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原是蓝色的,透彻的,犹如处子的心境一般。
日暮长川和那丰臣彻旧相识相逢,心中多有喜悦,于是这一觉倒是睡得颇有些沉溺。是日,天光大亮了,整片海域映照在骄阳之下。无风的大海显现出难得的宽容和慈祥。
木船在那沧海之间显得颇有些渺小,在那船头的幸存者因为想着回到家乡鲜夷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心中十分高兴,不觉唱起了鲜夷的一首好听的民歌:
海风又吹起来啦
你还记得往日的情景么?
你和我都是孩子样啊
青春年少像是花
转眼间海风又走啦
没想到你却也跟着走啦
……
那些被被黑海使者抓走的人中大部分还是海民,因此在这海中穿行之时,他们的心情倒也不赖。
而这龙空之海和鲜夷岛之间的大片海域的海水却看起来是如此的昏沉,这昏沉里裹挟着不安。那些隆起的海浪里似乎藏着无数惊天的秘密一般,大风起兮云飞扬。也在这样的时候,海上潮水连天生。
本还是安安静静的海域,在这一刻忽然耸动起来,山梁一般的海浪朝着木船猛扑过来。一刹那间覆盖了晨曦中的红色太阳。
猛然之间,天边风云变色,乍然而起。
黑云压迫这整片海域。
那海浪猛然只是一波,却突然归于沉寂。
那些晴朗,也不过是瞬间之事。
此时在那甲板之上的丰臣彻看着天边的黑云,心中不禁一沉:奇异的海景。这种恶劣的征兆代表着什么?
他的脑海中思索着,忽而,他的喉咙里低低吟了一声,这一刻。
他预感到了不详。
日暮长川本是睡得深沉,此刻不觉也猛然惊醒,猛听得声如奔雷的声音乍然而起,那天边的阴霾之气尚没有消散而去,再一次聚拢过来,却在此时,又是浩荡云气之中裹挟着一个如奔浪一般的云球滚滚扑向了木船,一边的木船船舷轰然一阵爆响,舷木顿时飞出一堆散渣,暴射而出,整座木船顿时猛然一偏。下一刻,除了那些老道的水手,船上顿时一阵轰然大乱,一时间人来人往形如心怀恐惧的乱蚂蚁一般,倒是那丰臣彻游走其间,略作安抚,事态才缓和了一些。所有的水手在这一刻穿行于甲板之上,这木船本是萧贵和道尔合力而作,介于那海流岛上比较荒蛮,这木船之上的工具也是乏善可陈,显得十分简陋,除了在那海流岛上所收集的一些食物和淡水之外,整条船上也就剩下几块坚硬的木板了。
轰然,又是一阵天云大浪。虽然是来自天上,却似乎并不比海中的暴浪威势小。
哗啦啦,木船又是一阵摇晃。滚滚黑云轰然之间穿过了这木船,一时之间,竟似伸手不见五指一般。
日暮长川看着面前海与天在一瞬间的变色,不觉面色一冷,道:“这是什么东西在作祟?”
这一刹那,黑云之间除了狂风,更有滂沱大雨淋漓而下,一颗颗形如滚球一般的水珠子直直砸在甲板之上爆发出啪嗒啪嗒碎裂的声音,听其声音,全不像是水珠子。
那些老成的水手,不觉各自手中拿着木板,盯着船舷周围。他们知道,这不是天变,而是妖变。
因为此时除了天上的异象,这海面上却仍是平静的。
而这海上的异常平静和天上的动荡黑云之别,不止是一点,而是天壤之别,这海中定有蹊跷,在鲜夷的传说中,海中多有恶兽,恶兽出时,则天云共怒,总有异常之时。
日暮长川颇有些不解地看着众位水手,说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日暮长川话音刚落,这平静的海面终于发生了变化,只听得猛然一阵闷响,整条木船一震动荡之后,却是突然一阵大浪滔天而来,这大浪轰将而起的时候,更是有一大股海水直直朝着日暮长川冲过来,日暮长川激起护气顿然将那水柱给打了回去,却也在这时候,隐隐绰绰于那滔天巨浪之中看到了一个娇小的影子攀在船舷之上,日暮长川不觉对着那影子生疑,但是看那影子却有些似曾相识,于是只是下意识地道:“是信子么?”
那影子没有回答日暮长川,那海水涌动的潮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日暮长川的目光穿破潮气,在那一刻,却忽而感觉到潮气之中一阵温暖的感觉,那一闪闪的光芒渐渐吸引住了日暮长川,待那涌动的潮气渐渐散去,日暮长川才看见,那趴在船舷上的不是信子,而是另一个肤色白皙胜过雪贝的女孩,此时那女孩趴在船舷上轻轻浅浅的呼吸着,身子娇弱地在那船舷上一起一伏,良久,她睁开眼一动不动地瞧着日暮长川。那光芒,正是来自她的眼睛。
那似水流波,多么可怜的女子!
那一刻,整个世界异乎寻常的安静。
那双眼中,被那少女特有的清纯之色化出了的楚楚动人之感,在这一瞬间,在日暮长川的心中弥漫开来。
她的眼中,似乎有着另一片广阔无垠的海洋。而日暮长川轻易地在那海洋中看到了这样的场景。
浅川郊外的修罗场上,自己母亲临死前轻轻的呼唤着自己,道:“二郎,娘念你了!”
浅川城的城楼门楣之上,自己的哥哥瞪圆了一双已经脱离了自己身体的空洞双眼看着日暮长川,道:“长川,弟弟!”随即哑然。
而自己的父亲……野牛角狠狠**心脏,四处一片血肉模糊。
无边的恨意从心中弥漫开来,整个胸腔在这时候憋屈的厉害,但也是因为仇恨,所以在瞬间豁然大开。
我要报仇!
一双血眼,出现在了日暮长川的眼窝中。
而此时,那娇弱的女子只是望着日暮长川,轻轻说道:“长川君,请救我!”
那样的轻轻柔柔,如柳絮,如飘风,在这一霎那轻盈地可以消融这世上的一切坚硬而冰冷的东西。
她说:“救我!”旋即伸出了她那双雪白的手臂,朝着日暮长川呼唤着。
日暮长川形如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丝毫没有感觉到身后不远处一个男子的呼唤,那男子正是丰臣彻,他大声喊道:“长川,别碰那个女子,它是濡女!”
濡女,生活在海洋中的一种妖邪,体长足以达到三百米,喜食人肉,平日里总是以上身现身,其下身实则是一条巨大的海蛇。
而此时那个攀在船舷上的美丽娇弱的女子,她的那条长尾巴正在水中缓缓拨动着,隐藏于水下,不动声色,而面上却是泣泪涟涟,犹如折花一般的娇怜。
日暮长川此时全然丧失了自己的神志,缓缓靠近濡女,嘴角轻轻一笑,道:“我这就救你上来!”长川话一说完,一双手就伸了上去。
猛然之间,那濡女一个翻身,顿时自那海水之中抽出了那条足有三百米长的蛇身,轰然之间将日暮长川整个人给捆住,紧接着便将日暮长川拖进了海水之中。
白浪滔天。
而这时候,船舷边的一丝声音显得悲凉无比叫了起来:“长川君!”
众人还来不及去细看的时候,却见一道瘦弱的影子飘然坠入了海水之中。这时候,一个男子高声喊道:“那是信子!”
信子竟然在此时追着那濡女跳入了海中。
信子看起来虽然娇俏,其实幼年的时候偶尔也随着自己的父亲入海寻珠。倒是练就了一身好的潜水本事,信子坠入了海中之后,于那海水之中睁大双眼,顿见那濡女的尾巴正在水中游走着,信子猛然间窜了出去,这一下子却是将那濡女尾端约有一人宽的尾巴揪住了。濡女猛然回头,在这一瞬间变为了妖怪形状,却见她的脸化为尖利的三角形,一张大嘴开裂,露出密密麻麻的尖细牙齿。
而那濡女的两只细细的胳膊中,日暮长川沉睡于斯,像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子。
濡女见这里竟然有凡人敢来追逐自己,不觉大怒,赫然转身尾巴朝着信子横扫过去,这信子在水中宛如海蛇一般,顺着那濡女尾巴扫过来的动荡,身子只是矫捷一扭动,便随着水势让开了,而后摘下自己头上的发簪,猛然跃上前去,接着便操起发簪狠狠插在了濡女的尾巴之上,这濡女一见这种性状,更加是心头大怒,轰然目光张烈开来,竟然自那尾巴之中直直透出一股酥麻电流,打向了信子。
信子本是人间寻常女子,怎能躲得过这一击?不觉哎呀一声,身子便翻到过去,咕噜噜喝了几口水。
那濡女本来预备将信子置于死地,但那双血红的眼珠子一转,却是另有计较,忽而尾巴一卷,将信子打昏之后也夹在了自己的怀中。旋即抽身便要游走,正欲离去的时候,又是海中一阵闷响,似乎是又有什么东西跳进了海中。
濡女回头一看,果见一个全身散发着金光的男人正在海水之中,那男人看似寻常,但此刻,他的眼光可以穿透海水,而他的整个身子在海水之中却没有一点的不适应,好像她就是一个生活在水中的仙人一般。是一个海中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