均此致候不另。

注释:

〔1〕西鹤即井原西鹤(1642--1693),日本作家。著有《好色一代男》、《好色五人女》等。

280306②致章廷谦矛尘兄:午后寄一信,想已到。现续查得"河东节"的意思如下:----"河东节",一名"江户节";江户者,东京之旧称也。乃江户人十寸见姓河东名所创唱戏的腔调。然则河东乃是人名,犹中国之有梅派,谭派〔1〕矣。

迅三,六〔1〕梅派京剧演员梅兰芳所创"正旦"表演艺术的流派。谭派,京剧演员谭鑫培所创"敶生"表演艺术的流派。

280314①致李霁野霁野兄:三月二七日信都已到。《未名》123期也收到了。

《烟袋》稿昨托北新寄去,今日当已寄出。

小说译稿〔1〕是好的,今寄上。我想这些稿子,以后不必再寄来由我看过,其中或有几个错字,你改正改正就是了。

《文学与革命》我想此地当有人买,未名社的信用颇好,《小约翰》三百本,六七天便卖完了。

黄纸,我觉得不能用于《朝花夕拾》书面,另看机会罢。

我记得十七本的《一千一夜》〔2〕,孔德〔3〕买有一部。大约价要百元以上。

迅三,十四。

注释:

〔1〕小说译稿指《预兆》,波兰什罗姆斯基(1864--1925)作,李霁野译文载《未名》半月刊第一卷第六期(一九二八年九月)。

〔2〕《一千一夜》即《一千零一夜》,阿拉伯古代民间故事集。

〔3〕孔德指北京孔德学校。

280314②致章廷谦矛尘兄:十日信已到。我不去杭州,一者因为懒,二者也忙一点,但是,也许会去,不过不一定耳。

《游仙窟》有好本子,那是好极了。译文〔1〕还未登出,大约不远了罢。

"犬繻"----这真是大上手民之当了----我的稿子〔2〕上是"犬儒"=Cynic,〔3〕它那"刺"便是"冷嘲"。

达夫那一篇文,〔4〕的确写得好;他的态度,比忽然自称"第四阶级文学家"〔5〕的好得多了。但现在颇有人攻击他,对我的更多。五月间,我们也许要再出一种期刊〔6〕玩一下子。

中国文人的私德,实在是好的多,所以公德,也是好的多,一动也不敢动。白璧德and亚诺德〔7〕,方兴未艾,苏夫人〔8〕殊不必有杞天之虑也。该女士我大约见过一回,盖即将出"结婚纪念册"〔9〕者欤?

斐君太太当已临盆,所得是女士抑男士欤,希见告。

迅三,十四。

注释:

〔1〕译文指周作人的随笔《夜读抄(二)》,内容系抄译日本幸田露伴著《蜗牛庵夜谭》中关于《游仙窟》的一篇,章廷谦校点出版《游仙窟》时曾将它列为附录。

〔2〕我的稿子指《小杂感》。后收入《而已集》。

〔3〕Cynic昔匿克,指古希腊昔匿克学派的哲学家。他们过着禁欲的简陋生活,被人讥为穷犬,所以又称犬儒学派。这些人主张独善其身,以为人应绝对自由,否定一切论理道德,以冷嘲热讽的态度看待一切。

〔4〕达夫那一篇文未详。

〔5〕"第四阶级文学家"指当时提倡革命文学的创造社、太阳社成员。

〔6〕指《奔流》,文学月刊,鲁迅、郁达夫合编,一九二八年六月二十日在上海创刊,一九二九年十二月出至第二卷第五期停刊。

〔7〕白璧德(520yd.com,1865--1933)美国近代"新人文主义"运动的领导人之一。著有《新拉奥孔》、《卢梭与浪漫主义》等。亚诺德(520yd.com,1822--1888),通译阿诺德,英国诗人、文艺批评家。著有诗集《吉普赛学者》、《批评论文集》二卷等。

〔8〕苏夫人即苏梅,又名雪林,笔名绿漪,安徽太平人,当时在东吴大学任职。

〔9〕"结婚纪念册"指苏梅的散文集《绿天》。一九二八年三月北新书局出版。《语丝》周刊第四卷第九期(一九二八年二月二十七日)所载该书出版广告,说它是"结婚纪念册"。

280316致李霁野霁野兄:《坟》及《未名》4,《革命和文学》〔1〕四本都已到,能再寄我四五本更好,以一包之度为率。如用纪念邮票,这里要被罚。

《黄花集》〔2〕中应查之人,尚查不出,过几天再说罢。现在这里寄稿也麻烦,不准封。

《朝华夕拾》封面已托陶君去画,成即寄上。

小峰之兄(仲丹)〔3〕昨在客店陪客,被人用手枪打死。大约是来打客人的。他真死得冤枉。

今天我寓邻近巡警围捕绑票匪,大打其盒子炮和手枪,我的窗门被击一洞,巡警(西洋人)死一人,匪死二人。我无伤。

迅三,十四〔六〕。

注释:

〔1〕《革命和文学》即《文学和革命①》。参看270409信注〔4〕。

〔2〕《黄花集》俄国、北欧诗歌小品集,韦素园译,内收作品二十九篇,一九二九年二月出版,《未名丛刊》之一。

〔3〕仲丹李小峰之兄,当时负责北新书局营业事务。据其家属回忆,当时他在国民党江阴县党部祝某的争风事件中,被误杀于上海福州路鼎新旅馆。

280331①致李霁野霁野兄:《朝华夕拾》封面,今天陶君已画来,但系三色,怕北京印不好,便托他去印,计二千,成即寄上。不知够否?倘不够,当续印。其款当向北新去取,于未名社书款中扣除。

280331②致章廷谦矛尘兄:廿二四信均收到;致小峰信等已面交。恭悉已有"弄璋"之喜,敬贺敬贺。此非重男轻女,只因为自己是男人,略有党见,所以同性增加,甚所愿也。至于所提出之问题,我实不知有较妥之品,大约第一原因,多在疏忽,因此事尚无万全之策,而况疏忽也乎哉。北京狄博尔Dr〔1〕.好用小手术,或加**帽,较妥;但医生须得人,不可大意,随便令三脚猫郎中〔2〕为之。我意用橡皮套于男性,较妥,但亦有缺点,因能阻碍感觉也。

《游仙窟》事件,我以为你可以作一序,及周启明之译文,我的旧序,不如不用,其中材料,你要采用便可用。至于印本,我以为不必太讲究;我现在觉得,"印得好"和"新式圈点"易[是]颇难并立的。该《窟》圈点本印行后,既有如许善本,我以为大可以连注印一本旧式装订的阔气本子也圈点则无。。。但须矣。

现在不做甚么事,而总是忙。有麟之捧风眠〔3〕,确乎肉麻,然而今则已将西湖献之矣了。

迅三,卅一。

尊夫人令爱令郎均此致候。

注释:

〔1〕狄博尔Dr即德国医生狄博尔,当时为北平德国医院院长。

〔2〕三脚猫郎中指不高明的医生。

〔3〕风眠林风眠,广东梅县人,画家。曾留学法国,当时任杭州国立艺术院院长。荆有麟在《贡献》第二卷第二期(一九二八年三月十五日)发表《林风眠个人展览会》一文,其中说林作《人类的历史》与达.芬奇的蒙那利沙"一样地成功着"。接着孙福熙又在该刊第二卷第三期发表题为《以西湖奉献林风眠先生》的称颂文章。

280409致李秉中秉中兄:昨日收到一函一信片,又《美术大观》〔1〕一本,感谢之至。现尚无何书需买,待需用而此间无从得时,当奉闻。

记得别后不久,曾得来信,未曾奉复。其原因盖在以"结婚然否问题"见询,难以下笔,迁延又迁延,终至不写也。此一问题,盖讨论至少已有二三千年,而至今未得解答,故若讨论,仍如不言。但据我个人意见,则以为禁欲,是不行的,中世纪之修道士,即是前车。但染病,是万不可的。十九世纪末之文艺家,虽曾赞颂毒酒之醉,病毒之死,但赞颂固不妨,身历却是大苦。于是归根结蒂,只好结婚。结婚之后,也有大苦,有大累,怨天尤人,往往不免。但两害相权,我以为结婚较小。否则易于得病,一得病,终身相随矣。

现状,则我以为"匪今斯今,振古如兹"〔2〕。二十年前身在东京时,学生亦大抵非陆军则法政,但尔时尚有热心于教育及工业者,今或希有矣。兄职业我以为不可改,非为救国,为吃饭也。人不能不吃饭,因此即不能不做事。但居今之世,事与愿违者往往而有,所以也只能做一件事算是活命之手段,倘有余暇,可研究自己所愿意之东西耳。自然,强所不欲,亦一苦事。然而饭碗一失,其苦更大。我看中国谋生,将日难一日也。所以只得混混。

此地有人拾"彼间"牙慧,大讲"革命文学",令人发笑。专挂招牌,不讲货色,中国大抵如斯。

今日寄上书三本,内一本为《唐宋传奇集》上册。缺页之本,弃之可矣。

迅上四月九日〔1〕《美术大观》即《苏俄美术大观》。一九二八年日本东京原始社出版。

〔2〕"匪今斯今,振古如兹"语见《诗经.周颂.载芟》。

280504①致章廷谦矛尘兄:廿八信早到。近来忙一点,略说几句罢:----大学院一案〔1〕,并无其事,不知是何人所造谣言。所以说不到"去不去"。

《游仙窟》序只用我的,也可以,并无异议。

语堂夫妇前天已见过,口信〔2〕并未交出。但杭州之好,我是知道的。

和达夫同办的杂志,须六月间才可以出。

顾傅被反对于粤,我无所闻。

对于《贡献》,渺视者多。

第四阶级文学家对于我,大家拚命攻击。但我一点不痛,以其打不着致命伤也。以中国之大,而没有一个好手段者,可悲也夫。

闻成仿吾〔3〕作文,用别的名字了,何必也夫。

衣萍的那一篇自序〔4〕,诚然有点......今天天气,哈哈哈......

迅上五月四日令夫人令爱令郎均此不另。

注释:

〔1〕大学院一案据收信人回忆,当时谣传鲁迅将去南京大学院任职。

〔2〕口信收信人当时曾托林语堂转告鲁迅,请他去杭州一游。

〔3〕成仿吾湖南新化人,创造社主要成员,文学批评家。一九二七年至一九二八年间和郭沫若等提倡"革命文学",曾用石厚生笔名发表文章。

〔4〕衣萍章衣萍(1900--1947),原名鸿熙,安徽绩溪人,北京大学毕业,《语丝》撰稿人。后曾在上海暨南大学任教。"自序",指他为所作《情书一束》第五版写的《旧书新序》,其中特别炫耀该书被译为俄文一事。

280504②致李金发〔1〕金发先生道鉴:手示谨悉。蒙嘱撰文,本来极应如命,但关于艺术之事,实非所长,在《北新》上,亦未尝大登其读[谈]美术的文字,但给译了一本小书〔2〕而已。一俟稍有一知半解,再来献丑罢。至于将照相印在刊物上,自省未免太僭。希鉴原为幸。

弟鲁迅五月四日〔1〕李金发(约1900--1976)广东梅县人,文学研究会成员,诗人、雕塑家。曾留学法国,作品多采用象征主义手法。曾任上海美术专科学校教授、《美育》杂志编辑。

〔2〕译了一本小书指《近代美术史潮论》。

280530致章廷谦矛尘兄:还是得七日的信以后,今天才复。

要达夫作文的事〔1〕,对他说了。他说"可以可以"。但是"可以"也颇宽泛的,我想,俟出版后,才会切实。至于我呢,自然也"可以"的,但其宽泛,大约也和达夫之"可以"略同。

我并不"做",也不"编"。不过忙是真的。(一)者,《思想,山水,人物》〔2〕才校完,现在正校着月刊《奔流》,北新的校对者靠不住,----你看《语丝》上的错字,缺字有多少----连这些事都要自己做。(二)者,有些生病,而且肺病也说不定,所以做工不能像先前那么多了。

革命文学家的言论行动,我近来觉得不足道了。一切伎俩,都已用出,不过是政客和商人的杂种法术,将"口号""标语"之类,贴上了杂志而已。

但近半年来,大家都讲鲁迅,无论怎样骂,足见中国倘无鲁迅,就有些不大热闹了。

月刊《奔流》,大约六月廿日边可出。

迅上五,卅斐君太太均此问候。

注释:

〔1〕要达夫作文据收信人回忆,当时他和几个朋友计划办一刊物,曾向郁达夫、鲁迅征稿。但后来刊物未办成。

〔2〕《思想.山水.人物》随笔集,日本鹤见祐辅作,鲁迅译。原为三十一篇,译成二十篇,一九二八年五月上海北新书局出版。

280606致章廷谦矛尘兄:一日的信,前天到了。朱内光〔1〕医生,我见过的,他很细心,本领大约也有,但我觉得他太小心。小心的医生的药,不会吃坏上海的医生,我不大知道。欺人的是很不少似的。先前听说德人办的宝隆医院颇好,但现在不知如何。我所看的是离寓不远的"福民医院",日人办,也颇有名。看资初次三元,后每同一元,药价大约每日一元。住院是最少每日四元。

不过医院大规模的组织,有一个通病,是医生是轮流诊察的,今天来诊的是甲,明天也许是乙,认真的还好,否则容易模模胡胡。

我前几天的所谓"肺病",是从医生那里探出来的,他当时不肯详说,后来我用"医学家式"的话问他,才知道几乎要生"肺炎",但现在可以不要紧了。

我酒是早不喝了,烟仍旧,每天三十至四十支。不过我知道我的病源并不在此,只要什么事都不管,玩他一年半载,就会好得多。但这如何做得到呢。现在琐事仍旧非常之多。

革命文学现在不知怎地,又仿佛不十分旺盛了。他们的文字,和他们一一辩驳是不值得的,因为他们都是胡说。最好是他们骂他们的,我们骂我们的。

北京教育界将来的局面,恐怕是不大会好的。我不想去做事,否则,前年我在燕京大学教书,不出京了。

老帅〔2〕中弹,汤尔和又变"孤哀子"〔3〕了。

迅上六月六日

注释:

〔1〕朱内光即朱其晖,浙江绍兴人。留学日本,曾任北京医科专门学校、浙江医药专门学校校长。

〔2〕老帅指张作霖(1875--1928)。一九二八年六月四日,他由北京返回东北途中,被日本关东军在皇姑屯车站预埋的炸弹炸死。

〔3〕汤尔和(1878--1940)浙江杭县(今余杭)人。曾留学日本、德国,后任北洋政府教育总长、内务总长等职,抗日战争时期成为汉奸。相传他和张学良是拜把兄弟,因此这里说他变了"孤哀子"。

280710致翟永坤永坤兄:从到上海以来,接到你给我的信好几回了;《荒岛》〔1〕也收到了几本,虽然不全。说起来真可笑,我这一年多,毫无成绩而总没闲空,第一是因为跑来跑去,静不下。一天一天,模模糊糊地过去了,连你的信也没有复,真是对不起。

我现在只译一些东西,一是应酬,二是糊口。至于创作,却一字也做不出来。近来编印一种月刊叫《奔流》,也是译文多。

你的小说稿〔2〕积压多日了,不久想选一选,交给北新。

北京我很想回去看一看,但不知何时。至于住呢,恐怕未必能久住。我于各处的前途,大概可以援老例知道的。

鲁迅七月十日

注释:

〔1〕《荒岛》文艺半月刊。一九二八年四月在北平创刊,一九二九年一月停刊。

〔2〕你的小说稿未详。

280717①致钱君匋〔1〕君匋先生:顷奉到惠函并书面二包,费神谢谢。印费多少,应如何交付,希见示,当即遵办。

《思想,山水,人物》中的SketchBook一字,完全系我看错译错,最近出版的《一般》里有一篇文章(题目似系《论翻译之难》)〔2〕指摘得很对的。但那结论以翻译为冒险,我却以为不然。翻译似乎不能因为有人粗心或浅学,有了误译,便成冒险事业,于是反过来给误译的人辩护。

鲁迅七月十七日〔1〕钱君齗浙江海宁人,美术家。曾在上海澄衷中学任教,当时任开明书店编辑。鲁迅托他印制《朝花夕拾》封面。

〔2〕一九二八年四月《一般》月刊第四卷第四号端先的《说翻译之难》一文中,曾列举了当时所见的一些误译的例子,在提到鲁迅译的《思想.山水.人物》中的《所谓怀疑主义者》一节时说:"那篇文章中的Sketch-book(小品集子)似乎应该改为Skeptic(怀疑主义者)的......因为Skeptic和Sketch-book的假名译音,确是非常相像,......不论谁也容易看错"。在文章结尾时说:"译书确是一种冒险,在现在的中国译书,更是一种困难而容易闹笑话的危险!"280717②致李霁野霁野兄:六日信收到。

《朝花夕拾》封面昨刚印好,共二千张,当于明日托舍弟由商务馆寄上。

Vanyeden〔1〕的照相,前回的板仍不很好,这回当将德译原书〔2〕寄上,可于其中照出制板用之样子悉仍原本,并印姓名。书用毕,希交还西三条寓。

我现并无什么东西出版,只有一本《思想,山水,人物》,当于日内并《小约翰》德译本一同寄上。

《坟》的校正本及素园译本〔3〕都于前几天寄出了,几个人仍无从查考,因为无原文。

迅上七月十七日

注释:

〔1〕Vanyeden即望.蔼覃。

〔2〕德译原书指《小约翰》的德译本,安娜.茀垒斯(AnnaFles)译。

〔3〕素园译本指《黄花集》。

280718致章廷谦矛尘兄:昨天午前十时如已贲临敝寓〔1〕,则只见钦文或并钦文而并不见,不胜抱歉之至。因为天气仍热,窃思逗留下去,也不过躲在馆中,蒸神仙鸭而已,所以决心逃去,于清晨上车了。沿路有风,近沪遇雨,今天虽晴,但殊不如西湖之热矣。

敝沪一切如常。敝人似已复元,但一到,则不免又有许多"倭支葛搭"〔2〕之事恭候于此,----但这由他去罢。将《抱经堂书目》〔3〕和上海两三书店之书目一较其中所开之价值,廉者不多,较贵者反而多,我辈以为杭州地较僻,书价亦应较廉,实是错了念头,而自己反成阿木林〔4〕也。

李老板未见,《奔流》2似尚未出。现已包好《小约翰》两本,拟挂号寄出,庶不至于再"付洪乔"〔5〕也欤。

迅启上七月十七日斐君小燕诸公均此致候不另柬。

还有奉托者,如见介石兄,乞代我讲几句好话,如破费他许多宝贵光阴,后来不及走辞,诚恐惶恐,死罪死罪之类......

注释:

〔1〕敝寓指杭州清泰第二旅馆。当时鲁迅与许广平游杭州时的住处。

〔2〕"倭支葛搭"绍兴方言,纠缠不清的意思。

〔3〕《抱经堂书目》指杭州抱经堂书店刊印的书目。

〔4〕阿木林江浙方言,傻瓜的意思。

〔5〕"付洪乔"指邮件遗失。《世说新语.任诞》:"殷洪乔作豫章郡,临去,都下人因附百许函书。既至石头,悉掷水中,因祝曰:'沉者自沉,浮者自浮,殷洪乔不能作致书邮'。"280722致韦素园素园兄:七月二日信片收到。

《美术史潮论》系在《北新》半月刊上附印,尚未成书,成后寄上。《思想,山水,人物》未注意,不知消路如何。

以史底惟物论批评文艺的书,我也曾看了一点,以为那是极直捷爽快的,有许多昧暖难解的问题,都可说明。但近来创造社一派,却主张一切都非依这史观来著作不可,自己又不懂,弄得一榻胡涂,但他们近来忽然都又不响了,胆小而要革命。

凡关于苏俄文艺的书,两广两湖,都不卖,退了回来。

我生活经费现在不困难,但琐事太多,几乎每日都费在这些事里,无聊极了。

上海大热,夜又多蚊,不能做事。这苦处,大约〔1西山〕是没有的。

迅上七月廿二日〔1〕西山指北京西山。当时韦素园在西山福寿岭肺病疗养院养病。

280725致康嗣群〔1〕嗣群先生:收到来信并诗。《语丝》误字〔2〕,已去更正。

这回惠寄的诗,奉还一首;其一拟发表〔3〕,但在《语丝》或《奔流》尚未定。

我不解英文,所以于英文书店,不大知道。先前去看了几家,觉得还是"别发洋行"〔4〕书籍较多,但自然还是大概是时行小说。这些书铺之设,都是为他们商人设想,要买较高的文艺书,恐怕是不容易的。

我想,要知道英国文学新书,不如定一份《Book-man》〔5〕(要伦敦出的那一种),看有什么书出,再托"别发"或"商务印书馆"向英国去带,大约三个月后,可以寄到。至于先前所出的书,也可以带,但须查明出版所,颇为麻烦。

蚊子大咬,不能安坐了,草草。

鲁迅七,二五。

注释:

〔1〕康嗣群(1910--1969)陕西城固人,当时复旦大学学生,《语丝》投稿者。

〔2〕《语丝》误字《语丝》周刊第四卷第二十七期所刊康嗣群《我们还是及时相爱吧》一诗中有误排,来信要求订正。鲁迅曾以公开信的形式予以更正。参看《集外集拾遗补编.覆晓真、康嗣群》。

〔3〕指《青春怨》,载《语丝》第四卷第三十四期(一九二八年八月二十七日)。

〔4〕"别发洋行"英商在我国上海、天津开设的一家书店。

〔5〕《Bookman》《文人》。以介绍新书为主要内容的文艺新闻杂志,附有插图。一八九一年在英国伦敦创刊。

280802致章廷谦矛尘兄:七月廿四的信,早收到了,实在因为白天汗流,夜间蚊咬,较可忍耐的时间,都用到《奔流》上去了,所以长久没有奉复。

斐君兄的饭碗问题,现状如何?如在西湖边设法可得,我以为殊不必远赴北平。那边虽曰北平,而同属中国,由我看来,恐未必能特别光明。而况搬来搬去,劳民伤财,于实际殊不值得也。况且倭支葛搭,安知无再见入关〔1〕之事----但这也许因为我神经过敏----耶?

这里,前几天大热,后有小雨,稍凉。据天文台报告,云两三天前有旋风,但终于没有,而又热起来矣。

介公未见,大约已飞奔北平。至于不佞,也想去一趟,因为是老太太的命令,不过时候未定;但久住则未必,回想我在京最穷之时,凡有几文现钱可拿之学校,都守成坚城,虽一二小时的功课也不可得,所以虽在今日,也宁可流宕谋生耳。

要奉托一件事:----案查《抱经堂书目》,有此一书:"《金文述》〔2〕十六本十六元"窃思在北京时,曾见有一种书,名《奇觚室吉金文述》,刘心源撰,二十卷(?),石印。而价甚贵,需二十余元。所以现要托兄便中去一看,如系此书,并不缺,且书尚干净,则请购定寄下为荷。

迅上八月二日之夜斐君兄小燕弟均此问候。

当我开手写信时,Miss许云"给我带一笔",但写到此地,则已睡觉了,所以只好如言"带一笔"云尔。

注释:

〔1〕入关指一九二六年春奉军进入山海关,随即控制北京。当时社会秩序极度混乱,民不聊生,文教界人士也多遭迫害。

〔2〕《金文述》即《奇觚室吉金文述》。是一部阐释我国古代祭祀用的金器铭文的著作。刘心源,字幼丹,湖北嘉鱼人,清末文字学家。

280815致章廷谦矛尘兄:十四日来信,今天收到了。饭碗问题,我想这样好;介石北去,未必有什么要领罢。沈刘两公,已在小峰请客席上见过,并不谈起什么。我总觉得我也许有病,神经过敏,所以凡看一件事,虽然对方说是全都打开了,而我往往还以为必有什么东西在手巾或袖子里藏着。但又往往不幸而中,岂不哀哉。

《品花宝鉴》我不要。那一部《金文述》见《抱经堂书目》第三期第三十三页第十一行,全文如下----"《奇觚室吉金文述》三十卷刘心源石印本十本十六元"但如已经卖掉,也就罢了。

这里总算凉一点了,因为《奔流》,终日奔得很忙,可谓自讨苦吃。

创造社开了咖啡店〔1〕,宣传"在那里面,可以遇见鲁迅郁达夫",不远在《语丝》上,我们就要订正。田汉也开咖啡店〔2〕,广告云,有"了解文学趣味之女侍",一伙女侍,在店里和饮客大谈文学,思想起来,好不肉麻煞人也。

迅上八月十五日斐君兄小燕弟,还有在厦门给我补过袍子的大嫂,均此请安。

注释:

〔1〕当时创造社某些成员曾开设咖啡店,如张资平的"文艺咖啡座"、周全平的"西门咖啡店"等。一九二八年八月八日《申报》刊登一则广告式的文章中说,在一家"革命咖啡店"里有人"遇见"过"文艺界上的名人......鲁迅、郁达夫等"。同年八月十三日出版的《语丝》第四卷第三十三期上刊登了郁达夫的《革命广告》和在该文后的《鲁迅附记》,声明从未去过这样的咖啡店。参看《三闲集.革命咖啡店》。

〔2〕田汉也开咖啡店一九二八年八月十日《申报》刊登《南国》广告,说田汉、汪馥泉发起招股创办书店,并附设精美咖啡店,"训练懂文学趣味的女侍,使顾客既得好书,复得清谈小饮之乐"。

280819致章廷谦矛尘兄:前天收到十六日信,昨天,抱经堂所寄的《吉金文述》也到了,不错的,就是这一部。我上回略去了一个"吉"字,遂至往返了好几回。

今日问小峰,云《游仙窟》便将付印。曲园〔1〕老之说,录入卷首,我以为好的;但是否在中国提及该《窟》的"嚆矢",则是疑问。查"东瀛"有河世宁〔2〕者,曾录《御制(纂?)全唐诗》失收之诗,为《全唐诗逸》X卷,内有该《窟》诗数首;此书后经鲍氏刻入《知不足斋丛书》第卅(?)集中。刻时或在曲老之前,亦未可知,或者曲老所见者是此书而非该《窟》全本也。

"许小姐----一作MissShu"已为"代候"。桂花将开,西湖当又有一番景况,也很想一游。但这回大约恐怕懒于动身了,因为桂花开后,菊花又开,若以看花为旅行之因,计非终年往来于沪杭线上不可。拟细想一想,究竟什么花最为好看,然后再赴西湖罢。

杭州天气已如新秋,可羡。上海只微凉了几天,今天又颇热了。

迅启上八月十九日斐君小燕诸公,均此致候不另。

注释:

〔1〕曲园即俞樾(1821--1907),字荫圃,号曲园,浙江德清人,清代学者。著有《春在堂全集》。他在所著《茶香室四钞》卷十三中提及《游仙窟》诗时说:"不知张文成为何许人,与崔氏妇女狎游唱和,竟成一集。"这些话后来未印入北新版《游仙窟》卷首。

〔2〕河世宁字子静,日本人。曾主讲昌平官学。他所辑录的《全唐诗逸》共三卷,卷下收有《游仙窟》诗十九首。此书曾收入清代鲍庭博辑录的《知不足斋丛书》卷二十五。《御制(篡?)全唐诗》,简称《全唐诗》,清代康熙年间彭定求等十人奉敕以明代胡震亨《唐音统签》和清初季振宜《全唐诗》两书为底本增订而成。共收唐,五代诗四万八千九百余首,作者二千二百余人。后附唐、五代词,并系小传,共九百卷。

280919致章廷谦矛尘兄:十五日来信早收到了。上海大水,微有所闻,据云法租界深可没膝;但敝里却并无其事,惟前两天连雨,略有积水,雨止即退,殆因地势本高,非吾华神明之胄,于治水另有心得也。盖禹是一个虫,已有明证矣。

杭既暂有饭碗,敝意以为大可不必北行。学校诸要人已见昨报〔1〕,百年长文,半农长豫,傅斯年白眉初长师范,此在我辈视之,都所谓随便都好者也。玄伯欲"拉","因有民众"之说,听来殊为可骇,然则倘"无",则不"拉"矣。嗟乎,无民众则将饿死,有民众则将拉死,民众之于不佞,何其有深仇夙怨欤?!

据报,云蔡公已至首善〔2〕,但力辞院长,荐贤自代,将成事实。贤者何?易公培基〔3〕也。而院则将改为部〔4〕云。然则季黻不知如何,而石君〔5〕之事,恐更谈不到矣。

《奔流》据说买[卖]二千余,已不算少。校则托"密斯许",而我自看末校。北新校对,是极不可靠的,观《语丝》错字脱字之多可见,我曾加以注意,无效。凡对小峰所说,常无效,即如《游仙窟》,我曾问过两回,至今不送校。前几天听说中国书店已排好矣,但这于北新是无碍的,可分寻销路,而至今仍不送校。北新办事,似愈加没有头绪了,如《语丝》3536出版时,将2526送给我,还他之后,则待37出后,一并送来,夫岂有对于本刊负责记者,而不给其看新出之报者乎。

乔峰因腹泻,未往公司,大约快好了,那时当嘱其买《说郛》邮寄。钱我这里有,不必寄来。

迅上九月十九日斐君兄均此。

有人为鼻宣传,云将赴浙教书,盖空气作用也,所以诱致他处之聘书耳。

注释:

〔1〕学校诸要人已见昨报学校,指一九二八年秋设立大学区以后的北平大学。是年九月十七日《申报》"教育消息"栏刊有如下消息:"北平各学院院长人选,闻大体已定,计文学院陈大齐,......师范学院第一部及第二部傅斯年、白眉初,......预科刘半农等。"百年,即陈大齐。白眉初,河北卢龙人,曾任北京师范大学史地系主任。玄伯,即李玄伯。

〔2〕首善指首都。《汉书.儒林传》载:"故教化之行也,建首善自京师始。"这里代指南京。

〔3〕易培基字寅村,湖南长沙人。曾任北洋政府教育总长、北京女子师范大学校长、上海劳动大学校长等职。

〔4〕一九二八年八月二十八日国民党五中全会通过了废止大学院,设立教育部的提议。

〔5〕石君即郑奠。

281012致章廷谦矛尘兄:久违了。

《游仙窟》初校后,印局同盟罢工〔1〕,昨天才又将再校送来,还要校一回才好。该印局字模,亦不见佳。

《说郛》于邮局罢工〔2〕前一天寄出,今已复工五六日,大约寄到了罢,为念。其价计十六元一角五分,暂存兄处,将托代买书或茶叶,现在尚未想定也。

梦翁高升〔3〕;据京报,评梅〔4〕死了。

迅上〔十月十二日〕斐君兄均此请安。

又记数日前寄上《朝花夕拾》两本,想亦已到。

注释:

〔1〕印局同盟罢工一九二八年九月下旬,上海江西路顺利印刷局工人不堪压迫,宣布罢工,后导致全市印刷工人举行同盟罢工,至十月六日复工。

〔2〕邮局罢工一九二八年十月二日,上海邮务工会为争取组织全国邮务总工会、开办职工子弟学校的权利,要求提高待遇,改善生活,宣布罢工,同月六日复工。

〔3〕梦翁高升指蒋梦麟于一九二八年十月三日被任命为教育部部长。

〔4〕评梅石评梅(1902--1928),原名汝壁,山西平定人。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毕业,曾任《妇女周刊》编辑。

281018致章廷谦矛尘兄:十一,十五两信均到。《游仙窟》诗,见《全唐诗逸》,此书大约在《知不足斋丛书》卅集中,总之当在廿五集以后,但恐怕并无题跋;荫翁〔1〕考据亦不见出色,我以为可不必附了。

《夜读抄》已去问小峰,但原稿恐未必尚存,且看"后来分解"耳。小峰似颇忙,不知何故。《语丝》之不到杭〔2〕,据云盖被扣,但近来该《丝》错字之多,实可惊也。

顾傅钟诸公之挤来挤去,亦复可惊,此辈天性之好挤,似出常人之上,古之北大,不如是也。石君食贫于北,原亦不坏,但后之北平学界,殆亦不复如革命以前,挤,所不免矣。

不佞之所以"异"者,自亦莫名其妙,近来已不甚熬夜,因搬房之初,没有电灯,因而早睡,尚馀习惯也。和我对楼之窗门甚多,难知姚公〔3〕在那一窗内,不能"透视"而问之,悲夫。

许女士仍在三层楼上,据云大约不久须回粤嫁妹。但似并不十分一定,"存查"而已。

买书抑买茶叶,问题非小,一时殊难决定,再想几天,然后奉告罢。

迅上十月十八日斐君太太均此请安令爱均吉。

注释:

〔1〕荫翁指俞樾(字荫圃)。

〔2〕《语丝》不到杭《语丝》第四卷第三十二期(一九二八年八月六日)刊有读者冯珧《谈谈复旦大学》一文,揭露当时该校内部的一些腐败情形。出身于该校的国民党浙江省党部党务指导委员会委员许绍棣便以该指导委员会名义,于一九二八年九月以"言论乖谬,存心反动"的罪名,在浙江查禁《语丝》和其他书刊十五种。

〔3〕指姚名达,江西兴国人,当时任商务印书馆编辑。

281031致赵景深〔1〕景深先生:顷检出《百孝图说》〔2〕已是改订板了,投炉〔3〕者只有李娥,但是因铸军器而非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4〕今将全部奉借,以便通盘检查----那图上的地下,明明有许多军器也。

迅启上十月卅一夜〔1〕赵景深四川宜宾人,文学研究工作者。当时任开明书店编辑。

〔2〕《百孝图说》清代俞葆真编辑,俞泰绘图。同治十年(1871)河间俞氏作刊,四卷。另附诗一卷。

〔3〕投炉见《百孝图说》卷四。文引《孝苑》说:"吴李娥父为吴大帝铁官冶,以铸军器。一夕,炼金于炉而金不出。吴令:耗折官物者坐斩。娥年十五,遂自投炉中,于是金液沸溢,塞炉而下,遂成沟渠,注二十里。所收金亿万计"。按《太平御览》卷四一五引《纪闻》已有类此记载,故鲁迅在下信中推测《孝苑》恐非最早的记载。

〔4〕赵景深曾将刊有他的《小泉八云谈中国鬼》一文的《文学周报》寄赠鲁迅,文中说到日本小泉八云所作《几个中国鬼》中,说大钟的故事见于俞葆真的《百孝图说》,因向鲁迅索借该书,鲁迅细检书中只有铸军器而无铸钟之图,故有此问。

281104①致赵景深景深先生:见还的书,收到了,并信。

外国人弄中国玩意儿,固然有些渺茫,但这位《百孝图说》作者俞公,似乎也不大"忠实"的。即如"李娥投炉",他引《孝苑》;这部书我未见过,恐怕至早是明朝书,其中故事,仍据古书而没其出处----连字句大有改窜也说不定的。看他记事,似乎有一个沟读,即因李娥事而得名,所以我想,倘再查《吴地记》(唐陆广微〔1〕作)《元和郡县志》(唐李吉甫作)《太平寰宇记》(宋乐史作)等,或者可以发见更早的出典。

鲁迅十一月四日〔1〕陆广微唐代吴郡(今江苏吴县)人,著有《吴地记》一卷。李吉甫(758--814),字宏宪;唐代赵郡(今河北赵县)人,著有《元和郡县志》四十卷。乐史(930--1007),字子正,宋代抚州宜黄(今江西宜黄)人,著有《太平寰宇记》二百卷。按李娥投炉事,又见《太平寰宇记》第一○五卷"池州"条:"孝娥父为铁官冶,遇秽,铁不流,女忧父刑,遂投炉中,铁乃涌溢,流注入口。娥所蹑履,浮出于铁。时人号圣姑,遂立庙焉"。

281104②致罗暟岚〔1〕暟岚先生:来稿〔2〕是写得好的,我很佩服那辛辣之处。但仍由北新书局寄还了;因为近来《语丝》比在北京时还要碰壁,登上去便印不出来,寄不出去也。

迅上十一月四日〔1〕罗軽岚湖南湘潭人。当时在清华大学留美预备部学习,《语丝》投稿者。

〔2〕来稿据收信人回忆,此稿为短篇小说《中山装》,写一个满口三民主义,而对农民肆意敲诈勒索的人。后收入他的短篇小说集《六月里的杜鹃》,一九二九年四月上海现代书局出版。

281107致章廷谦矛尘兄:却说《夜读抄》经我函催后,遂由小峰送来,仍是《语丝》〔1〕本,然则原稿之已经不见也明矣。小峰不知是忙是窘,颇憔悴,我亦不好意思逼之,只得以意改定几字,算是校正,直到今天,总算校完了。

他所选定之印刷局,据云因为四号字较多。但据我看来,似并不多,也不见得好,排工也不好,不听指挥,所以校对殊不易。现在虽完,不过是了了人事。我想,书要印得好,小印刷局是不行的,由一个书店印,也不行的。

看看水果店之对付水果,何等随便,使果树看见,它一定要悲哀,我觉得作品也是如此,这真是无法可想。为要使《奔流》少几个错字,每月的工夫几乎都消费了,有时想想,也觉不值得。

我现在校完了杂感第四本《而已集》,大约年内可以出版的。

迅上十一月七日斐君兄均此致候不另。

注释:

〔1〕《语丝》本按周作人《夜读抄(二)》曾发表于《北新》半月刊第二卷第十期(一九二八年二月),这里说《语丝》当系误记。

281128致章廷谦矛尘兄:十二,廿四两信都收到。季茀我想是不会到北京去的,但他赴首都以后,讫今未有信来,不知住在何地。来函所说的事〔1〕,倘见面(他似乎时常来沪),或得他来信后,即当转达。

抱经堂的书,《西厢记》非希见之书,《目莲记》既然眼睛已方,则和我所有的非万历本,大约也相差无几,不要它了。该堂将我住址写下,而至今不将书目寄来,可见嘴之不实,因此不佞对之颇有恶感,不想和他交易了。

《说郛》钱请不必急于交还,茶叶也非必要。或者要买一点图书馆的书,但将来再说罢。

王国维的著作,分为四集,名《王忠悫公遗书》〔2〕??或《观堂遗书》,我买了二三四共三集,初集因较贵未买,现在上海一时没有了。不知杭州有否?如有,买以见寄亦可,价大约是十四元?。

成公舍我〔3〕为大学秘书长,校事可知。闻北京各校,非常纷纭,什么敢死队〔4〕之类,亦均具备,真是无话可说也。

迅上十一月廿八日斐君兄均此奉候。

注释:

〔1〕据收信人回忆,指江绍原辗转托许寿裳请蔡元培为他谋职一事。

〔2〕《王忠悫公遗书》即《海宁王忠悫公遗书》,四集,共四十二册,一二二卷,海宁王氏校印。

〔3〕成舍我名平,湖南湘乡人,北京《世界日报》编辑。一九二八年十一月十二日任北平大学秘书长。

〔4〕敢死队一九二八年七月国民党政府设立北平大学区,九月决定合并北京各院校,组织北平大学本部,遭到各校反对。北京大学学生于十一月十七日组成敢死队,宣布武力护校。

281227致章廷谦矛尘兄:季黻昨已见过,当将那事说给他,他说当面询蔡先生后,以所答相告,那时当再函知。

《山雨》〔1〕曾见过----近久不见----此种事甚无聊。秋天以来,中国文人,大有不骂我便不漂亮之概,而现在则又似减退矣,世风不古,良可慨也。因骂声减,而拉我作文者又多,其苦实比被骂厉害万倍。

玄同之话,亦不足当真者也;凤举玄同,以为然与否,亦不足注意者也。我近来脾气甚坏,《语丝》被禁于浙而毫不气,一大群人起而攻之而亦不气,盖坏而近于道矣。

《王忠悫公遗集》印于北方,盖罗遗老之辈所为,中国书店但代售耳。振铎早回〔2〕,既编《说报》,又教文学,计三校云。

托兄给我在前回买过茶叶的那"翁隆盛"〔3〕买"龙井明前"(每斤二元五角六分)"龙井旗枪"(一元四角四分)各一斤,见寄。如果店铺也肯寄,即托他们寄,付与寄费就好了。杭沪之间,似乎还有信局似的东西,寄物件很方便的。

迅启上十二月廿七日斐君兄均此奉候。

注释:

〔1〕《山雨》半月刊,一九二八年八月在上海创刊,同年十二月停刊。该刊第一卷第四期发表西屏(张孟闻)《联想三则》一文,就鲁迅对他的《偶像与奴才》一文所加的按语进行指责。参看《三闲集.我和<语丝>的始终》。

〔2〕振铎早回指郑振铎从欧洲游历回国。

〔3〕"翁隆盛"即杭州清河坊翁隆盛茶庄。

281229致翟永坤永坤兄:得十一月廿六日来信,迟复为歉。惠函所云小说,惟《盛夏之夜》一篇,遍觅未见,但另矇矇矇矇〔1〕一篇,亦系草稿,或尚未用,今已和《断碣》等四篇一并另封挂号寄上。我因居处不大,所以书籍稿件,无法布置,至于常易散失,实为困难。所以成集之稿,希暂勿见寄,因虑失落也。

陶冶公我是熟识的,现在想已全愈了罢。

鲁迅十二月廿九日〔1〕此处原件缺损。

281230致陈濬〔1〕子英先生大鉴:敬启者,前日奉到惠函,季市则亦于是日下午来寓,尚未见寄宁之函。因与谈及编制字典事,其言谓:国学研究所〔2〕中尚未拟办此种事业,教育部之编译员则已经截止,云云。然则事殊难成也。谅季市当亦有函为答,今第先以奉闻耳。其实在今笔墨生涯,亦殊非生活之道,以此得活者,岂诚学术才力有以致之欤?种种事故,综错滋多,虽曰著作,实处荆棘。弟在广州之谈魏晋事〔3〕,盖实有慨而言。"志大才疏",哀北海〔4〕之终不免也。迩来南朔奔波,所阅颇众,聚感积虑,发为狂言。自料或与兄之意见有睽异之处,幸在知己,尚希恕之。要之一涉目前政局,便即不尬不尴。瞬届岁暮,凡百一新,弟之处境,亦同鸡肋〔5〕矣。此布,即请近安不尽。

弟树人启上十二月卅日

注释:

〔1〕此信原无标点。

陈濬(1882--1950),字子英,浙江绍兴人。光复会成员。徐锡麟案发生后逃往日本。曾任绍兴府中学堂监督。

〔2〕国学研究所指当时北京大学国学研究所。

〔3〕谈魏晋事指鲁迅于一九二七年七月二十三日、二十六日所作题为《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的讲演。后收入《而已集》。

〔4〕北海指孔融(153--208),建安七子之一。汉献帝时曾为北海相,后为曹操所杀。《后汉书.孔融传》:"融自负其高气,志在靖难,而才疏意广,迄无成功。"〔5〕鸡肋《三国志.魏志.武帝纪》裴松之注:"时王欲还,出令曰'鸡肋',官属不知所谓。主簿杨修便自严装,人惊问修:'何以知之?'修曰:'夫鸡肋,弃之如可惜,食之无所得,以比汉中,知王欲还也。'"这里比喻处境无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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