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真是奇怪,本来一直只不过是飘着细雪的汴京,偏偏在这个时候下起了鹅毛大雪。邹家宅院里这一晚上,愣是没有一个人睡的着觉,醒着的,可以主事的,全都聚集在了正耀的院子里头。这个像是邹家人心里伤疤的小院不再被人刻意忽略,也不再冷清。一夜之间便充分地发挥起了它原先的作用。
也正因为这个鹅毛大雪,让邹家几乎所有用来取暖的火盆都集中到了这儿。主卧房好几个,客房那儿也是好几个。酉时三刻,太阳已经落山,客房里邹家三位夫人相对而坐,却是沉默无言。
主房那儿忙进忙出的脚步声时不时地传来,让邹老夫人再也坐不住了,忽然就站了起来。
“母亲,您这是要到哪儿去啊。”
宜君见状,赶忙也站了起来止住了老人家的去路。
“我要去瞧瞧。这都已经生了一天了,怎么还是没生出来呢?”
老夫人看了看宜君,又瞧了瞧焚香。不知怎么,矛头便转向到了一语不发的焚香身上。
“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平日里玉儿一点事都没有,偏偏这人一回来,倒是就早产了!真是灾星!”
老夫人虽然没有指名道姓,焚香也知道她这是在说自己。不过这么多年老人刻薄的话也不止这一句了,所以焚香依旧表现得神态淡然,不见任何不快之处。邹老夫人见状,更是气了。刚还要说什么,客房那儿便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老夫人,二夫人,娘子。”
进来的人是牧文,自从他不远万里跑去省城找邹正言救焚香之后,他在陆家就已无立足之地。邹正言见他能文能武,又谨慎忠心,是个做贴身下人的好材料,索性便带在了身边。平日里出去谈个公事,正好这边将重仪留在府里给他盯着,那边就带着牧文南征北战。
“你家大少爷呢?人到哪儿去了?”
邹老夫人这话说得又急又冲,好几次焚香都怕她手里的那个大拐杖会不长眼睛地打在牧文身上。
“……大少爷还在应酬,怎么都脱不开身。所以让小的先带个话回来,等他安抚好了那些客人,自然就回来了。”
“哼!什么客人!他妻儿现在正在过鬼门关呢!客人?怕是那凤雏楼的头牌吧!真是个逆子!”
老夫人的气话在场的人个个都听了个清清楚楚,个个却都在装糊涂。只不过凤雏楼的名字让焚香忽然之间就想到了一个人,那人便是自己暗地里资助从江南到汴京寻邹正言的痴情女子,艳歌。
莫非真是她所在的地方不成?
焚香一皱眉,也不知道是为了当日的意气用事而觉得尴尬,还是在为邹正言这种让人猜不透的行为觉得蹊跷。
“你马上给我回去。告诉那个逆子,他若不马上回来,就别怪我这把老骨头到时候不给他颜面!老身会去亲自请他回来!”
“……是。”
牧文低头听着,知道这件事情可大可小。虽然这屋子里很暖和,他却不敢多做一刻停留,老夫人刚一吩咐完,立马就跑了出去。
哪里知道这边人刚走,那边又是一阵脚步声进来,还带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老夫人,稳婆让奴婢来给您几位带个话。”
巧语推门而入,因为现下事情紧急,她只不过是看了焚香一眼,便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了老夫人和宜君的身上。
“稳婆刚刚出来吩咐过,说现在大夫人这样的状况她怕是处理不来。还请老夫人快些寻个大夫过来。”
“大夫?玉儿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啊?”
老夫人一听到要请大夫,整个脸变得毫无血色,就连身子都没办法再站住,摇摇晃晃。焚香与宜君无法,只得双双出手去扶。
“孩子总是出不来,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问题。老夫人,您别问那么多了,现在咱们应该马上去请大夫才是啊。”
巧语的话,说得有条有理,就连焚香都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曾经那个一紧张就发口吃的羞涩小丫头早就已经凝固不知所踪了。宜君听罢,也是点了点头,转头轻声对老夫人劝道。
“巧语这丫头说得是,咱们得快些去寻大夫过去。”
“可是这大晚上的,请谁去为好?咱们最熟悉的大夫可都要过桥啊。这一来一去,不就耽搁时间了?”
宜君低头想了一想,马上计上心来。
“不如这样,咱们多派几个人过去,分别把王大夫和张大夫都请过来。至于我,我亲自去请钟太医。”
两年一晃而过,当焚香再从邹宜君口里听到钟青谱的名号时,她心里还是久久难以平复。自己时隔两年,本来以为从此以后再也不会听到任何有关于青谱的消息,说不定这辈子见面都难,可是老天爷却还是让她回到了这个桎梏她的地方。
“钟太医?他今晚上不会在宫中当差么?”
“不会。现在钟太医已是四品官员,值一休三,他的府邸离咱们家也很近,女儿去去就来,很快的。”
宜君笑答,回头见焚香正在那里发愣,便将她拉到身边,让她好好照顾邹老夫人。自己则披上披风,赶紧往外头走了。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客房里的蜡烛快要燃尽。邹老夫人平日里就对焚香无话可说,现在看着她,更是没来由地心烦意乱。若是宜君再不带人回来,估计焚香就要遭受一些无妄之灾了。
焚香自己正在这么想着,客房的门忽然便又打开来。宜君抖落了身上的积雪,赶忙进了屋子。
“大夫呢?宜君,大夫在哪儿?”
“母亲您真是关心则乱。既然是带了大夫过来,自然是让他先去看诊了。”
宜君满面笑容,焚香见状,不自觉也放下心来。看这样子,应该是请到了钟青谱没错了。因为这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客房内的气氛缓和了不少,也给了大家更多的时间与耐性去等待小生命的降临。从始至终,焚香都没有多说一句多余的话,直到巧语再次敲门过来报喜的时候,她都没有任何睡意。
“老夫人,大夫人生了。是个男孩。”
巧语春风得意,满是喜庆。孩子虽然没抱来,这么一个喜讯也足够让老人家乐上半天了。焚香看着邹老夫人对自己不苟言笑的脸忽然间满是慈祥温柔的表情,实在觉得浑身有些不自在。便想趁着大家都在向老夫人道喜的时候出门透透气,刚挤到回廊上头站着没多久,却被一个人唤住了。
“焚香?”
这个男人唤她的名字唤得小心翼翼,就连声调都是刻意压低的。可是他带着些颤抖的腔调,却泄漏了他真正的心情。焚香听罢,心中也是激动异常,猛地一回头,果然见到了那一张熟悉的面庞。
“青谱……”
哪里知道,她刚叫了一声那人的名字,便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