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香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里,寒风不断地灌进她的衣衫里,让她浑身冰冷,就连呵出去的气体都是冷的。如果不是因为她还在奔跑,她的心里还在挂念着一个人,就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这样的她,早就已经不堪重负。是穆长亭回来的消息给了她生的希望,也给了她对以后日子的期盼。因为飘雪会带着刺骨的寒冷揉进伤痕之中,丝丝疼痛,透过这额间的伤口慢慢渗透到焚香的心里。与其说她是又悲又痛,倒不如说她是又悲又喜。正是有这样复杂的情绪,哪怕再疼她都选择继续向前,哪怕再害怕,她也不会回头看一眼。她的血,她的泪,都滴在了雪地上,慢慢与纯白融合,而后淡化至消失不见。
宜君默默跟在焚香身后,看着她留下的点点血迹,禁不住胆战心惊。她似乎已经早就将邹老夫人的嘱托抛在脑后。明明只要再加快步伐便可以拦住焚香的去路,她却什么都没有做。
“……你不去拦她么。”
邹正言跟在宜君身边,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前方那一抹红色的身影。风雪中,这样的背影像极了一支红梅,可是却并没有给邹正言染和赏心悦目的心境。相反,他看着这抹赤红,竟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为什么要拦她。当初,我们就不该将她带进邹家。”
宜君叹了一口气。与邹正言沉默相望。此时,走在前面的焚香忽然止住了脚步。她的身子在雪地里摇晃了几下,最终还是站住了。
“……长亭……”
这声呼唤,像极了叹息,不远处的男子根本就没有半点反映。焚香张了张嘴,欲语泪先流。她是看到了穆长亭没错,虽然他是一身华装,虽然他的那一瞥如此冷漠,她确实是看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穆长亭了。
“长亭,长亭!你终于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当邹正行转过头来的时候,就觉得有一抹让人觉着温馨的红色忽然蹿进了自己的怀里,那样的温暖,又那样的柔顺,让他不得不去抱住她。
可是,她呼唤的名字却是那样的陌生,若不是这女子哭得如此撕心裂肺,他断然不会将这推拒之感生生忍下。在焚香其后跟来的宜君与邹正言瞧见抱住焚香的邹正行时,一时间也惊得愣住了。不知不觉间,邹正言的双手已经紧紧握成了拳。
“弟弟!!”
倒是宜君先反映了过来,不禁失声唤道。听到宜君的呼唤,邹正行立马就回过头来。那一抹温润的笑容是那么熟悉,却并不是对焚香绽放的。
他轻轻将焚香从怀中推了出来,上前便握住了宜君的手。
“姐姐,弟弟回来了。”
说罢,他又抬头看了邹正言一眼。
“大哥。”
邹正言将双手背在身后,用以来掩饰自己此时此刻复杂的心情。也不知道是不是做贼心虚的缘故,他总觉得邹正行的那一眼里包含了太多他看不透的内容,也正因为看不透,才会让他如此心中难安。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了阿。快,快进去。母亲都在等着你呢。”
宜君喜极而泣,因为邹正行的一句姐姐,压根儿就忘记了其他的事情,拉着邹正行就想往回走。邹正行却停住了脚步,指了指呆呆站在他们身后的陆焚香。
“大姐,她是谁?”
一句问话,让在场的几人都沉默下来。焚香目光呆滞地瞧着邹正行询问的眼神,便知道他对自己的陌生不是假的。至于宜君,却因为焚香者不明不白的身孕难以启齿。
“我是谁……你不认识我了么?长亭,你不认识我了么?我是陆焚香阿,焚香阿!”
一句你是谁,彻底击垮了焚香。她仅存的那一丝坚强早就已经在这一句问话之中飞回湮灭了。她一步一步地走向邹正行,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他并没有躲,更没有迎。就只是站在那儿,冷漠得让焚香感到了绝望。
在焚香的声声质问下,邹正行还是一点表情都没有,他一如既往地温柔,却带着些让焚香不熟悉的必要的礼貌。
“对不起,我想,你是认错人了。”
邹正行说着,轻轻拉下了焚香的手。其实他用的力气一点都不大,在他眼中,这女子的身子是如此的瘦小,挺着的大肚子和她身上厚重的冬衣似乎已经足够将她压垮了。可惜邹正行却并没有意识到,他的言语,还有他的这些举动,已经足够让一个女人崩溃,乃至失去任何生活的意义。因为,这个女人是如此深爱着她。
宜君有些惊恐地瞧着这一系列变故,以为焚香是刚才被邹老夫人给打傻了,又怕未来家法处置要了她自己的命,所以才会如此疯癫。
大概那个孩子,就是那个叫穆长亭的人的没错了。
宜君叹了一口气,只觉得邹家对不起焚香。好好的一个女人,却在他们邹家这儿,活生生地成了这幅生不如死的模样。真正是人不人,鬼不鬼。
“焚香……你起来吧……别坐在雪地上,对你身子不好。”
焚香抬起头来,木讷地瞧着宜君,她脸上的泪让焚香露出了不解的神情。这样的神情,明明天真如孩童,可是当宜君透过这双清澈的眼睛时,看到的却是满目疮痍。
“焚香,你先起来吧?啊?”
宜君一再劝说着焚香,哪里知道她早就已经被残酷的现实抽掉了所有的力量,根本就没那个力量与勇气再重新站起来,面对已经什么都不记得的邹正行。
邹正行站在一边,只觉得自己的姐姐对这个陌生女人未免太好,忍不住便又问了一句。
“姐姐,她……”
宜君没答她的话,只是和瑛姑一起硬将焚香带了起来。正准备将她扶到房里去的时候,跟在老夫人身边的吴妈却跑过来了。她先是看了看站在一边的邹正行,这才看向焚香。
“大娘子。老夫人说了,让咱们几个将这妇人压到宗祠里去。这儿就不用您操心挂念了,您便带着二少爷去老夫人那儿吧,她老人家等的着急了。”
语毕,两个身强力壮的护院便走了过来,从宜君手里半拖半抢,就这么将焚香给夺了过去。宜君心里虽然担心焚香,却什么都不能说,既要顾忌自己的二弟的情绪,却又为焚香沦落如此地步感到伤心,实在是进退两难。
至于焚香,早就已经没有了任何还击的能力,她奄奄一息,任人摆布。偶尔带着些生气的眼神,全都是飘向邹正行的,却得不到一点回应。最后,焚香还没来得及收回自己的一片痴心时,她便已经被人脱离开来,慢慢淡出了邹正行的视线。
在回眸的最后一眼时,她依旧没有见到半点属于长亭的表情从邹正行的身上溢出来。渐渐地,她低下了头,听天由命了。
他不是长亭。
她告诉自己。
可是如果他不是长亭,为何自己的心与灵魂会被他的寥寥几句话给毁灭得如此彻底。
焚香迷茫了,她在迷茫之中希望能够找到一个供她走出这一片混沌的支柱,却又隐隐觉得,这样的迷茫正是自己所希望的。当她最终向自己的软弱妥协的时候,她一闭眼,缓缓沉睡了过去。
曾经的那个陆焚香,怕是再也醒不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