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说,下棋算是所有消遣游戏里头最为血腥的一种。为了赢得一盘棋,在整个游戏的过程中,你就得不停算计,倍加谨慎,才能够最终得到你要的那个结果。
总体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可以让人完全放松下来的游戏。反之,这是一种能够给人一次换位思考机会的游戏。
“哎,娘娘,您与念飞下着也没意思啊。您总是遥遥领先,可怎么还能够让您尽兴。”
经过焚香与念飞身边的青河瞟了一眼棋盘,忍不住便摇头叹气。焚香一愣,再将注意力放回到棋盘上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白子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已经将念飞杀了个片甲不留。
“哼,娘娘奴婢自然是比不过了。不过杀你这个家伙,念飞还是绰绰有余的。”
念飞撅了撅嘴,对青河忍不住就张牙舞爪起来。
“杀我有何用?我又不会下棋。再说了,不和你下便是了。让你机会都没有。”
青河与念飞和焚香一熟悉,也渐渐露出了牙尖嘴利的本性。只要是说的契丹话,她就会经常妙语连珠,就连焚香都甘拜下风。今日也是如此。
焚香咯咯笑了一阵便缓缓起身,青河见状,赶忙上前去扶。回头时还不忘再数落念飞几句。
“你看你,总是拉着娘娘下棋玩。难道不知道娘娘现在的身子不适合久坐么?若有什么个三长两短皇上问起来,我第一个就把你给供出来。”
念飞一吐舌,这一次倒也没有回嘴,自顾自地在后头为焚香收拾好棋盘,这才跟着主仆二人来到窗前坐下。刚一落坐,焚香就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招了招手道。
“上次我救的那只鸟儿在哪儿?拿过来与我瞧瞧。”
“是。”
青河行礼过后,便走进焚香卧室里,拿出了一个大型的鸟笼,怕有人的半身那么高。一只明黄色的小雀在这宽大的鸟笼里头四处蹦着,偶尔会歪着头看向正在打量着它的焚香,讨好地叫几声。
“真是个懂人心的小东西。”
焚香微微笑着,只是吩咐将鸟笼放在自己离几步远的地方,并不凑前看。因为听人说,鸟雀猫狗之类的宠物,孕妇还是不要近距离触碰得好,只要是关乎瑞轩的健康问题,焚香总是会记在心中。即便再怎么喜欢小动物,也只好忍耐。
“是呵。似乎不怎么怕生人的,不过也是娘娘好心,不然它就冻死在这冰天雪地的北国了。”
焚香没有做声,只是盯着那只鸟雀瞧。突然她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道。
“你们下去吧,我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念飞与青河对望了一眼,知道焚香有这样的表现多半是心情不佳,却又不知道是为何,更不敢多问。两个乖巧的奴婢便依次告退,只剩下了那只小鸟陪着焚香。
等到这屋子里不再有其他人进出的时候,焚香这才偏过头来,再次看向那只小鸟。
“我知道你是谁,又怎么会在那个雪地里。可是,放你在北国自生自灭的那个人呢?他去哪里了?”
四处乱跳的小鸟听到焚香这么说,忽然安静了下来,站在鸟笼里歪着头看着焚香。
“你本是江南的一只小鸟,而今又怎么会被困在北国的牢笼之中?我本不忍心这般囚着你,可是,雪还没有落尽,我若现在放了你,是不是害了你?那我与你就再忍耐一些时候吧。虽然我并不知道还要忍耐多久,却还只能够忍耐。只有你陪我了……”
焚香叹了一口气,便不再去看那鸟雀。她轻轻靠在窗棂边,现下早已是黑夜一片的契丹,似乎又开始下起细雪来。在这样安静的情况下,那只鸟雀突然似发了疯一样叫着,似乎是想要吸引过来焚香的注意力。焚香却将之当成了一种耍赖撒娇的手段,并没有去理她,甚至因为要忽略它的叫声,而忽略掉了踏在柔软的地毯上的脚步声。
“……既然知道北国如此冰冷,为何还要坐在窗边苦等?”
一丝冷漠的男音,带着几分温柔与不忍,似乎已经足够让焚香不再觉得寒冷。她心里一惊,将自己所有的紧张与震惊藏在了绣帕上,当她回过头来的时候,手心里的那条丝帕几乎被她揉烂。
“……我并没有再苦等什么。他人苦等,是因为有人给她一个承诺。我什么承诺都没有得到,又有什么好等的?”
焚香如此倔强,又如此爱着邹正行。因为是如此深爱,她便会如此恨着他不给她只字片语,一句不记得就将过去一笔勾销。焚香自然知道,自己的这种置气全然是在无理取闹,仔细想来,似乎是不该怪邹正行。可是,事已至此,她又可以去怪谁?难道是怪那个爱得无怨无悔,赴汤蹈火再所不惜的自己么?
焚香望着从烛光的阴影里走出来的邹正行,看着他的时候,眼睛里竟然慢慢盈满了泪水。所以她低下了头,掩藏起来自己的软弱。
“……让你久等了。”
邹正行过了半晌,这才突然开口。焚香一愣,只觉得恍如隔世。这句话他应该在她拂袖离开邹家的时候就讲,应该在她苦苦等待他回到邹家的时候就讲。今时今日自他口中说出,不得不说是一种讽刺。
“如果你再没有消息,我就只好把你留给我的这只黄雀给放了。你只要带给我一个好字,我就不会再想你,你明白么?”
焚香再三强调自己对他的不在乎,就算是在乎也因为是当日的旧情。可是这样的话说得她自己都觉得痛,觉得虚假,更何况是听的人。
邹正行或许不全然是穆长亭,可是穆长亭是完全隐藏在了邹正行心中的。所以当他看到焚香痛苦,看到焚香怅然若失的时候,那股子刻在骨子里和魂灵里的怜惜与不舍就会突然从他平静的心里蹦出来,让他险些发了狂。
若不是发了狂,自己又怎么会在拿到了芙蓉渠的秘密以后又鬼使神差地来到辽宫来找她?唯一能够给他解释的,就是那些他已经忘记了的过去。那样的过去定然也是美好的,美好到他再记起以前的事情的时候,已经全然都不像自己,做出的每件事情都是那般地匪夷所思,除了焚香与穆长亭天地动容的誓言以外,他已经找不到任何可以解释这一切的理由了。
“你不单单是要我一个好字。你还要我一句跟我走。我现在就对你说,跟我走。你便跟我来吧。”
这并不是询问,而是一种命令,如果焚香愿意,也可以将之理解成为一句承诺。焚香看着那只对自己伸出的手看了好久,好几次都抑制住了握住她的冲动。终于,为了不再受诱惑,她低下了头。
因为自己的一个选择,就让自己与正行二人再在一起是如此困难;她不想再因为自己一个任性的选择,让正行永远都回不了大宋。
“你走吧。”
焚香再一次对他拂袖,邹正行看着那只像彩蝶一般翩然飞起的红袖,眼眶竟然也有些发红。
“为什么?”
“……你走吧。希望你好好的,回大宋去吧。等到雪融化之后,我会让它代我来瞧你的。”
焚香轻轻地又说了一次,空气里飘动着眼泪的味道,几颗晶莹掉落到了她的绣袍上。如果不是因为当初的试探让她得到了耶律只骨那般决绝的回答,或许她真的会义无反顾地跟他离开这儿。这是她做梦都希望的事情。
可是耶律只骨不会放手,她就不敢轻举妄动。她陆焚香再骄傲,还是输了。输给了一个叫做邹正行,又叫做穆长亭的男子。
“香儿,既然我来,就一定可以把你带出去。申屠他也来了,婉婉他也来了。”
邹正行似乎有些着急了,对她的乳名很自然地就叫出了口。这样的呼唤让焚香哭得更是不能自已。
“走吧……没有我,他还能够轻易放过你。有了我,你们都走不成的。正行,长亭,走吧,好不好?”
焚香又对他挥了挥衣袖,便背过了身子。眼泪落进了邹正行的心里,蝴蝶碎在了他的眼前,让邹正行一阵心慌意乱。他刚想上前紧紧拥住属于他的人,忽然却听到有女子的声音出现在了厅堂。
“抓刺客!!”
谁都不曾想到,皇后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到来。焚香瞪大了眼睛望着,猛地就将邹正行往外推了一把。
“还不快走!!”
邹正行一愣,狠心抽出了长剑,飞身而去。萧三蒨显然做梦都没有想到焚香竟然是会护着这个男人,一时间也忘记了言语,身旁侍卫来来去去,仿佛都已经不是她所关心的事情。她心里只是来来回回地想着一件事,陆焚香与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为什么。”
终于,她问了出来。
焚香静静地瞧着她,冷静非常。突然,她缓缓地坐了下来,似乎那个男人的离开,让她已然变得无牵无挂。
“这句话,你应该去问皇上。”
说着,她便再也不说话了。只是坐在一边,看着越下越大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