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两秒钟,时间是定格了的。等焚香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揪住承事的衣领很久了。小袖在一旁不知所措地瞧着狼狈的两个人。焚香二人,一个是温婉沉寂的江南女子,而今却是面貌狰狞,另外一个七尺男儿,而今却就这么跪在焚香面前涕泪横流。一个突如其来的惊闻,让所有人的生活都乱了秩序。
焚香太清楚,如果不是什么震惊了邹府内外的大事,估计远在洛阳尼姑庵的她一点风声都不会听见。照样在这里吃斋念佛,被邹家的人慢慢遗忘。
可是承事却这么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他面前,跟着他过来的还有印着邹家家印的灯笼与马车,很显然,他是被邹家说得上话的人派过来的。而且人力物力都给了个充足,就是为了能够把焚香尽快带回去。
“正耀出什么事了?!啊?!到底怎么了?!”
焚香发了疯似的叫喊着,只觉得意识早就已经抽离出了身体。理智什么的都见鬼去吧!她只想知道正耀到底是出了什么状况。
“三少爷……呜呜呜……三少爷他……被几个歹徒给伤了,现在都还没醒呢……呜呜呜……少夫人,您回去吧,您快些回去吧。现在邹府乱成了一锅粥,不能没有您啊!!”
承事呜呜咽咽地哭着,眼泪鼻涕都流了一大串。断断续续的几句话字字砸到了焚香心里。让她心冷,手冷,就连眼睛都不知道应该看向什么地方了。
是的,是出事了。
或许还是大事,关乎到人命的大事。
焚香忽然明白为什么邹家人会唤她回去,因为她或许有用。因为……或许邹家会忽然从红事变成白事。
“……走,咱们这就走,快!”
突然,焚香猛地一挥手,踉跄地越过承事就向这个她从来不曾踏出的小院门口走去。一个多月之前,焚香进来的时候就觉得看不到自己出去的日子,她每天想每夜想,自己怎么才能够摆脱掉邹家的牢笼之后,又摆脱掉这个牢笼。一个月之后,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这么轻而易举地踏出了这样的桎梏,而且是在这样的境况下。
如果可以的话,或许她宁愿呆在这里一辈子,孤独终老。也不愿意自己的自由是拿正耀的命来换。
……
“快,快拿干净的白布过来。你去烧水!”
张着一双带血的双手,钟青谱一脸凝重地从内屋里出来。此时此刻重诺还在房中,依照他的指示为危在旦夕的正耀止血。正耀的屋子里,满是血腥气与哭泣的声音。内屋虽然只有几个必要的人在忙碌,外屋里却站了好一些人,因为正是大半夜,都是穿着件单薄的中衣,随便披了件外套赶来,事到如今,大家的心都系在了正耀身上,哪里还管那么多礼节不礼节。
“钟大人,小犬,小犬怎么样了?”
邹老夫人说这话的时候浑身都在发抖,可是眼泪却憋在了眼眶里硬是没出来。她不能哭,因为她一哭,整个邹家就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乱作一团。
钟青谱抿了抿唇,并没有直接作答。抬头见曹良玉坐在一旁抹着眼泪,她身边则站着面色铁青的邹正言,连忙便到了这夫妻二人面前。
“敢问,是谁先发现三少爷受伤了?”
“是奴婢……还有正言少爷。”
巧意颤抖地举了举手,她身上与邹正言身上一样,都染了好些血渍。都是因为当时急着将正耀从小花园里抱过来染上的。说这话的时候,巧意还特意瞧了瞧正言。到了这种时候,也没人会去细问为何巧意正耀和正言会那么巧碰在一个地方。钟青谱在乎的,是正耀具体的伤势。
“你们抱过来的时候,有想办法止血么?”
“有,我封住了他两个穴道。但是……”
但是他伤得太重,那个人下刀的力量太狠,几乎是穿透了邹正耀的身体,这一幕眼睁睁地就在正言面前发生。现在在他脑子里乱转的还是那把明晃晃的剑,还有正耀不敢置信的眼神。
“……是长剑所伤吧?剑刃多宽,又有多长?”
钟青谱话一说出来,宜君与曹良玉的眼泪就簌簌往下落。几个在正耀房间里做事的丫鬟更是忍不住哭了出来。四处都是弥漫着一丝悲凉之气。
钟青谱一边问着,一边从药箱之中熟练地拿出拉好些瓶瓶罐罐。正在忙碌的时候,内屋里一个小厮又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险些撞倒屏风。
“大人,大人您去看看吧。少爷他,少爷他在往外吐血啊!”
这样的状况对于钟青谱与邹正耀来说,都是最不愿意发生的。内伤加上外伤,钟青谱自知,凭自己一介杏林,根本就是无力回天。可是焚香曾经与他说过,在邹家里若说还有什么留恋,最放不下的就是这个夫家的小弟,如果不是为了正耀,她也不会选择去洛阳为他祈福。
她说,她这一去并不是逃避,也不是被人所逼迫。而是她心甘情愿,愿意为正耀向苍天祈求,转数次经纶,诵读数次经文。
“邹老夫人,事不宜迟。不知道您老人家有没有办法去托人去一趟太医院,最好能够把副院大人请来一趟。”
钟青谱对着邹老夫人深深鞠了个躬,他这样的动作让其他人反映可大。邹老夫人一时没有站稳,险些跌坐在椅子上。
“……是要请副院大人么?”
当今太医院副院曲大人医术精湛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情,可是这个医校随从钟青谱钟大人自然也不是泛泛之辈。从他可以将自己这病了几乎大半辈子的身体慢慢调理好来看,这位年轻人的医学造诣定然不在其他太医之下。可是就连他都说出了这样的话,有那么一瞬间,邹老夫人实在是不想去承认这个事实。好半晌才稳住自己的声音,重重点了点头。
“我这就去信。尽快请曲大人过来。”
邹老夫人说着,果真就起身去正耀小院边的书房写信去了。袁玉跟在一旁搀扶,房间里的人一下便去掉了两个。
“大少爷,您内力深厚。还是随我进来一趟吧。刚才那位兄弟为了给三少爷止血,用了太多内力。在下觉得,他还是休息一会儿比较好。你们二人交替,再加上这些药丸,还是可以给三少爷续命的。能救不能救得活,恕在下直言,现下并不好说。”
“……怎么,钟大人,我三弟的伤势这么严重?”
邹宜君闻言一惊,突然便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不知道夜闯邹府的那些人是什么来路。心狠出手也利落,那一剑算是把正耀少爷的身体给穿了个透,在下本来还心存侥幸,希望他们不是江湖中人,没有什么内力……现在看来……哎……”
钟青谱摇了摇头,外屋里忽然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大娘子,青谱有一件事要嘱托。邹老夫人不在这儿,也更好说了。刚才三少爷昏迷的时候,总是叫着二嫂,二嫂。在下寻思着,大概三少爷是有话想与二少夫人讲。大娘子,如果不麻烦邹家的话,还是把二少夫人请回来得好,越快越好。”
邹宜君的脸色白了又白,却还是强撑着点了这个头,做了这个主。钟青谱叹了一口气,这才带着邹正言一起又进入到了那一团污浊的血腥气里。留下邹宜君与良玉二人在屋外。
“……良玉,曹家那边,先不要通知。”
忽然冷不丁地一句话,让正在抽泣的良玉也停止了啼哭。她带着些狐疑的神色侧过头来瞧着宜君,宜君却没有瞧着她。
“我是在想……等到这道坎儿过了,咱们再和良婉说,好么?”
像是祈求一样,宜君说这话时用的是轻轻的语调。良玉愣了愣,突如其来的悲伤似乎已经让她没有多少思考能力了,只是一个劲地点头。便与宜君一道相对无言地从深夜枯坐到了天明。
正因为有了邹宜君的认可,承事才能够在这样一个多事的夜里,驾着邹家最好的马匹,一路赶到洛阳。之中不见任何停留。当他踏进位于洛阳的那一霎那,各种复杂的感情袭来,才会让他这样一个男人跪在了焚香面前号啕大哭。
若说对此事谁的打击最大,自然是陆焚香。她却并没有因为承事闪烁其词的描述而绝望,因为陆焚香,从来都是一个不将路走到底便不会认命的人。
“走,咱们这就回邹府。”
她这般说着,临上马车的时候,还特意瞧了一眼开着门的佛堂。在这一刻,焚香突然明白,原来头顶三尺之上,果真只是幽幽苍天,不见神明。
就这么浑浑噩噩,胡思乱想了一路。焚香总是处在一个半梦半醒的状态,直到承事嘶哑暗淡的声音再次响起,通知她已经到了邹府门口的时候,焚香才从这样的状态之中惊醒。
掀开门帘,跳下马车。
因为已经是第二天深夜,邹府附近出奇的安静。不见任何热闹场面,而为邹正耀大婚准备着的装潢灯笼与丝绸,仍旧挂在门上,红得刺眼。
焚香仰着头出神地望着这朱红色的大门,竟然生出了第一次踏进邹家家门时的恐惧。
似乎有什么,又要从她的指缝间溜走了。
焚香的直觉让她几乎已经没有了站立的勇气。低下头来时,大门已经被承事给敲开了。探头的是邹家的大管事之一,李大管家,见是焚香站在门口,立马便指挥着护院们打开了邹府的两扇大门。
“……二少夫人,您可回来了。快去瞧瞧三少爷吧。”
李管家说着,声音更是浑浊。到后面他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是扭过头去亲自带着路。焚香木讷地跟在他身后,在踏过小桥流水的时候,干涸的眼中已然流下了泪来。
读者交流群:7930325
今日也是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