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不比汴京繁华,却比汴京更为幽静。硬要说来,确实是有几分像是北方的江南水乡,虽然焚香是被动来这儿。没有呆上几天,竟然就开始喜欢上了这样的生活。
“夫人,吃饭了。”
焚香一身素色,就连发髻上都没有插一件装饰的金钗。听到小袖唤她的声音,这才睁开眼来。这一阵子,她只要是醒着,都会主动到佛堂来抄经书与诵经,全身心投入到了对于正耀与良婉这一对新人的祈福之中。
“夫人,今天那个小沙尼和我说。她明日会去洛阳城一趟,听说是去采购食材。不如小袖也跟着去,为您买些好东西回来,补补身子。”
正在吃饭的焚香听到此话,默默放下了碗筷。
“有血腥味的东西就不必带回来了。尼姑庵里忌讳的玩意最好都不要拿进来,你若想到城里去给自己买些东西,我倒是一百个同意。若是替我就不必了,这里什么都有,何必劳烦你跑了这一趟?”
焚香一笑,说完这些话之后,又拿起了碗筷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坐在一旁的小袖没做声,眼睛却下意识地扫了一眼桌上的饭菜。自到这尼姑庵里居住以来,一切都好像回复到焚香未嫁娶之前,这僻静的小院就在陆家庄,而焚香的饮食起居都是由小袖一人亲自打理。
然而,因为是尼姑庵。毕竟没有陆家庄或者邹家的锦衣玉食,有时候小袖瞧着吃着萝卜白菜豆腐都能够露出笑容的焚香,心里就堵得难受,难受到想要哭,却掉不出一颗眼泪来。
焚香自顾自地吃了一阵,碗中的米饭去了一半。却一直没听到小袖动筷的声音,终究她还是装不下去了呀。
焚香自嘲一笑,抬头便对小袖说道。
“本来是不想搭理你的。怕你知道我猜到你在想什么了,你心里更难受。可是,你平日里发呆都不会发这么长时间。小袖,心里有什么事儿,和我说不就得了?”
“……夫人在这里过得这么清苦,我看着便难受。您还明知故问,夫人,您难道就一点都不觉得委屈么?”
自打来这里之后,时间一晃而过,不觉一个月便已经过去了。日子平平淡淡地自然没什么不好,可是她陆焚香好歹都是赫赫有名的京城贵族邹家的二少夫人啊,为什么却又被邹家像是置放一件毫不在乎的摆设一样,说忘就忘了。任焚香一个人在自生自灭,让小袖搞不懂的是,陆焚香从来就没有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出任何怨言,甚至于一句不好都没说过。
相比较在邹家,她反而会在这里露出更多轻松的笑容。好像只要离开了那个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深深庭院,压在她身上重如山的枷锁与累赘便会在瞬间消失掉,好给她一个喘息的机会。
然而小袖与焚香都心里清楚,这些东西不是真的消失了。它们只是暂时让人感觉不到,让人看不到而已。等到哪天邹家人又想起了她这件精美的摆设的用处,说不定这东西会以千金坠的重量反噬到陆焚香身上。不仅是让她感到累,而且会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疲累。焚香听到这样的话,并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又端起了碗筷,静静地吃着午饭,就好像是平常一样。安静而又无声,只是不断重复着吃饭时必要的动作。
小袖见状,忽然也听话地端起了碗。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一些毫不相关的事情,直到窗外扫落叶的小沙尼完全离开了小院,焚香这才又将碗筷放下。
“在这里,说话小心为上。别看是一座破旧的尼姑庵。那些人可都是邹老夫人的眼线呢。”
焚香神秘一笑,向小袖眨了眨眼睛。
“……都把夫人丢到这种地方来了,他们邹家人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小袖赌气似得将碗筷重重一放,惊得那些大胆进屋子里来啄食的鸟雀仓皇逃窜。焚香看到小袖这幅模样,只能够无奈地摇了摇头,随手便拿起了旁边放着的撑着五谷杂粮的碗走出了屋子。
而今小院外一片灿烂阳光,但是却有清亮微风袭来。好不喜人。院子里空荡荡的,焚香站着的位置并没有什么死角,在这样强烈的光线下,四处望望就知道到底身边有没有人鬼鬼祟祟。这样的坦荡,反而对她与小袖来说更为安全。
所以她总是会选择将一些看似鸡肋的对话放到小院来说。所谓喂食鸟雀也只不过是借口。哪里知道这些鸟雀未免太通人性又少戒备之心,日子一久,竟然就越发不怕她来。焚香抓了一把谷粒洒了出去,那些小鸟就欢快地飞了过来啄食,就在焚香的脚边跳跃,就算是小袖走了过来,也不会怎么去躲。
“你看这些贪吃的鸟儿,是不是被我养肥了?”
小袖点了点头,也抓了一把谷子过来给鸟喂食。这一下,小院突然变得更热闹了。
“前几天我把黄雀放回去,它有没有回来过?”
这已经不知道是焚香第几次问相同的话来,小袖的答案也从来没有变过。
“没有,没见它飞回来。大概是对方还没有什么回信好写给你的。就先将它放在那儿养了。”
焚香听到这句话,洒谷子的手突然一顿。
“哎……也不知道我写的那些东西,长亭有没有看到。”
说罢,焚香这才把手里那把迟迟没有撒出去的谷子给丢到了地上。
“夫人,不是小袖说您,您又怎么晓得对方就是长亭少爷。”
对于焚香这样莫名其妙的相信与固执,小袖也不厌其烦地驳斥着。到最后这已经成了她的一个习惯。因为小袖的这句问话不仅是在问她,也是问倒了她自己。焚香对于穆长亭的这么一点执念,实在是让小袖有些束手无策了。既不想太过于维持焚香这种不切实际而又令人悲伤的梦,又不想自己亲手打碎她。
突然间,穆长亭这神秘一般的存在,似是仍然在世却不露面的状态不仅是让焚香痛苦难当,就连小袖都有些受不住了。
“就算不是他,也一定是他认识的人。更何况我已经写信试探过好几次了,你也瞧见了那个人总会帮我们解决问题。如果说是为了博取我的信任,未免做得太彻底了一点。”
焚香一如既往地以理服人,与其说是为了让小袖哑口无言,不如说是她自己也想把心里的那一股不安与疑惑强压下去。如果就连这么一点希望自己都给反驳掉了,她真的不知道还要依赖什么来让自己有活下去的渴望。
主仆二人一阵沉默,为了打破这样的的尴尬,焚香勉强还是先开了口。她喂完了鸟雀之后,便在一旁的阶梯上坐了下来。
“邹府那边来信了么?有说正耀什么时候完婚么?”
小袖点了点头。
“承事在那边经常写信过来,说是三少爷现下正在准备进入画阁,从五品官员,所以邹府上下,包括曹家都忙着这件事情,至于他和良婉娘子的婚事,大概还是会在三个月之后吧。巧语现在被拨过去当大夫人的外屋丫鬟,也不知道这丫头现在够不够机灵,可别被人欺负,还丢了夫人您的脸。”
焚香一边听着邹府里的事情,一边有些失神地瞧着那些快乐无忧的小鸟,唇边忍不住就勾起了一抹微笑。只不过小袖却有些不明白这笑里的意思。
“巧语那丫头可懂事着呢,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她都有分寸。最难能可贵的是,这孩子能吃苦,还能够忍辱负重。如果良玉好好带巧语,以后等她掌管了邹家的内务,说不定可以让巧语成为她的左右手,好好打理这邹府上上下下。”
“夫人您这是说得哪里话,巧语可不是那种人。”
小袖脸一白,好像焚香在说些巧语的不是一样,慌忙为自己的金兰姐妹打圆场。焚香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望着她。
“我说什么了?这是好事,不是么?若她有朝一日能够当上邹府的大丫鬟,凭巧语这宽厚的性子,日后邹府里的下人们可是有福了。”
说着,焚香似乎是讨好一般,将小袖拉了过来,让她与自己并肩而坐。一起看着这小院的门口。
“再说了,跟着日后要成为邹家主母的大少夫人,总比现在跟着我这个落魄的二少夫人要强。再为邹家劳心劳力,我也只不过是个冲喜的丫头。如果邹正行还活着的话,大概这位置根本就轮不到我吧。”
说罢,一丝黯然滑过陆焚香的眼眸。她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人,一个温柔似水的女人,尚雨诺。
“……小袖,你说,能够让两个冷漠惯了的男人都喜欢她,那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呢?我觉得,她一定是个好女人。”
焚香这些漫无边际的话让小袖觉得没头没脑,此时此刻的她早就已经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在了关于巧语的话题上。
“那照夫人这么说,是不是小袖跟着您就不是个好丫鬟了?”
小袖似乎有些急了,说这些话的时候,身子都有些发抖。焚香叹了一口气,轻轻将她揽了过来,拍了拍道。
“巧语与你虽然都是我的左右手,可是比起她来,你更不一样啊。小袖,你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当初从浣纱镇出来,陆家那么多女眷,也只有你一个人陪着我。将你带到这尼姑庵,也是我自己私心作祟,我放不开你,也离不开你啊……小袖,你会原谅娘子的任性吧?”
焚香轻声问着,小袖听着这些话,心里觉得暖烘烘的。鼻子更是发酸得紧,在还没有掉眼泪之前,她赶忙站了起来,手足无措地说道。
“夫人又说些让人心里不舒服的话了。小袖这就去收拾房间,昨晚夫人为了抄经书,睡得晚又起得早,趁着晚课还没来,不如忙里偷闲一下。”
虽然是被弃置在了这贫瘠的尼姑庵里。来这里为邹家祈福的妇人却必须遵守以前邹家就规定下来的那些繁文缛节,早课与晚课都不能晚开始个半分钟。一切都有这个尼姑庵的主持看着,焚香想赖也赖不掉。当然,迄今为止她也确实做得很好。
“嗯,是啊,是该好好休息了。”
焚香伸了个懒腰,在进屋之前微微闭上了眼,让身体充分享受着这午后的阳光,这才进到卧室里准备小睡片刻。可是她刚关上了门,下一秒这木门就被一阵慌乱的敲门声给撞开了。
“……承事?”
焚香愣了半晌,以为自己在做梦。哪里知道承事一见到她本人,忽然就跪了下来,一个大男人就这么在焚香面前号啕大哭起来。
“二少夫人,您快回去吧……三少爷……三少爷他……他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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